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坐在一扇玻璃门前,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
外套很黑,不是黑色的黑,是在土里滚过上百圈,又一头扎进污泥池那种五彩斑斓的混合黑。
拿食指摩擦一下领口,能揩下大片污渍,隐约窥见这件衣服原本的颜色。
沈安只这么干了一次,就停下手,默不作声捂住自己右边的胳膊。
她那里少了半截袖子,冷风咋呼着吹过来的时候,寒气顺着袖口钻遍全身,把刚清醒没多久积攒起来的那点儿热量全给吹没了。
天色很暗,周遭场景黑沉一片,像盖了块不透光的绒布,但她旁边却有盏还算亮的灯,把身后这栋写字楼照得十分清楚。
沈安屈起膝盖,身体前倾看了眼自己到处都是破洞的裤子,然后又去看鞋子。
零下四五度的天气里,她穿了双网鞋。
冻死算了。
“有副本信息吗?”沈安把瓜皮喊出来。
她太久没说过话了,声音很哑,又带着些苏醒后的懒意,像把一块生锈的烙铁丢入红酒杯,充满了磨合不佳的怪异。
【......宿、宿主。】
瓜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它沉默很久,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您抬头看一下呗。】
深夜的月光不算刺目,但沈安旁边有一盏八百瓦亮的大灯照着,因此她抬眸的时候,还是稍微眯了下眼。
影影绰绰的重影中,隐约能看到大灯后站了个人,沈安抬手遮住眼睛,稍微适应了光线,透过指缝仔细去看那人的长相。
个子很高,大致能看清四肢和脑袋,但形状却不太对。
两条胳膊扁扁地垂着,脖子只有两根手指那么细,整颗脑袋格外圆,边缘还分叉成了五瓣。
怎么看怎么像......一朵穿着西装的花?
突然,炽白的灯光闪烁两下,开始往她这边移动。
西装花也跟着动了起来。
沈安这才反应过来这光根本不是她以为的路灯,而是这朵花手里握着的手电筒。
走到一半的时候,西装花突然开始加速,沈安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看着它朝自己奔来。
【宿主啊啊啊啊!!别看了,快跑啊——】
沉不住气的瓜皮在脑子里炸了锅,沈安揉揉被吵到的耳朵,有些不明就里:“跑什么......”
话音未落,西装花停到沈安跟前,手电筒的光直直刺进她眼里。
“干什么的?!这里不让外人进!”
它声音严厉,语气听起来像个驱逐外人的正常保安大叔。
但适应了强光后的沈安分明看到了它挂在脸盘中央不正常的独眼,以及开口说话时一张一合的血盆大口。
沈安单手撑地,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前,遮住她瞳孔漆黑的双眼。
这模样,活像一个沿街乞讨的流浪汉。
西装花拳头大小的眼珠子活动两下,有些鄙夷地甩了甩手电:“赶紧走,这儿没吃的。”
沈安垂手站在那里,轻飘飘看了它一眼。
【宿、宿主?什么情况?】瓜皮战战兢兢,摸不着头脑。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
沈安无奈了。
从意识苏醒到现在,她是真的很想当着这小系统的面竖个中指。
作为一个被系统复活的任务执行者,老实说,这不是她对待瓜皮该有的态度。
但奈何这帮人在复活她之前,根本就没问过她的意见。
原本她已经计划好,沉睡五十年,力量恢复后把那些该办的破事儿给办了,然后窝自己地盘里养老。
现在倒好,提前十年被系统从土里挖出来,认不出她的身份以为她是个普通死人也就算了,还塞给她一张卡牌让她去拯救世界。
她一个副本boss,撒旦来了都得跪下叫声爷,去救个der的世界。
沈安原本是打算给系统一个白眼儿就钻回土里继续睡觉的,结果反复试了几次后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不仅人回不去,力量还没恢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个等级为0的菜鸡人类。
那一瞬间,她望着瓜皮笑嘻嘻龇着的大牙,格外想把它cpu给扬了。
按道理来说,四十年过去,就算她的实力达不到鼎盛时期,但恢复个七八成是没问题的。
一定是这些把她弄醒的人类动了什么手脚。
事已至此,醒都醒了,她自己现在没办法进入副本,正好系统讲的那什么任务需要她在副本里完成,说是能把她随机送到一个低级副本里。
沈安当时想着先进来,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个副本回到自己地盘,于是便答应了这个鬼任务。
反正她不是什么好人,想反悔跑路随时可以。
说到这里......
沈安终于想起来问:
【你说的拯救世界的任务具体是什么?】
瓜皮化作只有她能看见的光球,激动地在她面前飞上两圈。
【这个啊,很简单的,您只需要在通关副本后使用一次卡牌就行啦~】
许是她站着不说话的时间太久,保安大花开始不耐烦了。
他开关两下手电,粗声粗气地催促:“快走!赖在这儿干嘛呢?”
牌都没看呢,催什么催。
沈安一路以来的怨气在这破花的驱赶声中达到了顶峰。
她撩起低垂着的眼皮,那双眼白少得诡异的黑眸直直对上保安大花的独眼。
惨白的灯光透过她青灰色的半张脸,照在身后幽幽矗立着的玻璃门上。
“看什么看,再不滚我就......”
“咵嚓”一声巨响。
厚重玻璃突然开裂,数不清的玻璃残骸朝着他们的方向迅速坠落,保安大花下意识抬手去挡。
沈安把震得发麻的脚从门上收回,弯腰捡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玻璃片,狠狠扎进保安大花抬起的胳膊。
“啊——!!”
握在手里的手电筒脱力滚向地面,保安大花吃痛地捂住胳膊,眼睛刹那间变得赤红。
然而,等它回过神来去看,那个流浪汉一样的女人已经深入大楼内部,再也不见了踪迹。
它愤怒地嘶吼一声,想冲进去,却又在踏进玻璃门的前一秒止住脚步,畏惧地缩了回去。
手电筒被它来回的动作踢到,骨碌碌滚得更远。
寂静漆黑的夜里,只剩下刺骨寒风与满地的玻璃渣。
半晌,保安大花怨恨地剜了一眼大楼,终究是捡起手电筒,不甘不愿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工作岗位。
与此同时。
写字楼二层,拐角处的电梯“叮”地一下打开。
沈安甩掉手上残留的碎玻璃和血迹,慢腾腾从里面走出来。
她原本按的是顶层按钮,想着既然那破花不让进,她就偏要进来看看,还必须得看个最高的。
谁知道来回按了几下,电梯内的播报语音都提示权限不足,最后一个个试下来,只有二楼的起作用。
沈安之前无聊的时候,偶尔会跑到别家场子看戏,因此大致知道不同类型的场该怎样通关。
......但知道有什么用,她现在连踹块儿玻璃都要费老大劲儿,找朵花的麻烦自己还被划得满手血。
太弱鸡了,说出去都丢人。
她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打量二楼的环境。
从外面看,写字楼整个黑灯瞎火,但真进到里面了,灯却一处比一处亮。
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前就是一大片办公区域。
墙上的钟表指向凌晨,办公区里正在工作的鬼东西却还有不少。
它们背对着沈安,身子被衣服遮住,只露出盘子大小的花托。
根据门口遇见的那个保安大花的长相,沈安粗略估计这花托应该是它们后脑勺。
单从后脑勺看,沈安就已经能感受到它们的疲惫与劳累。
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