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维城往正东南而行,青白山却并不在这一条直线上,而是还要往北偏上万里之遥,李元锦一行人并不能直接到达青白山,屠维城也不可能为了他们几个改换线路,所以四人还是在半途之中下了城。
在屠维城上的时候,程庚壬和陆菁的心情就好上很多了,毕竟有了王後在这里,那加价一成的禁令就形同虚设一般,两个人不管买什么,都是王後兴高采烈的将钱付了,根本不用四哥和六姐操心费力。
更因为王後这人性子活泼,又能讲各路笑话,与程庚壬和陆菁都极能聊得来,在李元锦的暗中授意之下,兴高采烈的做了两人的传话筒。而且这小子心思活泛,两个人的话他都能给你添油调蜜说给对方,又滑又甜的,两人都喜欢听。
临到饭点,程庚壬叫王後道:“王後,你去跟陆菁说一声,叫她出来吃饭,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王後欢快的应了一声,然后跑到陆菁屋里笑嘻嘻的说道:“六姐,四哥着我请你去吃饭呢,他说了,你不上桌谁都不能动筷子,就算是亲如我,敬如小叔叔都不行呢。”
陆菁疑惑道:“是吗?那傻大个怎么不自己来?莫不是你在哄骗我出去呢?”
王後立时就摆出一副委屈神色,悻悻的说道:“怎么会呢,你等我一会啊,我这就让四哥亲自来请你。”
然后转头出门,面带愁容的对程庚壬说道:“四哥,六姐说她有些不舒服,不能出来吃饭了,你看你是不是分一些饭菜,送到她屋子里去?”
程庚壬嘴上抱怨着,但是手上动作倒是很快,将每样菜都分了一些出来,端上就往陆菁屋里走,王後还要再后面嘱咐道:“四哥,我看六姐好像是妇人病,你进去之后千万不要多说什么,就最好是能看着她把饭吃完再出来,实在不行的话,你就进去陪她吃好了。”
程庚壬疑惑道:“什么是妇人病?”
王後催促道:“哎呀,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就按我说的,不要说话,她要是让你陪她一起吃,你就吃就行了。去吧去吧。”
程庚壬带着一脸的疑惑进到了陆菁屋里,王後就一脸惬意的和李元锦坐在一起吃饭。
李元锦笑着说道:“你小子,也就是老程不懂,以陆菁的境界,都不知道斩赤龙多少年了,这种借口你也能编的出来。”
王後胡吃海塞着,嘴里还含混不清的说道:“管他什么借口呢,有用就行。小叔叔你信不信,只要四哥在里面不说话,六姐往后三天都能对他很温柔。”
旋即他又自我否定道:“三天,恐怕有些长了,一天吧,最起码今天之内,六姐都会很温柔的。”
倒是让他说准了,程庚壬一言不发,陆菁就让他陪着自己一起吃,然后两个人之间的冷战还真就缓和了很多。陆菁冰冷的脸上霜雪化冻,再度与程庚壬嬉笑打闹,程庚壬又露出了他只会对陆菁展现的标准傻笑,乐呵呵的陪着。
王後得意的向李元锦挑了挑眉头,李元锦就笑着伸出一根大拇指。
陆菁的心情一好,一行人的整体氛围就能好上很多,再加上在屠维城王後自告奋勇做冤大头,给陆菁买了无数的心爱玩意儿,什么名贵的脂粉、钗环、服饰,还有能够养颜的丹药、水丸等等,把陆菁哄得那叫一个开心,等到四人下了屠维城的时候,陆菁又再度大摇大摆的坐在了程庚壬的肩膀上,向世人昭示着自己的美貌。
四人自半空行驶的屠维城中飞出,缓缓地落在地上,此行还需要再往东北方向前行四五千里,才能进入青白山的地界儿。一行人倒也不着急,反正那感应朦朦胧胧隐隐绰绰,从来也不曾催促他们。
这一日,四个人行到了一处连绵群山之下,遇见了一座大城,建在群山之前,山口衔城背东面西,南北两侧皆是难于逾越的崇山峻岭,城的名字倒是简单直白的很,叫金银城。
李元锦看着城门上的三个大字笑道:“金银城,这名字倒是直抒胸臆,把满心愿景全都写在城墙上了。”
王後哈哈大笑道:“小叔叔,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居然还能不解这金银城的意思吗?”
李元锦疑惑道:“怎么,这城还有什么别的说法吗?”
王後故作高深的问道:“小叔叔,你可知道这一片山是什么山?”
李元锦不由闭目回想了一下《集元小鉴》里讲到的首阳洲风物一篇,略加回忆,就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这里已经是到了杻阳山了,难怪会起这么个名字,‘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白金’,原来这金银城是这么来的。”
王後一脸诡秘的笑意,促狭的说道:“那可不,这里已经到了杻阳山,再往东去没多远,就到了青丘山喽,怎么样小叔叔,要不要陪我一起去转一转青丘狐族啊?”
青丘山,正是素仙父亲所在的地方,王後这一路上几乎每天都要在李元锦耳边夸上几遍素仙的好,像什么明眸皓齿性情婉约,蕙质兰心冰雪聪明都说腻歪了,然后就开始提各种各样的小事情来旁敲侧击。
什么素仙小姨最是有善心不过,家里面养了不少的小动物,每日都悉心照料;什么素仙小姨心灵手巧,缝制的一手上好法袍,最好的就是这件丹青;什么素仙小姨心思沉稳,操持凌云殿的财政几十年都没处过一丝差错...
诸如此类,王後每日不厌其烦的讲,李元锦还不能多说什么,你一说他就满面诡笑的说自己是在和四哥六姐讲,怎么小叔叔你也有兴趣听吗?瞬间就给李元锦怼了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王後称呼素仙,都是叫的姐姐,但是从某一天起,就突然自降身份叫了小姨,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论的,但是素仙却十分开心,就连王葇薇都赏了他不少的好东西。
李元锦没有应他这一茬,直接迈步先行,走进了金银城中,王後就故意走在后面,漫不经心的念叨着:“听说青丘狐族里面多是美貌女子,但是能如我素仙小姨般美貌的,恐怕难得挑出来几个呢。”
见李元锦没反应,依然迈步向前,他又紧赶几步,故意唉声叹气的说道:“青丘狐族的女子,那可是出了名的痴心不二,认定一个人之后是很难更改的呢。”
李元锦目不斜视,就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王後又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道:“无不可舍呢。”
这句话一说, 李元锦终于还是破了功,微微侧目瞪了王後一眼。王後立刻就嘻嘻哈哈的紧赶几步走在了前头,装模作样的左右观望,在各个摊子之前都流连一番,好似在逛街一样。
几个人走到了城中心街口处,王後率先迈步进了一家酒楼,站在门口摆手招呼几人进去吃饭。李元锦三人便跟着进去,在一楼的一个空桌上坐了下来。
还没到吃饭的正点儿,酒楼里面并没有什么人,零零散散的坐了几桌,都是普通的食客,只有一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戴破斗笠的人有些不同。
这人面前放着一盘油炸花生,上面薄薄的撒了一层盐面儿,左手边摆着一碗素面,右手握着一个酒壶,也不知道他原本就是左利手,还是因为右手上的伤势不得不改用左手。
他的右手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的右手上只有四根手指头,整个尾指直到手腕的那一块骨肉,全都给砍掉了,整个伤口平滑无缺,若不仔细瞧真就一眼带过了。
这个人之所以不同,并不是因为他的伤势如何,而是李元锦几个人一进屋的时候,他就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才低头喝自己的酒。单是凭这一眼,就能看的出来,这位汉子,肯定也是一个同道中人。
王後坐下之后,正好面对着那个汉子,就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立刻就被他给发现了,抬起头来对着王後嘿嘿一笑。王後也报以一笑,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然后才收回了目光。
那个汉子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事情,只见他伸手右手,曲起一根无名指,用剩下的三根手指头捻起了一粒花生,不敢揉搓掉上面的红衣,否则连那几颗不多的盐粒儿也会一起搓掉,就小心的凑到了嘴边,直接扔进了嘴里。
浅浅的嚼了两下,立刻就端起放在手边的酒杯,啧儿咂的喝上一口酒,满面浮现出来了惬意自得神色,然后再低下头,左手的筷子挑出一根面条吸进嘴里,呼噜呼噜的之声就传了出来。
若是由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来做这一切,可能看上去就是非常闲适怡然的场面,但是他偏偏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魁梧壮汉,就算头上戴着一个斗笠,都掩不住他凌乱滋生的头发,根根缕缕的从竹篾空隙中顽强的冒了出来。
汉子吃面喝酒发出的怪声被店里面为数不多的人所厌弃,进而就有好几个人开始出声讨伐,就连店里面的掌柜和伙计都有些不悦的让他声音小一点,不要打扰到其他客人。
若是汉子能够点上一桌子的酒肉,掌柜的和伙计还能赔着笑脸跟其余客人说声多担待,可是男子就点了一碗素面和一叠花生米,连酒都是自己身上带的,掌柜的和伙计对他如此,也就分毫都不意外了。
汉子对着周围的人憨厚的一笑,仰头张开大嘴将整碗面全都倒了进去,嚼都没嚼就直接吞了下去。然后侧过左手袖子,将剩下的花生米全都倒了进去,拿出了几枚大钱放在桌上,就打算起身离去。
汉子一起身,拿起靠在腿上的东西,周围那些低声议论他粗鲁的人就一个个的全都闭上了嘴。汉子坐着的时候就十分高大魁梧,站起身来之后更是足有八尺上下,只比程庚壬微微低了半拳而已。
而他起身拿起的那东西,是一柄四尺来长的长刀,连鞘足有巴掌宽窄。别看他人有些邋遢,但是手上的长刀可是精美至极,白鲨皮的刀鞘,金丝裹缠的刀柄,刀鞘上还有一截乌金做的防脱手挡,周围细细密密的钉了一圈的金色铜扣,端的是精美华丽非常。
汉子对着周围笑一笑,然后就准备走出酒楼,但是绕过过道从李元锦身侧经过的时候,汉子突然一下停住了脚步,神色先是惊喜,而后又是一脸遗憾的表情,紧紧的盯着李元锦腰间的葫芦。
李元锦腰间挂着的,自然是天真给他的天蕴葫,李元锦只知道天蕴葫可以自行生出天蕴丹,但是却不曾听说它真正的来历是什么。这汉子却仿佛一眼就认了出来,犹豫了一下,这才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抱拳开口问道:“这位小哥,可否让我看看你腰间的这个葫芦?”
此言一出,程庚壬和陆菁脸上的表情瞬间就紧张了起来,李元锦不明就里,他们俩个可是十分清楚。这汉子说出这话,莫非是认出了东西,起了歹心了?
汉子似乎感觉到了程庚壬和陆菁的谨慎之意,挠了挠头歉意的说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想确认下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东西。”
李元锦倒是混不介意,伸手扯下葫芦递给他说道:“这位大哥不用客气,看看而已,不妨事的。”
汉子神色惊喜,伸手将刀插在了自己的腰带上,在胸前擦了擦自己的双手,满是恭谨的接过了天蕴葫,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看着,放在耳朵边上听了听,还在询问了李元锦得到首肯之后,打开了塞子凑近鼻子闻了闻。
汉子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但是也眼中饱含的遗憾也慢慢的透了出来,都忘了自己站的地方了。正准备说话时,店里的掌柜的又开始不悦的催促道:“兀那汉子,你到底出不出去,不要挡在过道之上,原本想进来的客人都给你拦住了,不是坏我的生意呢。”
汉子听到这话,对着老板歉意的一笑,正准备赔个话,说自己说两句就走,李元锦却已经笑着说道:“这位大哥,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请坐下说吧,免得影响店家做生意。”
说话时间,就挪开身子让王後来跟自己坐,把位子让给那个汉子。但是那汉子率先开口道:“这位兄弟要是不嫌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和你挤一条凳子了。”
李元锦笑了笑,让开大半的位子出来,汉子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他的身量和程庚壬都相差不多,这一下虽然是坐下了,但是有小半的身子都露在了桌子外面,根本收不下去。
而且即便他很是拘谨的收着自己的身子,依然将李元锦挤的没地方待了,不过李元锦却不介意,也不问人家是谁,直接开口问道:“这位大哥,看你的神色,好像是认识这个葫芦呢?”
汉子嘿嘿一笑道:“不光是认识,而且我找这个葫芦很多年了,只是这个葫芦叫什么名字,你们已经知道了,这里也不方便说,我就不提了吧。”
李元锦眼中疑惑,程庚壬和陆菁已经心神紧张了,这汉子见状,拱手笑着说道:“这位壮硕的大兄弟,和这位好看的大姐,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是不是有这么个东西,不会出手抢夺的。”
陆菁面色一冷,怒视着他说道:“大姐,你叫谁大姐?”
汉子瞬间就神色慌张,吞吞吐吐的说道:“那个,我要是叫你大妹子,显得不尊重你,我真没有那个意思。大姐,啊不,姑娘,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你可别介意。”
陆菁这才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汉子面色尴尬的接着说道:“这位兄弟,这个东西对你来说,是一个装药的葫芦,但是对我来说,则是普天之下最好的一个酒壶,仅此而已。”
汉子说着话,伸手又将自己的那个酒壶拿了出来,有些羞赫的说道:“几位应该看出来了,我是一个好酒之人,每日无酒不欢。这辈子一直都在找这个葫芦,想要拿它当酒壶,因为这葫芦温养出来的酒,最为滋补身体,喝了能够大有裨益。”
李元锦笑笑,这汉子这话倒是没说错,天蕴葫可以自己吸纳灵气,酒装在里面受天地灵气浸润,那就相当于是天蕴丹散进酒里一样,可不就是好酒了呢,喝了自然是大有裨益。
汉子接着说道:“可惜了,现在已经在小兄弟你手上,想来你肯定也是不愿意卖的,咱们两个又没什么仇怨,我就算想抢也不好下手,就只能干看过过眼瘾了。”
汉子这话说的无比实诚,李元锦也是笑了笑,直接打开了天蕴葫,从里面倒出一颗天蕴丹递给汉子说道:“这位大哥如此坦诚,实在是令人敬佩。葫芦我确实不能卖,但是这颗弹药却可以送给你,泡在酒中多少也能有几分滋味。”
汉子笑着说道:“小兄弟你不爽利,要是想送,那就得多拿几颗出来,怎么就只给我一颗?”
李元锦也笑着说道:“大哥,实在不好意思,之前遇到了一些事情,里面的丹药吃的差不多了,现在也就能剩下来几颗。之后我可能还有大用处,所以也不能装大头充豪迈,送大哥你一颗,其实我也心疼的紧呢。”
汉子急忙一把抢了过来,打开自己酒壶塞了进去,然后摇了几下酒壶,笑嘻嘻的说道:“小兄弟也是实在人,那我就多谢了,这个小玩意送给你,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说这话,伸手从怀里抓出了一块玉佩放在桌上,然后起身出门,须臾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