“集命录 (.)”!
上清宗众人簇拥上前,左一句右一句的庆贺道喜,口中无限的溢美之词,李元锦也只是笑着频频点头示意,和众人一起走进了山门,伸手就准备将韩新符带起来,往真景峰去。
韩新符之前虽然来过上清宗,但是很多人都没见过,青风先生开书讲师叔祖南行的事情他们也没好意思去听,故此也不知道韩新符的事情,不清楚他的来历。
于是人群中就有成季开口问道:“小师叔,您这位徒弟可是不凡啊,说他是旷世奇才都难以形容,不知道小师叔是在那里寻到的这位良徒啊?”
李元锦收回手,开口笑道:“也是机缘凑齐,早些年前在外游历之时积攒下来的一段缘分,没想到他长大之后还真的找到这里来了。当年眼拙,都没看出来他有这份资质,哈哈。”
身边就有人在后面扯着成尚的衣服,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就是你那徒弟说的‘南行记’是吧?小师叔这机缘可真是不错啊,不过想想也是,小师叔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徒弟自然也不能差了。”
话是在夸李元锦师徒二人,但是成尚听着就十分不得滋味,心中暗骂逆徒,口中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转头白了身后的师弟一眼。
韩新符依然盘坐在地上未曾起来,整个心神还沉浸在丹田之中,感受那玄而又玄的大道之韵,估计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他是不会轻易醒过来的。
李元锦伸手一招,韩新符便随着他的手势腾空而起,悬浮在他身边。李元锦转身对着成瑜施道揖道:“掌教,原本还想让这孩子先去拜祖师和壹剑,看来这事情还得往后拖拖了,还请掌教见谅。”
一宗掌教,掌管的是门内大小事务,更是一宗的牌头门面所在,李元锦自然不能抱着大辈儿的身份吆五喝六。韩新符情况特殊不能第一时间去参拜祖师和壹剑,多少是有几分失礼的,与掌教代为告罪一声,也是他这个做师父的分内之事。
成瑜同样以道揖还之,笑着说道:“小师叔言重了,小师弟之事我们都看在眼里,这可是祖师和壹剑的万分青睐,又何罪之有呢?小师叔只管带他先回去好好修行,我自会去祖师像前禀告一声。”
李元锦笑着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成瑜却又笑着说道:“小师叔协徒而归,今番再来看您,当真就已经有了几分小师叔的样子了。”
周围几个人也都笑着点头,七嘴八舌的说道:“正是正是,小师叔而今也终于像是小师叔了。”
李元锦初上山时只有十五岁,就被天真代师收徒,成了当时整个上清宗辈分最高的人之一,各处山峰的山主和掌教都要尊称他一声“小师叔”,就更别说青字辈弟子称呼的“师叔祖”了。
成字辈的弟子,几乎人人都是修行数百年的得到高真,青字辈的弟子也多的是比他大上十几二十岁的人,李元锦这个“小师叔”,“师叔祖”,只是得了一份便宜,却没有半成的实意在里面。
这些年,他也始终以普通弟子的身份自处,别人对他的敬称,既不敢入耳,更不敢入心,生怕真听进去了,就会渐渐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材料了。
但是今日却有掌教真人和诸位高真,诚心实意的称了一声“小师叔”,言语之中的真情实意瞬间就穿破了李元锦多年来设下的耳防和心防,第一次真正的落在了他心里。
心思激荡,如同拨云见雾,如同拭镜自照。
他见我,你见我,我见我。
我见我,我像我,我是我。
李元锦只感觉到,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看见过自己一样,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又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心念起处,他就感觉头顶上出现了另一双眼睛,从自己的头顶飞出,坐在当空之中往下望,如同举高镜看到了自己,又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李元锦微微抬头,就看见自己头顶上有一个九寸许大小的小人儿,与自己一般眼眉,一般服饰,也从上往下,正在仔细的端详着自己。
场面古怪,气氛也十分凝重,就连边上的几个人也都没有说话。
刚才几个人正在应和掌教成瑜的话,却看见小师叔突然就站在那里不动了,而后就看见他头顶之上绽开三朵青莲,一个寸许大小的小人从当中最大的那朵里面飞出,往上飘飞,最后悬浮在他头顶尺许之上。
小人飞出青莲之时还只有寸许,身姿也是盘膝而坐,离开青莲之后就起身站立,身子立刻就长大到了三寸大小,面容难掩稚气,手中抱定一本书册。
小人双手微动,右手之上出现了一柄长剑握定,左手书册消失不见,结成了剑指,身子再度拔高至六寸,整个人英气勃发,恍若仗剑江湖的快意游侠。
小人再度伸了一个懒腰,身子又拔高到了九寸,面容服饰都变得和小师叔一模一样,在半空之中双手背后,微躬着身子看着下面的小师叔。
元婴见天光,九寸能自视!
周围的众人皆尽惊愕,今天见到的稀罕事情实在太多了,原以为这位新入门的弟子结成金丹,到此时终于能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却又被他师父,掀起了一波更高的浪潮!
修道人金丹结成,当自三魂七魄之中分出一丝沉入金丹,以此为种孕化婴儿,称为元婴,高坐灵台紫府。得此元婴之后,就能淬炼自身真气为真元,修为境界大进一步。
元婴承“婴”之名,自然是脆弱无比的,坐镇在灵台紫府也不敢轻易的见天光,唯有在之后不断的精进修为粹化元婴,使其神魂坚实之后,才能从卤门之中探出。
世间修行之人不胜凡几,修道门路也多如牛毛,每个人修出的元婴也都不尽相同,大小也是千差万别,但是唯有一项,却是所有人都相通的。
那便是元婴自卤门之中探出,于日中之时见了天光,便是已经大成,需要开始准备着手渡天劫,羽化升仙。
天心最公,元婴探出之后天劫不会立即降临,反倒是会留出几天时间容人准备,但是想躲却是躲不掉的,最长九天时间,天劫就会如期而至,不管你身在何方,有没有准备万全,都会当头劈下。
而应劫之人,则需要以自身之力抵抗天劫,若是假借他人之手,或是过多倚仗法宝,天劫感应之下,就会更加凶猛。
况且李元锦的元婴委实也太奇怪了,自探出卤门之后,竟然一时三变,突噜噜的蹿高了好几次,而且每一次停下的那一时,好像都是他人生之中的某个时段。
更何况,九寸的元婴,当真是世间罕见!
虽然元婴的大小并不能说明一个人的实力和底蕴究竟如何,但是要将元婴养到这么大,也着实是一件稀罕事,而且他的元婴还不是出来就这么大,是会长大的!
成尚再度走到了成瑜跟前,满面诡异神色,压低了声音说道:“掌教师兄,我就说我们几个凑在一起有什么神通吧?第三次了,这一会时间可是第三次了!”
成瑜此时也已经有些痴楞了,半信半疑的说道:“那...你把今天在场的人都记一下,改天我们找个别人试一试,要真是有这神通的话...那就真是有福了。”
成尚赶紧点头,而后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掌教师兄,要是此事当真,你是不是要记我一大功?赏赐师弟点什么东西呀?”
成瑜犹豫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成尚嘿嘿怪笑道:“师兄,听说你一直暗藏了一把‘舞袖剑’,这么些年都是自己暗暗观赏,也不给师弟们见识一下,这一次,能不能借我把玩一阵子呢?”
成瑜心中一惊,他确实有一把“舞袖剑”,灌注真气之后抛出,便会化出一名美貌仙子仗剑起舞,剑舞不仅柔媚,还兼有三分英武,令人观之如临高山流水,心旷神怡。
相传那柄剑乃是一位女子剑仙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录入剑中,用以传袭后世,辗转之间落入了成瑜手中。原本该是一件好事,但是只因那位女子剑仙实在太过貌美,观剑之事,就显得香艳无比了。
成瑜暗道不好,那把“舞袖剑”他一直藏的严实,怎么会给成尚这小子知道了?眼看着成尚殷切促狭的眼神,成瑜只能咬牙点头道:“好,若是此事当真,就借你参悟一番。”
二人正在说话间,那边李元锦又不肯安分了,他头顶上的元婴与他直直对视了一阵,而后突然直起身子,仰头朝天哈哈大笑。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当空颜色却开始逐渐昏暗,仰头望去,半空之中再度风云汇聚,但是这一次的云层的颜色,却是黑压压乌沉沉,浓得化不开的玄色。
如同滚墨一般的乌云之中,道道白色亮光开始闪耀,好似无数游蛇一般往当中汇去,渐渐地凝成了一汪清亮的雷池,在压顶的乌云之中,熠熠生辉。
“九九归一。”成瑜仰头望天,十分淡定的说道。不光是他,就连周围的几位师兄弟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惊讶神色,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成瑜低下头,立时以掌教身份严肃的吩咐道:“成尚,你持掌门令符,去大殿之中打开护山大阵守卫前山诸峰。成季,由你将小师弟送回真景峰,你们二人完事之后,立即赶到后山来观礼。”
“其余人,与我一同去往后山,守护门中山水,不要被天劫祸害了。上一次我渡劫时诸位就做过这事,我就不用赘言了。”
说完这些,他转头面向李元锦,沉声说道:“小师叔,还请移驾后山渡劫。”
所有人都没想到,李元锦竟然不做半分准备,直接就召唤来了天劫,这等气度和自信,着实让周围人一惊一惧。但是事已至此,要先给他找到渡劫的合适地方,就在山门前渡劫,那肯定是不行的。
李元锦点头,起身往后山飞去,成瑜和诸位师弟紧随其后。李元锦开口问道:“掌教,适才听到你说‘九九归一’,我这雷劫,可是九九之数?”
成瑜微微点头应声道:“正是。小师叔资质不凡,九九之数理所应当。但是小师叔也请小心一些,毕竟是顶数的天劫,切不可托大冒进。”
天劫一事因人而异,以人的实力、底蕴、根骨等诸事定之,分为三九、六九和九九之数。而因为劫数不同,劫云显现的样子也就不一样,成瑜也是因此一眼就看出了李元锦的天劫之数。
三九之劫,劫云之中会生出三足鼎立之势的雷池,六九之劫李元锦也见过,是五围其一的梅花之势,只是没想到九九之劫只有一个雷池,也难怪成瑜说出“九九归一”这种话来。
李元锦抬头望了望自己的天劫,笑着说道:“多谢掌教提醒,我会小心应付的。毕竟我上清宗,只有一位‘坠云仙人’就够了。”
李元锦语带调侃,令的成瑜老脸一红,已经被师弟师妹们以此事调侃了多年,没想到这位一向据礼的小师叔,今天也开口以此事说笑。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小师叔神色自若,尚有心思开玩笑,待会应劫之时便不会影响实力,看似是在调侃,其实也是为了让身前这些人宽心。
众人来到了后山,身后的护山大阵已经张开,将整个前山诸峰笼罩了起来,护着门下弟子不要被天劫吓坏了肝胆。李元锦独自寻了一处山峰静候,其余众人则四面散开,准备控制天劫扩散的范围。
周围一切都安排好了,李元锦这才缓缓抬头望天,凝视着头顶之上的硕大雷池。雷池之中无数雷光激荡,好似怒浪翻波一般,将周围的黑色劫云远远推开,在当空之中,张开了一大片湖泊。
李元锦曾经观成瑜渡劫,当时远远的看着犹还可以,但是自己今日亲身历劫,那感觉就又不一样了。当下只觉得天地广阔,自己却孑然而立,还有无数神威当头,何等孤寂。
手腕翻转,快意剑立时现身,被他轻轻握住,一剑在手,胸中骤然翻起无数豪壮之气,想起当初快意剑初成之时的天劫,李元锦抬手剑指向天,轻轻出声。
“我有一剑庇,万劫可过。”
天地之间一片大白,方圆数十里的雷池湖泊恍若大堤决口,一道洪水一般的汹涌雷光浪潮从天而降,如同一挂瀑布,直直的砸落在李元锦的头上。
李元锦扬手,起剑。
青色剑光倒举而上,以不输天劫的气势,将漫天的雷光长河抵住,而后节节而上,将漫天雷光倒推了回去,剑光直刺雷池之中,骤然掀起滔天巨浪。
“好!小师叔这一剑,三分随性三分淡然三分气韵,加上两分霸气和一分游刃有余,当真是有十二分的气势,如此轻描淡写,看来这九九天劫,于他也不值一提。”
李元锦只出一剑,就引来了边上一人的大声喝彩,但是马上就有人拆台道:“师兄,这段话自从掌教师兄渡劫之后,这十几年你都说了多少次了?赶紧换个词儿吧,忒没劲了。”
周围立时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就连李元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话倒还真是从掌教渡劫之时传出来的。一时间场面无比轻松,丝毫没有半分渡劫之时的紧张气氛。
上清宗的弟子,但有一剑在手,便无任何可畏,纵有天崩于前,也不过是我自提剑向天倾。
雷劫接踵而下,一雷劈你体魄空乏,一雷劈你神魂黯淡,一雷劈你境界虚浮,一雷劈你心池波荡,一雷劈你无责于己,一雷劈你有愧于心。
连续六道雷霆,每一次都好似天河倒灌,好似银河垂落,将李元锦整个人都洗伐了一遍。只是而今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初观礼渡劫的时候了,境界坚实心思沉稳,这六道雷劫纵然凶猛,却依然无法奈他如何。
在玉清宗静修了三年,《青玄经》和《紫虚经》的习练,早就让李元锦将体内庞然浑厚的真元几番凝练。再加上对术法的精修,真元的运转和调用,早就精准的好似一杆细到毫厘的戥子一般。
修行之事,一求深,一求细,兼而有之,便可远胜其他。若非如此,李元锦在隐洲之上,缘何能以元婴之境,几次伤到仙人境的登云阙,并不是全仗功法神奇。
六道雷霆过后,天劫竟然还稍稍停了一时,好似在积蓄力量一般,李元锦仗剑而立,仰头望天,静静相候。
第七道雷霆轰然而下,这一次却不再是汹涌江河之势,整道雷霆只有一线,好似一剑垂落,直刺天灵。
震霄杀生剑!
难怪先生说这“乾坤八剑”是他的立道之基,证道之本,原来每一剑,都是世间大道之相。震霄杀生剑,竟然是脱胎自九九天劫,果然不负震霄之名!
一剑当头,这一刻,李元锦才算彻底了解了震霄杀生剑的真意,心情大快之间,挽手起剑,一点剑光迎空而上,与九天垂落的天劫正正的撞在了一起。
“诛剑!”
乾坤八剑是大道,上清决是大道,莫非灵宝剑录就不是,禹馀剑解就不是?
这一刻,这一关节瞬间通畅,而后一法通,万法通。
第八道雷劫,依旧是纤细一线,但是在李元锦眼中,却有一人手持雷霆而下。
是她。
第八劫,起于心底最深处,最执念。
胸膛之中传来阵阵隆隆之声,是天通心正在欢快的跳动,跳的太欢,又被其上的情丝轻轻勒住,微微一痛。
“我为她,你不是她。”
扬手一剑,将雷霆斩成漫天碎屑。而后李元锦仗剑而上,朝着当空的硕大雷池,和最后一道天劫迎了上去。
雷池广袤,此时却风平浪静,银亮的池面好似一面镜子一样,映出了李元锦的身影。池面之上轻轻波澜,最后一道天劫从中而出,毫无声势的朝下落去。
第九劫,是自己。
这雷池,恍若心池明镜一般,映照出来的,便是自己。
面对自己,如何出剑?
李元锦畅快大笑道:“哈哈哈,等你很久了!”
灵台之上,卤门大开,九寸大小的元婴迎着雷霆而上,一个晃身便成了李元锦一般大小,接过李元锦抛来的快意剑,举剑向着身前的人斩去。
两剑错开,分别斩在了对方身上,元婴和天劫的虚像一起崩碎,就此消弭。
剑斩前身。
李元锦当空而立,轻轻的伸了一个懒腰。一个千丈高下的巨大法相便从他身后显现,快意剑化身数百丈长短,一剑就斩了漫天劫云。
法天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