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张郡守转身朝堂上桌案走去,路过郭继业的时候还踢了一脚正一下一下点着头假寐的郭继业。
郭继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惊醒,手里捧着的茶盏也歪倒打湿了他胸前夏衫,看的张郡守直摇头。
这还是一个毛手毛脚一点都?不稳重的少?年啊,比他孙子没大多少?,啧。
张郡守招呼他过去,郭继业只随意用?帕子擦了擦夏衫上多余的水渍就没管它了,这夏衫用?的料子是真丝纱绫的透气透汗,只要没有多余的水分,一会它自己就干了,不用?在意。
郭继业来?到张郡守面前,见?他走笔游龙一气呵成写了一份奏章,其他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有一句是重点,今夏河东郡要留下十?分之二?的税赋作为军用?,以抵御河北叛军。
没错,河北境内起了叛军。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北方一年比一年冷,时不时的就伴随着不可抵御的天灾,有的时候是春夏干旱,有的时候是夏秋水涝,更多时候是一年又一年向南面推移的雪灾。
最?开始几年北面百姓们还能向南面河北境内逃荒,可现在河北之地也一年不似一年了,各山寨草稞子里都?聚拢了不少?劫匪,这些劫匪来?历也很明确,就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聚众为匪,反了朝廷。www.bugexs.com 不格小说网
前几年朝廷还出?兵剿匪,但今年够呛,因为今年不止河北之地,青州、东州这边也遭了蝗灾,大家伙都?没吃的,落草为寇的百姓会更多,朝廷能拿出?来?剿匪的就这么多兵马,顾了东面顾不了西面,顾了北面顾不了南面。
河东郡正好?夹在东面和北面之间,所以,张郡守特地给朝廷打申请,他要保存河东郡内足够的军粮,以组织起一只有力的乡军游剿叛军。
这个叛军只是在张郡守的猜测之内,具体有多少?,以及会不会来?河东郡张郡守自然?不会提,他只是“如实”上书,让读到这份奏章的人都?有一种叛军一定会去河东郡的错觉。
所以他这个一郡之首要早做准备。
十?分之二?,相比于?河东郡交上来?的这些税赋,不多。
完全在皇帝和朝廷诸公的接受范围之内。
不管是洛京的掌权者们信不信张郡守的说辞,但按照成例,是要给各郡留下军粮的,张郡守这次虽然?留下的有些多,但人家也说了,那是抵御叛军用?的。
而且,地方上有叛军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一切都?在两可之间,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准许。
张郡守扔下笔,询问郭继业的看法。
郭继业想了想,道:“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府君示下。”
张郡守:“你说。”
郭继业沉吟道:“小子曾书信洛京祖父,询问从河东郡向受灾各郡发粮的可能性,但至今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祖父只回了一封听从府君安排的信件,其他的都?没提起。府君可知这是为何?”
张郡守看了郭继业一眼?,道:“小子太过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
郭继业垂手谦逊道:“请府君教我。”
张郡守叹道:“你以为,你我收上来?的这些税赋就全都?是朝廷的吗?就会全都?用?在百姓身上吗?”
郭继业:“......”
张郡守继续道:“那先是陛下的,才是朝廷的,等轮到百姓的时候,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呢。这话我也只教你一回,以后是再不说了。”
郭继业忙低头道谢:“多谢府君教导。”
张郡守摆摆手,对他道:“行了,忙了这些日子你也累狠了,放你几天假,回府好?好?歇歇吧。”
郭继业笑道:“多谢府君体恤,城中闷热,小子正想奉老祖母去邬堡躲夏呢。”在北方,孟夏时节才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是以郭继业是真的打算带着老夫人去邬堡消暑的,只是他要去哪个邬堡,郭继业就不明说了。
张郡守笑道:“尽管去,有用?的着你的地方老夫会送信去国公府,你留好?送信的人就行。”
郭继业离开府衙,脸上虽没有特别高兴,但也带着惬意的微笑,对跟随的高强和赵立道:“去西市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顽器,买回去送给那丫头......”
向各郡发粮的事是他故意提出?来?的,收税之前他是真的给祖父去信询问这种操作的可能性,但等他收税半途的时候他就明白?其中的道道了,今天特地问出?来?,就是打消张郡守对他的疑虑。
下官在上官面前,还是蠢一些更安全......吧?
“先生好?兴致。十?五叔好?久不见?。”郭继业眯眼?仰头看了看半空中挂着的大太阳,不由心中感慨,他这位书画先生真是好?雅兴啊,大热天的出?来?逛街,他的这位十?五族叔也很有兴致陪友人逛街。
张叔景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已经参与政务的学生,由衷赞美道:“两月不见?阿业你长大不少?,越发龙章凤姿光彩夺目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正是最?雌雄莫辨的时候,身形挺拔向上,容貌绝美,即便在如此酷暑之下热汗涔涔,那也是雅香悠然?,不像是成年的大老爷们,一身的汗臭熏天。
郭守丰邀请道:“咱们正打算去茶铺喝杯凉茶消消暑期,十?九郎你要不要一起?”
郭继业笑道:“我才刚跟府君告了假,要奉老祖母去邬堡躲夏呢,等采买完东西就要回府跟她老人家汇报,是以恐怕没有时间跟两位长辈喝茶了。”
郭守丰笑问道:“哦?那你们打算去哪个邬堡?到时候我也还去给老夫人请安。”
郭继业回道:“还要问过老祖母才行。”
郭守丰颔首,那就是还不确定了。
张叔景说他:“买东西让下人去就行了,何必要你自己亲力亲为?”
郭继业道:“给老祖母的东西,下人们选的我不放心,定要亲自挑选的。等天凉爽了,学生请先生去西堡做客如何?到时候再好?好?跟先生赔罪。”
张叔景笑道:“那感情好?,西堡背山,想必到了秋日定有另一番动人景象。”
郭守丰接口道:“正好?给你画下来?,收入云舒君珍藏。”
张叔景笑了起来?。
他们好?友伴游尽兴,郭继业此时告辞也无?伤大雅起来?。
张叔景回头目送郭继业背影离开,对郭守丰感叹道:“你这族侄,日后定飞池中之物。”
郭守丰手中把?玩着碧□□箫,调侃道:“别说的好?像跟你没关系一样,这也是你学生。”
张叔景边走边叹道:“只是书画先生而已,某又没教他经济立世之学,实不敢称先生尔。”
其实这个时代的人管自己的恩师叫做老师,郭继业管张叔景的称呼为先生,那就是普通教授他技艺的师傅而已,算不上有人生引导的老师。
郭守丰却是不以为意,道:“他可是太子伴读,他要是叫你老师,你敢答应?”
张叔景心道,只要他敢叫,我就敢答应,他自认自己书画双绝的名头是可以做太子的老师的,但这话说出?来?可就有媚上的嫌疑了,这跟他潇洒在野名士的名头不符,是以他口上豁达笑道:“你说的很是,还是咱们老友相伴于?山水之间来?的潇洒快活,走,去茶楼尝一尝冰茶饮子去,正相宜哈哈哈哈......”
郭继业回府的时候,老夫人正在歇晌,郭继业回了落英缤纷居,站在院子花圃里种活的那株棉花...小树旁欣赏了一下开出?来?的粉色、红色、紫色的花朵,这一株之上开了三?种颜色的花,也是罕见?。
他现在也明白?了,这总是被川川叫做棉花的植物开出?来?的花和其他鲜花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它本身扎根在土里的茎秆枝丫跟其他诸如芍药、月季、玫瑰等花也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那雪白?的长寿花是怎么开出?来?的呢?
他非常期待等着看那种白?色的花朵开在枝头的样子,不过,现在的棉花开着也挺好?看的。
为了便于?欣赏这种新种的棉花,不如将消暑的地方定在围子堡?
川川的田就在那里,她让人在良田里种了大片的这种棉花,他之前已经看到了,一大片的花田开出?花朵之后也是很壮观的。
欣赏完新奇的花朵,郭继业穿过院子进屋,正倚坐在门?槛上绣花的金书起身见?礼。
郭继业问道:“川川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金书小声回道:“川川在歇晌,砗磲去和思墨说话去了,奴婢在这里守着门?。”
郭继业瞥了她手里的绣棚一下,上面有一簇鲜红粉嫩的牡丹花,金书忙将绣棚藏到背后,脱口而出?解释道:“奴婢闲着没事,给川川做个肚兜......”
说完自知失言,忙低下头去。
在郭继业面前,她总是会忍不住的紧张。
郭继业轻咳一声,留下一句:“挺好?看。”就进屋去了。
金书松了口气,拿帕子拭了拭额头沁出?来?的汗重新坐了回去继续绣花。
公子一向不需要她伺候,所以她就不进去找没趣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盛夏午后, 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炙烤的墙根阴影里的兰草都无精打采,只有蝉鸣在一阵接一阵的喧闹, 衬的屋内屋外都越发的静谧。
落英缤纷居的后堂屋内小?厅, 一进?门一左一右的过道两旁各摆放了个硕大的铜鼎, 铜鼎里装着冰块, 正有袅袅寒气从雕着狰狞兽头的顶盖孔隙里逸散,为这?炎炎夏日室内消暑趋燥。
郭继业一进?屋就舒爽的长舒一口?气, 他走到案几旁,提起鹤颈屋形大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消暑的茶饮一饮而尽。
温和的液体入喉,瞬间解了喉间的干渴, 他回味了一下, 是绿豆甜饮,还放了莲子、百合、杨梅、茶叶,不甚酸也不甚甜, 有茶叶的清香也有干果的醇厚,十?分可?口?。
若是能冰镇一下还能更?合他心意。
郭继业拎着铜壶来到一个铜鼎边,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鼎里的冰有些许融化?,他将铜壶放在冰上,打算等上一刻钟再拿出来喝。
郭继业转过屏风进?入卧房, 入目就是一个在粗麻席上睡的四仰八叉的小?丫头。
她?双臂双腿肆意铺满了整个床榻,嚣张的像要拥抱整个世界,后脑勺陷在填了半数谷粒的小?枕头里, 脑袋微微侧歪, 露出粉嫩雪白的小?脸,下巴高高昂起, 直冲苍穹,小?嘴微张,有绵长轻微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并?没有打鼾。
郭继业被她?这?大开大合的睡姿给搞的无语凝噎,好在她?身上穿的长衣长裤虽然宽松凌乱但?很严实,倒也没有衣不蔽体。
说到穿衣,郭继业就不免腹诽这?丫头“穷酸”,好好的丝缎料子做的衣裳不穿,非要穿什么细麻布做的,说什么透气吸汗还能蹭痒痒,夏天贴身穿着最舒服。
此时,睡的正熟的小?丫头身上就穿着金书给她?简单裁剪的麻衣麻裤,麻裤中间的裆是缝起来的,即便是膝盖外曲双腿大张的仰天躺卧这?等不雅姿势也没有露出腿/间片寸肌肤。
不过,她?没有穿足袜,所以光明正大的露出了幼嫩的脚踝和肉乎乎的脚丫子,小?脚丫子背上还有一个红包,应该是被蚊虫叮咬的。
郭继业瞥了一眼那个红包,就对着她?身上穿着的上衣下裤直皱眉头。
因为这?身麻衣麻裤只有上衣右掩的衣襟处绣了一朵雪白的小?棉花团子,其他各处就都是光秃秃的灰白颜色,没有半点?彩色刺绣。
这?是细麻布没有经过漂洗加工过的原色,瞧着十?分的伤眼睛。
怎么会有人心安理得的将抹布穿在身上而不羞愧的?
而且,这?细麻衣裳只用清水过了一回而不是仔细浆洗的,上身穿了一会之后这?细麻料子就变的又软又疲,软趴趴疲津津的支棱了开来,和肌肤半点?不贴合,野性十?足,倒是跟小?丫头现在的睡姿分外相符。
突然,小?丫头裸露的脚背开始在身下粗麻编织的席子上蹭啊蹭,郭继业仰天翻了个白眼,知?道这?是被咬的那个包又开始痒了,她?在睡梦中感觉到痒意就本能的拿脚背对着席子蹭。
这?就是夏川萂嘴里念叨的蹭痒痒了。
呵呵,玉簟编织的凉席她?嫌太滑了,就让人用最粗的麻线给她?织了这?么一个丑不拉几的粗麻席,整日跟得了个宝贝似的睡在上面,还跟他细数这?粗麻席的好,什么透凉透气不吸热,正适合夏天睡,推荐他也试一试。
郭继业当时怎么回怼她?的来着?
哦,郭继业怼她?说他不招蚊虫喜欢,所以用不着这?粗麻席蹭痒痒,哼!
郭继业上前?捡起已经半掉落在地上的小?毯子给她?重新搭上肚子,似乎是嫌热,小?丫头随手一扑棱小?毯子就又滑落下去,这?回是彻底掉在了地上。
郭继业:......
郭继业弯腰捡起小?毯子,捏了捏,是挺厚实的。他走了两?步来到床尾挂衣杆前?,将小?毯子挂上,又扯下一块三尺长两?尺宽丝麻混纺的单层轻薄布巾,向后一扬,也没见他怎么用力,那块被扬出去的布巾像一只蝴蝶一样在半空中舒展开来,布巾一角大剌剌的显露出一只绿油油毛茸茸的毛刺球刺绣图案,这?只毛刺球就像是坐着魔毯乘了风快意飞翔,晃悠悠飘呼呼精准落到小?丫头的脑袋上,盖住了头脸。
外物侵扰,睡的正熟的小?丫头一把?从自己脸上薅下毛刺球布巾抱在怀里翻了个身,屁股朝上继续呼呼呼的大睡。
郭继业好心情的勾了勾唇角,他就知?道一点?子动静根本吵不醒这?丫头。
郭继业来到书案后,原本想找本书卷读一读打发这?漫长的午后时间,不知?是空气太过安静,还是某个睡死的丫头呼吸太恼人,他只看了一会书卷就有瞌睡虫频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