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招星的手瞬间按向脖颈,叶凌霜巧笑嫣然回头看他,“怎么了?”
“小瓜,你能感觉到这里除了黑雾还有什么东西吗?”
小瓜茫然,“东西?什么东西?这儿古怪的就一个黑雾嘛,我在吃呢。”
然而那道奇怪的寒气已经消失了,脖颈后只有柔软的一阵风。
他看着叶凌霜的脸,她满目疑惑,仿若刚才都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走吧。”他说。
令人惊喜的是,书房里居然也摆着一些糖霜饼干。
“要不是为了救你,我真舍不得把那两块饼干扔出去。”楚招星叹气,“你们家这个饼干简直太好吃了,能不能给我打包带走一点?”
他转了几圈笔,最后一下没接住,油笔滚落在地声音清脆。楚招星弯腰去捡,没注意到叶凌霜的瞳孔讶异地放大了一瞬,然而只有一瞬,她便恢复了平静的面孔。
她别了一缕头发到耳后,漫不经心将手边饼干全数推给他,“明天吃早饭的时候再看看吧,今天就做了一锅,找不着让你下次再来。”
楚招星双手一合,笑得乖巧可爱,“凌霜姐,我叫你声姐,下次你们家再做,你给我带到学校点好不好?”
叶凌霜甩了两下笔,看也不看他了,在练习册上随手写了个龙飞凤舞的A,“师傅是外聘的,我也不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做。”
“真可惜。”楚招星撑着脑袋,“海棠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外聘大师傅啊,食堂的甜点我一点都吃不下去,我觉得他们做的每一份都是无糖,天底下怎么会有无糖那么难吃的东西。”
叶凌霜继续做题。
楚招星继续回忆:“相信我,你可千万别吃那个芝士焗红薯。上次我不慎点中了,本来想晚自习当个夜宵,那鬼东西,说它是猪食猪都要叹气!”
楚招星说完这话,耳边竟然真的传来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
然而这叹气声转瞬即逝,明显不是旁边叼着笔专心写英语卷子的叶凌霜发出的,他仔细感受了下,并没感受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只觉得这叹息来得莫名其妙又极为应景。
于是他也专心做题了。
这是苏鹂歌家的书房,能看出叶凌霜平时常来,书架上还放了几本物理化学和生物,估计都是上学期淘汰下来的。
做了约莫一节课的时间,他把自己觉得重要的作业全写完了,剩下些他觉得的傻子作业,就开始直接照答案抄。
叶凌霜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你为什么会有答案?语文老师不是说撕完收上去了吗?”
楚招星挑眉,“想知道啊,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叶凌霜收回手,“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后面有打印机,我直接复印一份很简单。”
“我问题也很简单的。”楚招星又咬了口饼干,“你和苏女士是什么关系啊?”
“干奶奶。”叶凌霜答得倒干脆,“她是我爸的干妈,我爸和她儿子是发小,我从小就经常来她家玩。”
楚招星点头,“她儿子,应衡啊?”
叶凌霜蹙眉,“你叫这么熟干什么?你也认识他?”
楚招星奇怪道:“哪里熟了?他不就叫这个名吗?”
“人家叫苏应衡。”叶凌霜古怪地看着他,“你这就把人家姓给省了,衡叔要是知道肯定生气。””
看来俩人当初离婚,儿子是归了苏鹂歌,想想倒也正常,应霖大概满心扑在应思和他妈的身上,根本不会在乎他和苏鹂歌孩子的死活,估计抚养权连争都没争一下。
联系上小瓜提供的线索,再加上两边的前因后果,当年的真相已经喂到了楚招星嘴边。
应霖那样的老古板家庭,必然是不会同意他娶许桃枝的,应思的存在更是一个巨大的黑点,他是应霖婚前的私生子。应霖和原配离婚,娶了婚前的情妇,让私生子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发生在那个年代,足以让应老爷子这么多年建设出的心血名声一派扫地。
应霖需要让老爷子接受应思,应老爷子重才,能继承应家,让老爷子松口的应思,起码得是个有本事的。
凭借应思自己的本事是不行的,他就是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混混。他该有点别的东西,比如作为一个应届高考生,拥有一张名牌大学的文凭。
“……那我再问个问题。”
“先说你的答案是哪来的。”
“我自己拿的啊。”楚招星一摊手,面露无辜:“语文老师收完没拿到她的办公室,就放前面书架上了,这不是见者有份吗?”
叶凌霜:“……”
“咱班还有谁拿了?”
“目前为止只有我。”楚招星坦诚道:“咱班同学都是实在人,尤其是齐铮,我怂恿他好几次他都不拿。”
“就你主意正。”叶凌霜举杯喝了口水,“最近我身边怎么都是些主意正的人?”
楚招星疑惑道:“还有谁?”
叶凌霜重重把杯子往面前一放,水波荡漾,她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
“别急,你马上就认识了。”
很有意思。
楚招星想,叶凌霜说什么都懒洋洋地,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唯独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极其真心。
“那么我还有个问题。”
叶凌霜举起自己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练习册,“楚大师,你下午有自习,你写完作业了我还没没有。”
楚招星将自己那几张卷子和练习册全数推过去,“简单得很,随便抄。”
叶凌霜抬头看他。
“我想知道,苏家御用的天师,是叫司空锦吗?”
他不动声色观察着叶凌霜的反应,然而叶凌霜并没有什么反应。如果不是她的确不知情,只能说她天生就是吃影后这碗饭的料。
“是吧,但我和他不熟,没见过两次。”她挑起眉,“你找他有事?”
“有事。”楚招星若无其事地,“他这两天来过吗?”
“没有。”这回叶凌霜答得倒干脆。
“你说这人。”楚招星长叹一口气,“他上回说,再见面的时候给我一张灵符,到现在还没给呢。”
“你要灵符?”叶凌霜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灵符吗,我这儿好些呢,我给你。”
楚招星瞠目结舌,“姐,你批发这玩意的?”
叶凌霜从书包里翻了两下,竟然真从某本书中抽出一叠闪着蓝光的灵符来,随意拿了一张拍在楚招星手里,动作潇洒得就像在教室里分橘子瓣,“你的了。”
灵符落在楚招星手里,寒气顺着顺着掌心纹路流入血管,清凉得让人一秒入冬。
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确实和上次那张一模一样。
“他给你的?”
“是啊。”叶凌霜说:“他给了苏奶奶一堆,我就顺手拿了几张。”
楚招星笑容灿烂,“谢谢叶大小姐。”
叶凌霜面无表情,“再这么叫我就把灵符还回来。”
楚招星拿过一本五三,开始捧书阅读。
小瓜说她非人非鬼,而黑雾又近不了她的身,这女生身上扑朔迷离,楚招星却能感受到,她并非是个坏人。
大概是阴阳眼的缘故,他对身边人的气场会有基本的判断,断不出具体的是非对错,只能看出这人大概的好坏。
诚然人不能简单地分成好坏两类,但是否做过灭良心的事,从气场中的确能看得出来。
恶人做了恶事,是会镌刻在灵魂上的,韩京南极其瞧不起杨文柏,但他周身的气场和杨文柏实际极其接近。
这倒是让楚招星挺好奇,韩京南是个整日欺男霸女的混混,那么杨文柏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能跟韩京南这种少管所大男主不相上下,着实是一件令人深思的事。
叶凌霜上次就提醒过他,“虽然韩京南也不是什么东西,但你离杨文柏远点,他阴招多得是。”
他当然知道。
司空锦身上的气场,他确实是第一次见到。明明他周身气息温和透亮,是做了无数好事的证明,究竟为什么会有天谴一样的东西?
晚上十点,苏鹂歌派了佣人来叫他。
苏鹂歌在会客厅接见了他,向他解释道:“头疼病发作了,老毛病,不是什么大事。”
楚招星问:“您认识封昌吗?”
他看到了苏鹂歌眼底一瞬的茫然,也看到了空中封昌的苦笑。
“我大概是知道的。”漫长的沉默后,苏鹂歌按着太阳穴,略显疲惫地开口,“以前认识过吧,印象里有这个名字,具体我不记得了,这事情和他有关系?”
“他是您曾经的朋友。”楚招星看着她身后的封昌,咬重了接下来的几个字,“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他接着流畅地报了个年月日,“您有收藏的习惯,我给您一个建议,可以去查查那天的报纸,就能看到他的照片和生平,或许会给您一点回忆上的启发。”
“我只和您说一句,他是他,黑雾是黑雾,如果没有他一直的保护,说不定您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楚招星彬彬有礼地一笑,“黑雾目前已经被我消得差不多了,如果您以后还感到有什么不适,可以直接让叶小姐再找我,我对同学有优惠的。”
苏鹂歌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么这一次,你想要什么报酬?”
“报酬的话,已经有人付给我了。”楚招星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意有所指:“这次不需要,不过如果有下次的话,我很愿意跳过中间商,和您直接进行交易。”
“他是他,我是我。好孩子,我喜欢你的脾气,所以你在我这里还有一次机会。”苏鹂歌笑道:“你可要想好了,我能给你的,比他可以多得多。”
“那我就问个问题好了。”楚招星说。
苏鹂歌示意他问。
“在您的眼中,应思,您前夫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鹂歌神色微怔。
楚招星以为她不会答了,然而她最终却开口了。
“社会的蛀虫。”
那瞬间她的眼神流露出自然而然的轻蔑,如同几十年前的少女,对着他的父亲应霖发出一模一样的评价。
“如果没有家世搭着,他什么也不是。或者我坦白地说,他如今的样子,就是对他祖辈最大的侮辱。”
楚招星轻笑。
苏鹂歌平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其实你可以问问带你来的那位杨先生,他们两个才够熟悉。”
楚招星挑了下眉,很快点头。
“那您的前夫呢?您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你说只有一个问题。”苏鹂歌缓缓道:“不过我还是可以回答你,我老了,不会再像年轻人一样做事情。对这个世上大多数人来说,应霖都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东西,但对我来说,他的确对我有恩,也许他自己都不这么认为,但如果没有他提供的帮助,苏家未必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变成如今的样子。”
“我问完了。”楚招星点头道:“谢谢您,苏女士,下次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尽管找我。”
苏鹂歌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
“孩子,你今年多大?”
楚招星答:“高一。”
“高一就这么聪明,未来可期。”苏鹂歌轻一点头,道:“少年人,聪明一点也是好的,凌霜也很聪明,你们赶上了好时候,现在的路,可比我们那时候好走多了。”
“只是——”她话锋一转,也意有所指地道:“路好走,不代表哪条路都可以走,有的人是不适合同行的,我这样说,孩子你能明白吗?”
楚招星笑道:“有的人确实不适合同行,但跟着他走,也未必不能走到正路上,走来了,把他甩了就是了,您说是不是?”
苏鹂歌凝视着他,“那若是甩不掉呢?”
“甩不掉的话……”楚招星的脸上仍旧是那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他笑得天真又乖巧,黑色眼珠中却透出几分奇异的邪性来。
“就让他再跟会儿呗,说不定下个路口还能再派上用场。”
这一晚上匆匆过去,楚招星不知道苏鹂歌去翻报纸的时候有没有回忆起什么,他估摸着,如果苏鹂歌什么都想不起来,大约还会再来找他。
但愿还是别了,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擅长讲爱情故事,怕是要把封昌的一腔绵绵情意都讲成嬉皮笑脸的“你天天给他零食吃,他就记住你啦”“有个缺德老师干了坏事逼着他跑了,你说过不过分”“后来你猜怎么着,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
好在苏鹂歌没有再来。
直到第二天他们起来去上学,楚招星都没见到苏鹂歌。
叶凌霜早晨起来去楼上看了一眼,没让他上去,楚招星直觉楼上藏了什么秘密,但这也不太重要。无数剧情告诉我们,炮灰npc还是不要太过执着于探索支线,苏鹂歌和叶凌霜都并非坏人,那就总要允许人家家里有点自己的秘密。
他给叶凌霜简单讲了下封昌,只说了封昌和苏鹂歌的同学关系,并没说其他的事情。
车一路开向海棠,叶凌霜坐在旁边睡得不省人事。
楚招星从未见过如此爱睡觉的人,上课时常不省人事,每逢自习倒头就睡,不论早自习晚自习还是自习课,全部一视同仁。
但她学习确实好,在楚招星还没穿来之前的那次月考,她是班上的断层第一,半梦半醒间也能把数学卷子做个全对,着实有点令人嫉妒的天赋。
他打开私密备忘录,在其中一个剧情结点上画了个对号。
“许桃枝”“应霖”
这两个名字同样列在陆妄的人际关系表里。
在原著为数不多的介绍中,这二位是一对极其恩爱的夫妻俩。
陆妄作为一个标准渣攻,拥有着小说界常见的糟糕家庭关系。他母亲早逝,父亲娶了个后妈,后妈是标准刻板印象里的恶毒后妈,从小给他使绊子无数,为他扭曲的性格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而许桃枝年轻时曾经关照过彼时还是个小姑娘的陆妄亲妈,后来和应霖结婚后也常年对陆妄多有关照,让他深深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作为许桃枝的儿子,应思和陆妄自然相当熟稔,可惜他在文中出现的时候大都用“应大少爷”“应叔”来替代,楚招星怀疑作者写着写着也忘了他叫什么。
陆妄曾经和楚莱说过,他很羡慕许桃枝和她的丈夫应霖,他们年轻时曾经因为世俗原因而错过了许多年,但好在他们重逢了。应霖付出了许多代价,才将许桃枝带回了身边。
而那个让他们错过许多年的女人,多年后也付出了代价,虽然身居高位,但却早早过世。
这些话是陆妄带着楚莱参加这个女人葬礼的时候说的,葬礼办得很大,因为她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全市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参加了,自然也包括陆家大少爷。
楚招星之所以对这一段印象深刻,是因为陆妄这人爱好奇特,他好像对于灵堂搞事有点别样的喜好,硬拉着楚莱在苏家的灵堂后面也来了一发,逼得楚莱一头撞在柱子上,差点跟着苏老太太一起去了。
所以,苏鹂歌原本是应该死的,连封昌最后也没能护住她。
但在陆妄的剧情里,他似乎对苏鹂歌的死完全不知情,还很高兴地说这果然是善恶有报。按照作者对这位法治咖的包容和讴歌来看,如果真是陆妄杀了苏鹂歌,也没理由不写出来。
陆妄搞□□,搞囚禁,搞代孕,不把人当人,但他确实不会杀人。
封昌信誓旦旦说,害苏鹂歌的黑雾是陆家搞的鬼,只能说明陆家除了陆妄,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幕后操纵人。
“真是细思极恐呢。”
小瓜怒气横生,“还需要细思吗?从你来这里第一天,干的每一件事,除了去火葬场之外,就没有让我不恐的!”
楚招星砸吧着嘴,“哦天,我忽然觉得我其实是带着任务来拯救这里的!我就是人间正道,花市判官,这地方没我不行啊!”
小瓜:“我看你八成是叫黑雾灌进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