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
李元锦接到卫医命的回复,片刻不停地赶向了逐殁山,只是并没有因为高兴而忘了谨慎,先将身上满是打斗痕迹的衣服换下,然后恢复了一些真气,才向着逐殁山赶了过去。
申山共有四道大山脉,三条大致呈南北向,剩下的一条呈西北至东南向,将三座南北向的山脉尾端串联,兜住了南下的方向,也因此在群山之中形成了两座大湖。
说是大湖,其实水面之宽广何止数千里,简直和某些海域都不相上下。申山盘踞龙腰洲中段地方,这两座大湖又居在申山之中,好像龙腰洲的眼睛一般,故此被分别称为美人眼和英雄目。
大湖四周,密布着数百座从山支脉,好似眼睛周围的睫毛一般,两湖的名字也因此岔开了说法,眼睫多的就是美人眼,眼睫少的就是英雄目。
逐殁山,就是居中的那一条南北向的主山脉,位于申山正中架在两湖中间,卫医命报出山名的时候,李元锦的心神还微微的震了一下。
筑衣教的教址,正是在逐殁山中。
卫医命回复的声音简短且急促,好似遇到了什么着急事情一般,加上他所处的那个地方,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与筑衣教的瓜葛。
但是李元锦为了救人,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先过去见到他,之后有什么事情再静观其变。
李元锦是从北面山口进来的,一路往南而下,到达的就是位于逐殁山西侧美人眼,然后沿着美人眼东边湖岸在前行数百里,就能到达逐殁山的脚下。
逐殁山脚下有一处城池,大有三十里方圆,悬建于美人眼的湖水之上,有一个非常凄婉的名字,名为垂泪城。李元锦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到了这处城中,然后对着那片叶子再度发信。
这几天之中,李元锦对着叶子三次发信,询问卫医命人在何处,卫医命只回复了一次,让他到了垂泪城之后再度联系,自己会想办法与他见面。
这过程中,李元锦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自己是谁,卫医命每次说话都简短仓促,也从来没有过问。
李元锦发信之后无事可干,就只能就近先找一处酒楼茶肆,点了一壶据说是以美人眼湖水冲泡的特有名茶,每一位客人喝完之后都盛赞名副其实,称为“梨花带雨”。
李元锦满怀期待的端起来喝了一口,都来不等他细细品味,就已经想要说一声果然名副其实了。
一壶五枚青玉币的昂贵茶水,当中弥漫着一股死水中浸泡着水草的腐臭,李元锦差点没直接喷出来,这种茶若是给爱美的女子喝了,可不就是如同茶水的名字一样,得哭的梨花带雨一般了。
李元锦还不及将茶水喷出去,那股腐臭的味道已经骤然消散,转而出现的,是一股略带咸苦的清凉滋味,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浸透五脏,润泽肺腑。
出人意表的,这茶居然能有伐毛洗髓的奇异功效,虽然作用微乎其微,但是确确实实能够伐除人身的一点沉郁,就是实在太难喝了些。
眼见李元锦将那杯茶喝了下去,酒楼的掌柜的目光一亮,走到李元锦跟前抱拳笑道:“道友,这茶水滋味儿如何?”
李元锦撇着嘴,频频的摇头道:“实在难喝,真不愧这梨花带雨的名字。”
掌柜的笑道:“难喝你还能咽的下去?道友不是一般人啊,我在这垂泪城中经营这里数百年,如你这般年轻还能饮下这苦水的人,真是少见。”
李元锦笑道:“掌柜倒是慧眼,能够看得出我年轻?”
掌柜的伸手比了比面前的桌子,李元锦赶紧伸手请他坐下,自己到此,本来就要跟人打听一下这逐殁山的情况,现在掌柜的主动上来攀谈,那更是合了他的心意了。
掌柜的在李元锦对面坐下,伸手提起茶壶给他续上了一杯,笑着说道:“这茶你倒方法的不对,所以才有这一股子死水味道。美人眼的湖水,上清下浊,冲泡出来的茶也是一样,所以这茶,不能从壶嘴里出,而是要侧过壶身,从盖口上慢慢倒出来,味道就好多了。”
他微微敞开壶盖,从盖口上缓缓的倒出来一杯茶,笑着对李元锦说道:“请茶。”
李元锦伸手端起那杯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的酌了一口,面上的表情又皱在了一起,但还是礼貌的将那杯茶喝了下去。
掌柜的看着他面上的表情,笑着问道:“滋味如何?”
李元锦很诚实的回答道:“还是一样难喝。”
掌柜的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是个实在人啊,一点也不回护一下我的面子。”
李元锦也笑道:“掌柜的也是个幽默之人,生怕客人要退茶,就诓骗人家多喝一杯,落下了不好喝你怎么会喝第二杯的口实。”
掌柜的抚掌大笑道:“小兄弟学东西倒是快,马上就开始顾着我的脸面了,有意思,有意思。”
他笑了一会,突然转过了话头,开口问道:“小兄弟你孤身一身,跑到这逐殁山来做什么?”
掌柜的虽然脸上还挂着笑意,但是话中的语气却不太对劲儿了,甚至还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十分不礼貌的紧盯着李元锦的脸。
李元锦面色不动,笑了笑道:“外出游历,探秘访幽,就一步步走到这里来了。”
掌柜的嘴角一勾,笑着说道:“照这么说,小兄弟你一身的伤痕,也是之前探秘之时遇到了恶冢,所以才落下的喽?”
李元锦依然不动神色,笑着说道:“掌柜的真是一双慧眼,这都给你看出来了,果然不愧是在筑衣教眼皮子下混饭吃的人。只是不知道掌柜的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呢?”
掌柜的微笑不语,伸手自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也缓缓地到了一杯茶,拿在手上细细的品着。
李元锦笑道:“掌柜的,这茶你也喝了,茶钱是不是咱们两个分摊一下呢?”
掌柜的没有应声,只是浅斟慢酌的将茶水喝完,杯子放在了桌子上之后才笑着说道:“茶你请,我跟你再聊一件事情。”
李元锦很爽利的掏出了五枚青玉币,轻轻地放在桌上,笑着问道:“不知道掌柜的有什么要和我聊的?”
掌柜的再度提起茶壶,慢慢的斟茶,轻轻地说道:“我有一位朋友,三天前托付我办一件事情,说是近日会有一个年轻人来找他,让我替他留意一下。”
“他说那位年轻人说话之时气息中涩,应该是一位身受重伤,想要求他帮忙医治的人。但是我那位朋友现在有些事情牵绊,就托付我帮忙看看,有没有和他见面的必要。”
掌柜的用手轻轻地抚着茶杯口,笑着说道:“这件事情,值不值这一壶茶?”
李元锦微微笑道:“掌柜的就这么自信,我就是你在等的那个人?就仅凭我身上有些伤?”
掌柜的笑着说道:“明知故问,那件东西你一直抓在手里,慧眼如炬莫非不是你说的?”
李元锦只能笑着摊开左手,将手心里握着的叶子亮了出来,这几天内,他不管是赶路还是休息,这片叶子一直抓在手里,生怕会错过了卫医命的消息。
李元锦将叶子拿了起来笑着问道:“前辈说的可是这件东西?不知卫医师现在究竟在何处?”
掌柜的呵呵大笑道:“这会我又成了前辈了,小兄弟如此见风使舵可不好啊。”
李元锦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性命攸关,由不得我不说几句好听的话。还请前辈告知,卫医师究竟人在何处?”
掌柜的依然不为所动,只是笑着说道:“小兄弟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们如何能接着聊下去呢?”
李元锦听到这话,赶忙起身行礼道:“前辈,在下元济。真的是有要事向求见卫医师,还望前辈通融一下。”
掌柜的接着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得到这片甘草叶的?”
李元锦只能据实而答道:“其实我之前曾经求医到贺新医师,他看过之后给我推荐了卫医师,还将这片甘草叶借给了我,我才能一路寻到这里来。”
掌柜的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他让我留意一下你,就是因为这叶子的来路。小兄弟,此间不是说话地方,还请随我来。”
说罢起身而走,李元锦跟在他身后,绕过柜台穿过一道门,来到了后厨所在的院子里。这院子临西是厨房,东面和北面都是屋舍,想来就是掌柜的伙计们住宿的地方了。
掌柜的将李元锦带到了北屋之中,将门关上之后坐下,这才对李元锦开口道:“元老弟,在下朱山明,之前屡犯试探,还请老弟不要见怪。”
李元锦赶紧回礼道:“朱大哥客气了,在这申山之中,不管怎么小心都没有过错。”
朱山明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笑的李元锦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朱山明这才停了下来说道:“小兄弟,是不是来之前听很多人说了申山如何如何,一直觉得这里是一处可怖的龙潭虎穴,人人如妖似魔啊?”
李元锦有些赫然,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朱山明接着说道:“那你这一路行来,所见如何,所知如何?”
李元锦仔细想了一下,除了一开始遇到了三个人围杀自己,之后好像还没有什么特别的,经过了多处集镇城池,所见与外面世界并无太多相差。
朱山明不等他回答,就已经自顾自的说道:“世间恶人处处皆有,只不过申山的规矩自成一派,外面那些豪门大族的习惯在这里不适用了,所以才会觉得这里就是恶之根源,善之绝境。”
“其实这里和外界有什么不同呢?筑衣教的地方一样不许伤人害命,甚至比外界还严正的多。至于荒郊野外的杀人劫掠快意恩仇,不过是别外界少了那些冠冕的粉饰而已。”
“如此想,你还觉得申山是穷凶之地,极恶之所吗?”
李元锦想了一下,很认真的说道:“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找到卫医师,求他疗伤治病而已。”
朱山明微笑道:“哦,莫非你就不想借此为申山发声,诉一诉这世间的不平吗?”
李元锦沉声应道:“我人微言轻,哪里来的那些本事为他人诉不平,我真的就只是来寻医的,仅此而已,多余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去想的。”
朱山明微微低垂眼睑,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开口说道:“小兄弟,朱某多次试探,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小兄弟千万海涵。”
李元锦正色道:“朱大哥几次试探我,又将我带到后堂僻静处,却又迟迟不肯说出卫医师的下落,可是卫医师出了什么事情?”
朱山明伸手往上指了指,微微叹气,没有说话。
朱山明此意,说的可能是二楼之上的人,可能是身份更高的人,但是他的手指还有微微倾斜,似是指向了一个方向,那么就只可能是一个原因了。
筑衣教,卫医命不知为何,果真陷进了筑衣教之中。
李元锦有了猜测,压低了声音问道:“卫医师陷了进去,不能出来了?”
朱山明轻轻点头到:“他的一身医术被人看中,现在应该已经穿上了一身灰衣吧。”
筑衣教以衣色定阶,黑灰金白,代表了不同的身份。
李元锦心中踌躇,筑衣教在申山之中可谓是与天平齐,看朱山明的神色,卫医命不是自愿入的筑衣教,而且还是被人严密限足,不能轻易与人见面的。
李元锦有些疑惑道:“朱大哥,卫医师既然能够托付你,必然是无比信任你的,而你诸多试探我,莫非是想?”
朱山明无奈苦笑,微微点头道:“他在五年之前被人带进了筑衣教之中,专职为筑衣教培养天材地宝,熬炼丹药医治伤患,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处。”
“但是他却是一个散漫自由惯了的人,被人禁足于逐殁山上,每月只能够下山一次,于他而言与囚禁何异,所以他早就在暗暗计划,想要逃出筑衣教,重获自由了。”
“可是筑衣教的规矩何等森严,如何能有人敢帮他,就连我也不敢过多插手。适逢你正好传信找他,便成了他唯一的机会。你若是能够救他出去,他就愿意为你医诊治病。”
这就很麻烦了,自己孤身一人,想要从筑衣教手中捞出卫医命,恐怕真是如临登天一般。
李元锦无奈道:“卫医师倒是看得起我,已经知道了我内有伤势,还敢予我这么大一个担子。”
朱山明叹气道:“没办法,他已经枯守了好几年,这是唯一一次等到的机会,落水之人,就算明知稻草浮不起自己,但总归是要出手死死攥住的。”
“当然,他也知道这件事情难如登天,所以才让我几次试探于你,若是你轻浮骄躁内无城府,就干脆不跟你说这件事,直接让你打道回府,免得害人害己。”
“但是我见你心思不错,做事知道量力而行,才与你表明此事,若是你能够想到办法是最好,若是不行,以你的性格怕是也会知难而退,不会乱来。”
朱山明虽如此说,但是李元锦却明白,这件事情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卫医命把自己当做救民稻草,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视他。
只是此事难度颇高,自己又对此处一无所知,肯定是不能贸然答应的。
李元锦沉吟一会之后,这才开口问道:“朱大哥,不知道卫医师现在人在何处,我能不能先见他一面,然后在定夺此事?”
朱山明皱眉道:“恐怕不行,他虽然每个月能够下山一趟,但是身边却时刻陪着两名黑衣弟子,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与什么人打过交道,都会被一一记录,你若露了面,之后之事就难办了。”
李元锦想了一下,再度问道:“那他在筑衣教之内的时候,有没有跟着他?”
朱山明惊愕道:“你还想到山上去跟他密谋此事?若是被人发现你不是筑衣教弟子,你就没命了。”
李元锦回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我见筑衣教的弟子,个个都外罩兜帽长衫,我只需遮住自己的脸,假装是去卫医师哪里看病治伤的,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朱山明皱眉道:“恩,这倒是可以试试,你这一身的伤势,去看医师也是情理之中。”
李元锦说道:“既然可行,那事不宜迟,我这就找一件这样的衣服上山去,不知道朱大哥你知不知道山上的路怎么走,卫医师又在筑衣教的什么地方?”
朱山明沉默了一下,眉目之间隐有顾虑,李元锦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之前他还只是传信,但是若真说出了筑衣教的情况,那就是伙共同谋,万一败露就难逃罪责。
朱山明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逐殁山上山的路只有两条,分列在逐殁山的东西山麓上,也既是在美人眼和英雄目的边上,于你而言,上山的路只有一条。”
“逐殁山上,共有二十八处殿宇,依着二十八星宿而建,分列在逐殁山东西南北四面,拱卫山顶的主殿。你此行上山,必然要先穿过西方白虎的七宿大殿。”
“白虎七宿,乃是筑衣教当中专主杀伐护教的弟子,人人皆是体修,你穿过之时一定要无比小心,若是给人发现,就你现在的体魄,根本就是逃无可逃的境地。”
“卫医命所在的,乃是位于北方的玄武七宿,危月燕宫殿之中,你只要能进到此地,应该就能见到他,但是你们两个怎么单独见面私下说话,还得随机应变才是。”
“其是这些都还只是小问题,最为重要的,就是你如何掩藏自己的身份。筑衣教的衣服看似寻常,但是却内有玄机,若是没有什么防备,岂不是人人穿上黑衣,就能自有进出了。”
“筑衣教衣服的领口和袖口之上,都有一缕丝是教中特制的,只要以真气催发,就能透出丝丝亮光,筑衣教中的人也是凭此辨别身份,若是你无此衣,走在山门前的时候就会被人发现。”
李元锦听完这话,皱着眉头问道:“若如此,岂不是没有办法进入山门?我出去找一个筑衣教的弟子劫一件衣服行不行?”
朱山明笑道:“劫?筑衣教弟子但凡能穿上黑衣,最低都是金丹境界,你如何能无声无息的制住或杀死一个金丹境的人?”
李元锦蹙眉更甚,但是却无其他话可说,莫非就真的只能等卫医命一月一次的下山,让朱山明代为转达,卫医命能够避开跟着的人托付朱山明,两个人应该是有一套暗语可用的。
只是那样的话,得等到什么年月,才能和卫医命说明事情,谋划对策呢?
朱山明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到屋中柜子前,从里面那处一套黑色衣服递给李元锦说道:“事出无耐,你就穿这件吧。”
李元锦诧异的抬头,朱山明看见他眼中给的疑惑,无奈的说道:“没错,我也是筑衣教弟子,是这垂泪城中的收风人,所以平日里不能穿这黑袍。”
李元锦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疑惑的问道:“那我穿了这件衣服,岂不是要将你带累其中?万一筑衣教之后查起来,你肯定会有麻烦的。”
朱山明笑道:“你只要之后将衣服送还给我,又哪里会有我的麻烦呢?就算真查起来,那也是山门之人看守不力,与我何干?”
李元锦半信半疑的接过那件衣服,有些不解的问道:“朱大哥,你为什么要如此帮助卫医师?”
朱山明笑道:“你与他连面都没见过,又为什么要为他冒这个险?我帮他的原因,就是你助他的理由,只是我已经提前收到了应得的回报了。”
李元锦这才明白,原来是卫医命之前救过朱山明,那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现在诸事皆备,李元锦也不再迟疑,就此告别了朱山明,出垂泪城往东,径直往逐殁山上去了。
朱山明一人独坐屋中,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打,突然微微一笑道:“元济?真假。”
“他能不能就此脱身,就看着小子够不够机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