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轩辕野带着一身酒气的轩辕陛一路前行,走进了荆山主峰之中。山峰之中伫立着一座百丈高下的大殿,轩辕野在门口之前整装肃容,轩辕陛也鼓荡真气,吹散了周身酒气,面容肃穆的跟着轩辕野走进了大殿之中。
大殿之中十分空旷,只是依着中轴线左右摆放了几排椅子,椅子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很多都是从之前酒宴之中抽身出来的,两人身后还跟着不少人,全都在门口整理衣冠之后才进入殿中,各自落座。
两排椅子尽头是一张面向门口椅子,身后更是如梯田一般,一层一层摆放着诸多椅子,足足十几层高下,最上一层是一个三丈六尺五寸的平台,其上摆放着诸多牌位,最中间的位置则是插着一把剑。
轩辕野没有理会轩辕陛,独自一人走向了当中的那把椅子坐下,轩辕陛就静静地站立在门口侧边,低头而立。殿外又陆陆续续的进来了十几个人,各自坐在椅子上,将空着的椅子坐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依然空着。
轩辕野瞥了一眼放在进门处的铜漏,开口说道:“时辰差不多了,除了尚且在外的人,族中的主事之人差不多都到了,封门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大殿门口高三十丈的巨大铜门缓缓关闭,大门之上椒图兽纹如同活过来一般,两只眼睛神光熠熠,紧紧的盯着门外,谨防有人接近。
大门紧闭之后,轩辕野环视众人,开口说道:“此次议事,大家有什么事情要说的吗?”
左侧一人起身应道:“禀家主,金府一切如常,对面的诸多生意也都有条不紊,账簿如常都交给了内府...”
轩辕野出生打断他道:“如常的事情就不必说了,有没有什么急需解决的事情要说的。”
躺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起身说道:“家主,派去申山的人传信回来了,买命人的十二殿一夜之间音讯全无,筑衣教那边拒不答话,可能什么有用的信息都问不出来。”
轩辕野摆手道:“情理之中,若是这么简单就能摆平,申山那边也不至于一力独支,能和九教抗衡这么多年。将派出去的人撤回来吧,依然紧盯着那边的消息,有什么蛛丝马迹即可回传。”
那人抱拳应声坐下,之后就在无人张口说话了。大殿之中一阵沉默,足足一炷香之后,轩辕野才再次张口道:“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儿轩辕陛,一年之前远去筑洲游历,但是在其中却遇到了刺杀之事。因为筑洲规矩,去的都是亥殿的人,境界手段不高,阿陛也幸得一些人帮助,才能有惊无险,安然回来。”
“究竟是什么人想要谋害我儿?大家可有什么看法?”
轩辕望应声说道:“不错,究竟是什么人想要谋害阿陛,到底是外神还是内鬼,咱们一定要彻查清楚,不管是谁,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殿内众人皆尽沉默,轩辕野身后,第一层中间的一个椅子之上,突然生出一丝烟雾,慢慢扩撒弥漫,烟雾缭绕之间,一个苍老的怒吼声音从中传来,“阿陛被人刺杀?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轩辕野,当了家主就敢欺瞒我了,你还当我是你爹吗?”
轩辕野听到这个声音,无奈的站起身来,转身行礼道:“父亲,这件事情...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吗?您和诸位长辈在海外之事,进行得如何了,需要我再准备什么东西送去吗?”
那个声音再度咆哮道:“跟我在这打什么马虎眼?!我跟你在说阿陛之事,你跟我扯别的干嘛?老子做事,还需要跟你汇报吗?”
在他说话时间,旁边的一些椅子上也一阵烟雾缭绕,好几个声音都从里面传来,焦急的询问轩辕陛到底怎么了。
轩辕野伸手一招,资格不够不能坐下,只能等在门口之处的轩辕陛走上前来,对着面前那一层层椅子之上的烟气磕头行礼,之后站起身来开口道:“爷爷,诸位老祖,陛儿已经安然回来了,多谢诸位老祖关心。”
一听到这话,那些烟气之中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最早出声的那团烟气一阵翻卷,变成了一只烟雾缭绕的大手,亲昵的抚摸了一下轩辕陛的头,笑着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然后大手消散,重新变为一团烟雾,对着轩辕野说道:“查,申山买命人无利不动,把幕后之人抓出来。敢对我乖孙动歪心思,是这几年安生了,有些人又不想好好过了是吧?”
他说话之间,烟雾之中似有一丝目光一般环视堂下众人,众人都只感觉身上一寒,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轩辕陛小时候被暗害,重伤濒死之后的那次染红了数座山头清算。
堂下人群之中,突然站出一个人来,施礼开口道:“大父,奔儿有一事禀告。”
那团烟雾之中传出声音,“什么事,可是与陛儿遇刺之事有关?”
轩辕奔顿了一下,有些迟疑道:“这件事确实与陛儿遇刺之事有些关系,但是却不是幕后之人,奔儿也不知道该不该讲...”
那团烟雾旁边又出现一团烟雾,其间一个声音说道:“婆婆妈妈的,有什么话赶紧说,非要惹你大父生气吗?”
“是,爹。”轩辕奔听到自己父亲也开口了,应了一声开口说道,“陛儿在筑洲遇刺之时,曾经以剑纹对敌。这剑纹是我轩辕家历代家主才能纹刺的东西,怎么会无端出现在陛儿身上,还请二哥给个答复。”
轩辕陛心中冷笑,果然有人以此说事,挑出来指摘他们父子了。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都一阵惊愕,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耳语之声,个个都对此事惊愕不已。众人面前那几层阶梯之上,一团团的烟雾蓦然出现,似有一道道的目光落在了轩辕野和轩辕陛父子身上。
轩辕陛爷爷的那团烟雾正准备发声询问,在他顶上却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小野子,怎么回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阶梯上层当中的一个椅子之上,一团清清淡淡的烟雾萦萦袅袅,期间的声音一个声音带着几分不解和惋惜说道 :“若是真的,你这家主的位子就得让出来了。”
这个声音一出,屋内众人全部跪下磕头,口称老祖。轩辕奔的父亲急切的说道:“奔儿,兹事体大,可不能信口胡说。”
轩辕奔暗暗一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连太爷爷也给招了出来,那轩辕野想要掩盖此事,大父想要偏袒徇私,都是不可能的了。尤其听到太爷爷已经说了,若是此时当真,轩辕野的家主位子,就得让给他人!
就算家主位子轮不到我轩辕奔,可不管是谁坐上了那把椅子,都得承我轩辕奔一个天大的人情。
日后再想要些什么好处,谋一些紧要的职务,恐怕就要简单轻松许多了。
见轩辕野不答话,轩辕奔抬头面向最顶上那团烟雾,满面坚定地说道:“太爷爷,这自然是真的,轩辕陛数次对敌都是以剑纹斩杀对手,奔儿敢以性命担保!”
那团清淡的烟雾没有理他,而是转对轩辕陛说道:“陛儿,脱衣。”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的面色微变,老祖宗这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勘验此事,完全没有一丝想要私下解决的意思。若此事当真如此,那轩辕野的家主位子不仅不保,轩辕陛的继承人身份也势必会被剥夺。
在场众人全都望向堂前轩辕野父子,每个人脸上表情各异,有疑惑不解的,有满面愁容的,有怒气勃然的,有踌躇犹豫的,有幸灾乐祸的,有跃跃欲试的,有满目自信的,有洋洋得意的...每一个人都在静待这件事后续,看看到底要怎么处理。
轩辕野的父亲和轩辕奔的父亲全都沉默不语,在场众人也都停下了私下耳语,整个大殿之中一阵安静。
轩辕野也淡淡的说了一声,“陛儿,脱衣。”
轩辕陛伸手,将自己衣服右边扣子解开,退下了袖子,拉开两边衣襟从肩头褪下,将上半身的衣服拉下到腰间,露出了精赤的上身。
轩辕陛面向众人脱得衣服,后背漏给了身后的诸多烟雾,最顶上的那一团青烟迟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语带万分惋惜的说道:“转身。”
轩辕陛应声而动,将自己的后背亮给了堂下众人,众人凝神而视,果然看到轩辕陛身后有一道黑色的剑形纹身,正是轩辕家家主向征,老祖宗佩剑形状的剑纹!
堂下众人一阵哗然,疑惑不解的更加疑惑,不懂为什么轩辕野要如此行事。
满面愁容的面色凄苦,知道轩辕野父子此事必然难以善了。
怒气勃然的咬牙切齿,若非老祖当堂,就要开口咒骂。
踌躇犹豫的面如死灰,开始想着如何才能替轩辕野父子求情,最不济不能让轩辕陛丢了继承身份。
幸灾乐祸的满面笑意已经再难掩饰,春风已经逐渐攀上面颊,就要百花盛开了。
跃跃欲试的身形微动,开始想着怎样才能向老祖推荐自己,去搏一搏那把尊贵至极的椅子。
满目自信的笑容和煦,已经开始转头看向那把椅子,似乎已经是自己囊中之物。
洋洋得意的只有轩辕奔一人,自己无意间得到的消息,居然能够惊动老祖,让自己大出风头。现在看来,这把椅子,自己未尝没有一试的机会。
顶上那团青烟再次开口,“小野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轩辕野面色淡然,对着面前的诸多先祖抱拳拱手道:“太爷爷,爹,诸位先祖,请恕轩辕野无礼。”
堂下众人不解,不知道轩辕野此言何意,就连那一团团的烟雾也有些疑惑。
轩辕野没有多说话,当堂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他如轩辕陛一般,将自己的衣服自肩头褪下,露出了自己瘦骨嶙峋的身躯,身上的肉干瘪松塌,两侧的肋条一根根的清晰可见,佝偻的后背有些微拱,可以看见他的脊柱七扭八拐,如同一条行进的蛇一般拐来拐去。
在场众人皆尽沉默,轩辕陛的眼中丝丝泪水溢出,但是却被他生生的压了下去。
轩辕家专修轩辕战法,乃是一等一的煅精之术,轩辕家所有人,不说身躯粗壮体型庞大,但是起码都是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就连家中的女子,再怎么婉约闺秀,曲起手臂都是有些微隆起的。
却偏偏轩辕家当代家主,是一个身形枯槁,骨肉消瘦的驼背老汉?
轩辕家中谁人不知,三十年前一场大战,轩辕家折损了上代家主,轩辕野的大哥轩辕固,轩辕野也在那场大战之中,被那个域外邪魔一拳打中后背,整条脊柱断成七截,整整三年时间,他都命悬一线,游离在生死边缘。
那一年,他在外游历百十年,刚刚被家中抓回,娶亲生子。
性命是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但是轩辕野脊柱断裂难复,一生都只能是个微微驼背之人。而且作为煅精之人,脊柱断裂伤及根本,他这辈子境界都再难寸进,能够维持当下修为就已经是万幸。
于是,一个身高九尺体型健硕的壮汉,就在三十年间逐渐萎缩成了一个驼背老头,而他干瘦的身子之上,还扛着整个轩辕家的基业。
人人都以为他的那把椅子极其尊崇,但是坐上之后才知道,那把椅子不仅面上有钉子,靠背上有钉子,扶手上有钉子,就连头顶和脚下,都是钉子。
却偏偏有人要争,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去争。
轩辕野脱下了衣服,静立了三息,让诸位老祖看清楚之后,再度转身,让堂下的各位叔伯兄弟,家族精英,一一看清。
他伸手在轩辕陛背后一扯,竟然撕下了一块两尺多长,巴掌宽的人皮,只是轩辕陛身后肌肤依然光洁并无伤口,只是那道剑纹却不见了。他将那块人皮递给轩辕陛,轩辕陛接过之后,恭恭敬敬,一点一点的仔细贴在了他后背之上。
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的缺口和不平整,将他后背上那一片裸 露着,露出血红色肉的伤痕重新盖住。
顶上的那团烟雾再度出声,无比欣慰,只说了一个字就就此消散,再不管此间事情。
“善。”
疑惑不解的,眼神之间恍然大悟,明白了轩辕野的一片苦心。
满面愁容的,再度喜笑颜开,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放下,再也不用如此提心吊胆。
怒气勃然的,心中开始一阵愧疚,再看到轩辕野佝偻的身躯,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两耳光,居然会去会怀疑这样一位家主。
踌躇犹豫的,暗暗叹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为这两父子担心了。倒是提出此事的人,接下来的处理才有意思。
幸灾乐祸的,暗暗撇了下嘴,这事情居然就这么轻松的解决了?还以为能看到一场好戏呢。
跃跃欲试的,赶紧低下了自己的头,脑中飞快的回忆自己刚才的眼神动作,到底有没有暴露出来自己的野心。
满目自信的,眼神之中一阵晦暗,余光捎带着看了一下那把椅子,暗暗叹了口气,只能下次再去寻找别的机会了。
洋洋得意的,低头不语的轩辕奔,此时已经冷汗阵阵,他怎么也没能想到,轩辕陛有剑纹是真,但是那居然就是轩辕野的剑纹。
“善。”阶梯之上数十团青烟也都各自出声,然后就此消散,最后只剩下了最下面,轩辕野和轩辕奔父亲的烟雾。
轩辕奔的父亲叹了口气,“大哥,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奔儿他...哎,他都一二百岁的人了,我实在说不出他还是个孩子这样的混账话。就交给你们发落了。小野子,我知道你是一个顾念情分的人,这件事,我这蠢儿子多半是给人利用了。”
轩辕野拱手道:“七叔,小野心中有数。”
那团烟雾再次一声长叹,就此消散。
轩辕野的父亲也出声,只不过却是对轩辕陛说的,“阿陛,别失望。”言罢也一阵翻卷,就此消散。
整个大殿之中,所有人的都松了一口气,老祖一走,接下来的事情就看轩辕野怎么办了。
轩辕伸手拉扯自己的衣服,一旁的轩辕陛赶紧伸手,帮着父亲将衣服穿好。轩辕野挥了挥手,带头坐下,轩辕陛则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走到大门口处站定,闭目养神。
店内众人一个个都重新落座,只剩下轩辕奔依然站在那里,低头不语等候发落。轩辕野看着他,笑着说道:“十五弟,你还站在那里作甚?赶紧坐下吧。”
轩辕奔愕然抬头,不解的看着轩辕野。轩辕野笑道:“怎么,等着我扶你坐下吗?赶紧坐下,杵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轩辕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坐在了椅子山低头不语。
轩辕野笑着说道:“剑纹只有轩辕家主才能纹刺,此乃祖训,任何人都不能违抗。但是陛儿跟我赌气一人出门,我为了陛儿的安全,就想了这么个取巧的办法,倒是令大家误会了。十五弟,七叔刚才说了什么你也听到了,以后做事千万要谨慎一些,不要再度给人挑拨了。”
轩辕奔应了一声,轩辕野接着说道:“不过错了就是错了,该罚还是要罚的。我私自将剑纹借给陛儿,虽未违例,但是取巧,还是折损了先人,该罚。不过我身子消瘦,就不做杖刑了,扣上一年月奉用度,小惩大诫就算了,各位叔伯兄弟意下如何?”
众人全都称善,一场争执,就这么简单完结,也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议事完毕,众人自大殿之中鱼贯而出,轩辕野父子二人走在最后面。轩辕陛站在大殿台阶之上,看着面前一个个背影,冷笑一声,“骨肉亲情。”
他转头对着轩辕野说道:“爹,你信不信,你刚才在殿中自罚,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私下说你惺惺作态,故作仁义呢。”
轩辕野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看着面前灯火辉煌的轩辕家宅,和灯火辉映下那一个个背向他的漆黑身影,笑着出声。
“阿陛,别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