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解惑
谢洵才平复下去的痛苦又涌上来, 顶着苍白的面容,垂眸看着滚下的泪珠。
“殿下,臣没有……”他的嗓音很低, 带着酸涩,和听起来苍白无力的解释。
元妤仪微抬下巴,径直伸手抹掉眼角的泪,不再看面前的人一眼。
她转过身冷声道:“没什么?没有这样想过?那你为何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几日前还对她道谢, 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表忠诚,亏的她这般照料他, 驸马醒后反倒同她更生疏, 更甚于说出了?一别两宽的话。
他从不与她当夫妻。
谢洵肯定自己?只是颗棋子,可他从未问过靖阳公主, 到底有没有真的只当他是棋子。
对她的诘问, 谢洵抿唇不语。
当初看见她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鬼使神差地提前剖白心?迹, 事后却难免后悔。
谢洵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究竟如何,但现在?冷静下来, 下意识后退。
在?未闯出一番功绩之前, 他对靖阳公主的所有承诺, 都只是纸上谈兵、望梅止渴而?已。
这样的花言巧语, 谢洵再也不屑说, 宣宁侯在?母亲面前,一向性子温和,巧言善辩, 可那样花哨的话又有何用?
他只想用行?动证明, 自己?是有价值的存在?。
而?且元妤仪真正想要的,不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么?不是高枕无忧的朝局么?
在?他依旧是驸马的时候, 他会竭尽全力辅佐景和帝,保全公主风光。
上次听她说养面首的逍遥生活,既如此,谢洵愿意退一步,真情太昂贵,他不愿沾。
谢衡璋早已萌生死志,何必再耽于情爱。
年轻的郎君凝视着少女纤细笔直的脊背,和她挽在?肘间的杏色披帛,脑海中浮现出前几日她在?廊下晒花的身影。
她半俯着身子凑近他,清浅的呼吸从上而?下洒过来,满身花香。
“呀,六角的竹篾,郎君手真巧!”
元妤仪分明没出力,在?旁边嘴却没闲着,一句接一句,不吝夸赞。
谢洵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竹条上,却不由自主地瞥了?眼她的侧脸,白皙的脸上一层细小绒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卷翘的长睫宛如蝶翼。
灿若春华,皎如繁星。
“殿下,”谢洵忽而?开口?,“您想要什么?”
元妤仪一愣,本以为会等到他的解释,却冷不丁被?他骤然反问,下意识皱眉。
这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
她只是想知道,为何谢洵上一刻还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边,下一刻却迫不及待与她划清界限。
“本宫想要什么与驸马何干?驸马连为何刻意疏离本宫这个结发妻子都不坦白,又何必再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这是元妤仪的症结。
纵然这是一桩阴差阳错的姻缘,可二人相处日久,谢洵待她又一向尊重?有礼,就算在?身边养只猫狗,也有了?些许感情。
可是这才多?久,他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说的轻松极了?。
谁家的郎君会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难道自己?这个公主就让他如此厌恶么?
何况,元妤仪一直将他当顶好的夫婿看待,如今也就难免失落。
谢洵的唇角绷得笔直,他寡言少语,素来冷漠,依旧不习惯解释。
他该向她坦白自己?身负亡母的遗愿么?
亦或是抱怨自己?自小受人欺负,所以早已萌生死志,只待为陆家翻案,就引刀自刎么。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这些话说出来更像是在?卖惨,过往苦痛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钻入皮肉,刻在?了?谢洵的骨头里。
他无意将其揭开,露于人前。
长睫敛起眼中神色,谢洵再没说话。
元妤仪等不到回答,心?中又积攒了?不平,沉着脸离开了?内殿。
等到靖阳公主走后,在?外候着的岁阑才悄声?进殿,看见那木着一张俊脸的主子,嘴里仿佛含了?黄连。
“公子,小人瞧着殿下不高兴。”
谢洵冷冷地乜了?他一眼。
岁阑心?虚地皱起眉,但他心?里憋不住话,忍不住嘟囔道:“小人虽不知二位主子闹了?什么龃龉,但是公子昏过去?的这三日,可都是公主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您。”
谢洵微怔,半是疑惑半是斥责道:“你既跟在?我身边,又怎么能劳烦殿下?”
岁阑扭过头,不想看他。
自家公子心?性坚定,资质聪敏,只可惜有些事上像个榆木疙瘩。
“小人也不想麻烦公主啊,可是公子您死活不喝药,什么法?子都试了?,灌进去?您就吐出来,一滴都不喝。”
岁阑瘪着嘴,埋怨道:“只有殿下亲自喂您,轻声?细语地劝着,您才勉强能喝半碗。”
谢洵额角一跳,蓦然想起梦中那样温和可亲的声?音,和隐约间看到的床边人影。
他意识昏沉,只以为自己?当初是在?做梦,不料竟真的是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么?
时值三月,春景灿烂,正是大?好时节。
夫妻二人经上次一吵,现在?关系还僵着,左右瑶华宫物?件齐全,干脆留在?了?皇宫。
谢洵求见,她未曾应允,授职的文?书和圣旨已到,不能再拖延,青年只好自己?先?回了?公主府,收拾了?几件衣装,住在?了?翰林院。
朝堂上的官员来来往往,谢洵虽是陈郡谢氏的公子,地位却低微,无人恭维迎合。
只有堂叔父谢翀之在?他初到翰林院时,拨冗来了?一趟,叔侄二人第?一次会面,闲谈片刻,倒对彼此有了?不同的印象。
谢翀之一向惜才,眼光毒辣,这位庶侄虽然现在?还不够强大?,但其心?思细腻,高瞻远瞩,言谈之间颇有一番风骨。
因着元妤仪早前对谢家人的质疑,谢洵对上谢翀之时,言辞难免尖锐了?些,然这位谢祭酒却不急不躁,并不摆长辈架子。
谢翀之虽刚升任国子祭酒,可曾经多?年在?翰林院和国子监当值,也有几个相熟的同僚,遂提前同几位翰林院的学士交代,对这位沉静内敛的侄子照拂一二。
谢洵并未推辞,进了?翰林院,也可以在?国子监畅行?无阻,他心?无旁骛地翻阅起了?昔日陆祭酒存放在?国子监的旧典籍。
昔日大?理寺收押陆祭酒时,只带走了?人,并未把这些书收走。
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证据,对谢洵来说,都是为陆家翻案的关键。
……
弘德殿内,门窗四敞,宫人却被?屏退。
景和帝将桌上最?后一份折子批完,解脱般地伸了?个懒腰,托着下巴看向对面的女子,剑眉拧了?拧,露出几分不乐意。
“早知他谢洵是个这样张狂的人,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授官职。”
元妤仪掀起眼皮,果然看见一张气鼓鼓的俊脸,失笑道:“陛下又说气话了?。”
“朕是说真的。”景和帝扁着嘴,一脸郑重?,“他既和皇姐成了?亲,皇姐又把他夸的那样好,现在?为何分居?”
“皇姐这样好,不会有错的,所以必然是那谢洵桀骜不驯,惹了?皇姐不悦。”
虽住在?瑶华宫,景和帝又缠了?她许久,元妤仪却始终缄口?不言,对那日的争吵闭口?不谈,只是敷衍过去?。
景和帝不好再催问,前几天悄悄把谢洵召进宫,谁料那也是个硬茬子,一张嘴像是上了?锁,说的话同他皇姐一模一样。
“只是些许小事罢了?,陛下不必忧心?。”
还当他是三岁小孩呢,到底是多?小的小事,才能让新?婚夫妻分居两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分明是他俩感情不和!
景和帝憋着一肚子委屈,干脆将一颗心?全然放在?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上,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行?事更加谨慎。
唯有江丞相,见到靖阳公主和谢二公子生了?龃龉,早前不安的情绪得到了?些许松懈,暗里联络许多?老臣,比从前的风头更盛。
只是朝中有一人接连两次反驳了?江相降低军饷的提议,正是翰林院侍读,驸马谢洵。
关于军饷的争议,已经从去?年冬天吵到了?今年开春,兵部尚书褚贤恩将近耳顺之年,虽性情耿直,身体状况却江河日下,是以朝中对褚尚书和江丞相的争执,持中立态度的人居多?。
直到那日身着赭色官袍的青年手持笏板上前,不卑不亢地对上正一品的江丞相。
他道:“北疆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近几年野心?滋长更甚,微臣以为江相所言,未免太过轻松。”
对江相征税减饷的理由,谢洵逐条反驳,有理有据,鬓发灰白的褚老尚书和几位一直被?江相打压的臣子几乎鼓掌附和。
景和帝听得入迷,他许久没见过江丞相这副吞了?苍蝇似的颓废模样,心?中畅快极了?。
朝中不缺才能出众者,可景和帝真正需要的是能够无条件站在?皇帝这边的忠臣,是敢于直言进谏,与江相分庭抗礼的能臣。
谢洵性情冷淡,从不与朝中大?臣私交深厚,却始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朝中曾经也有人反对江相,但都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贬谪,最?终剩下来的无非老弱病残。
可谢洵不同,他是驸马,名字又在?谢氏宗族的族谱上挂着,双重?身份加持,江相不能轻举妄动。
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郎君,不到一个月,果断变成了?江丞相的对立方,偏偏他说得义正言辞,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景和帝胸中澎湃,但又想到他和皇姐之间的不愉快,激荡的心?情也了?然无存,再看这个姐夫时,更多?了?几分矛盾。
少年从奏章上拿出一封信,递给元妤仪,故作神秘地说,“皇姐猜猜这是谁来的信?”
元妤仪含笑接过,将那信放在?一边,“听说上个月北疆侵犯通辽二州,主将祁庭率领的神武营三战三捷,军心?大?振。”
见她轻而?易举猜中,景和帝扁了?扁嘴,又很快高兴起来。
“皇姐怎么什么都知道,这正是祁三哥哥刚送来的信,他说我军大?胜,不日就要返京汇报战功,找朕求恩赏呢!”
元妤仪也勾了?勾唇角,真心?实意地为这场胜仗高兴。
自先?帝去?世后,北疆贼子愈发野心?勃勃,屡次骚扰边境百姓,这次祁庭带神武营出征,总算是灭了?北疆的锐气。
“好啊,待祁三回来,陛下定要论功行?赏,不能冷了?军中将士们的心?才是正理。”
景和帝点头如捣蒜,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忽又想到些什么,语调纠结。
“边关那地方千里迢迢,祁三哥哥一心?应敌,想来还不知晓皇姐成亲之事,他回来若是知道了?,定然不高兴。”
元妤仪托起茶盏,吹开漂浮的雪沫,脸庞平静,“木已成舟,再说,我与祁庭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本来也不打算嫁他的。”
一旁听着的少年轻声?反驳,“皇姐自然没那想法?,只是祁三哥哥人虽不在?京中,可皇姐每年生辰,三哥哥都会备上一份厚礼。”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皇姐嘛……”
元妤仪将茶盏搁下,蹙眉道:“这话就此搁置,不许再提,驸马待我很好,切莫横生是非。”
无论谢洵对她究竟是何想法?,她终归对他抱有怜悯与同情,事情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元妤仪现在?心?中的气也渐渐消散。
她知晓谢洵在?朝堂上多?次直言,狠狠地打压了?江丞相的锐气,以往静如死水,江家独大?的局面竟渐渐有了?松动之势。
这就足够了?,甚至比她最?初预想的局面还要好上许多?,原本只想着同谢家联姻,江相自会收敛。
可现在?将驸马送入仕途,恰如潜龙入渊,无心?插柳柳成荫,形成了?事半功倍的效果,江丞相如今在?朝上,难有往日一呼百应的威风。
元妤仪一向爱憎分明,处事公允。
谢洵既然替景和帝平衡了?朝局,甘愿做那柄出鞘的利剑,在?二人依旧是夫妻时,她便还当他是郎婿。
翌日,樁茗馆三楼雅间。
支摘窗向外敞开,两个青年对面而?坐,茶水在?炉子上翻滚,冒出袅袅热气。
坐在?谢洵对面的年轻男子浑身像没骨头,半倚着身后的靠背,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揶揄和探究。
“呦,还记得我呐?这么多?日子不冒头,我还以为咱们威风凛凛的驸马爷早把鄙人忘了?呢。”
谢洵乜他一眼,茶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我今日请你来,是有事想问。”
卫疏一听这话来了?兴趣,直起身子一脸惊奇,“还有能让你疑惑的事?快说来听听。”
谢洵习惯了?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
卫疏的父母秉性潇洒,最?喜游山玩水,早已乘船到了?淮扬水乡;如今快到春闱,礼部和贡院正忙,卫老尚书对他的管制也松了?许多?。
青年敛睫,一面搅着罐中翻滚的茶叶,一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
末了?,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已然为她所用,这不是好事么?况且公主早想豢养面首,和离不更好?为何还要怄气。”
谢洵说完,整个雅间里只剩下咕噜噜的水声?。
良久,对面的卫疏再也忍不住,毫无包袱地大?笑起来,连连拍着大?腿,乐不可支。
“谢衡璋啊谢衡璋,你还真是个呆子!亏的我家老爷子一直赞叹你才思敏捷,当有大?作为,哎呦呦,这样的大?作为,我可要不起。”
汤勺磕在?罐边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谢洵沉着脸剜了?卫疏一眼,冷声?道:“卫择衍。”
卫疏挑了?挑眉,连忙憋住笑,轻咳两声?,郑重?其事地说:“驸马爷可别忘了?,你现在?是找我解惑,这态度呢,自然得放诚恳些,不要对我大?呼小叫,我不爱听。”
谢洵深吸两口?气,竭力保持着淡定,拿过巾帕端下已经开了?锅的茶,在?卫疏炙热而?期待的目光下,替他倒了?一整杯。
卫疏摇头晃脑,动作夸张地端起茶盏,陶醉地闻了?闻,“不愧是咱们谢驸马亲自烹的茶,就是与众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谢洵再也受不了?他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
“听说你前几日特意去?了?梵春楼,却因手头银两吃紧,与那儿的老鸨做交易,赊了?五十两银子。”
宛如谪仙的郎君恍若不在?意地提起这桩事,语气森然,将茶斟满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热气氤氲了?他清俊如山水的面容。
卫疏一愣,惊道:“谢洵,我拿你当亲兄弟,你居然跟踪我!”
青年抬眸,纠正道:“非也,是卫公谆谆叮嘱,让谢某同你好生相处,多?多?来往,听从长辈的嘱托,怎么能叫跟踪呢?”
卫疏一张昳丽的脸彻底崩溃,知道自己?说不过谢洵,苦涩地解释道:“谢兄,你听我说!”
“我绝对没有去?花天酒地,是那日弹琴的丹姒姑娘生了?恶疾,老鸨又催她表演,我看不过,才以自己?的名义赊了?五十两,让她去?请大?夫的。”
“谢兄啊!”卫疏说的几乎声?泪俱下,感慨道:“你还不知道我?平生就一个喜欢丝竹的嗜好,可从来没祸害过姑娘。”
谢洵语气淡淡,“哦。”
卫疏见他不为所动,也死了?劝说的心?,面如金纸,端起茶盏柔弱地吹了?吹,“你想问的,兄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洵轻嗯一声?。
卫疏直直地看着他,同他商量道:“梵春楼的事儿,谢兄就当不知道,行?不?”
谢洵瞥他一眼,矜持地点了?点头。
将自己?的小把柄处理好,卫疏终于放下心?,整个人松懈下来,正要往后倚时,看到对面青年冷漠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他本想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刚端到面前,热气扑面而?来。
卫疏只好不情愿地放下茶盏,悠哉悠哉地说:“其实谢兄要问的呢,也不算什么匪夷所思的大?问题……”
“少说废话。”谢洵适时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卫疏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胳膊交叠在?桌上,正色道:“其实公主就是喜欢谢兄,恐怕还对谢兄情根深种,由此才会生气。”
谢洵不解,“喜欢?”
卫疏点头,猜着他对男女之间的事知之甚少,同他对比,自己?反倒懂得多?,可算有了?一点能胜过谢衡璋,说的头头是道。
“对,就是喜欢。”
“谢兄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些,你想啊,姑娘家最?想要的是什么?”
卫疏一脸热切地望着他。
谢洵斟酌答,“衣装首饰?”
卫疏的桃花眼里闪过几分不可思议,心?中叹了?口?气,摇头否定,“错,是真心?。”
说罢他又补充道:“可不是你替公主除去?异己?的忠诚啊,那不算,我说的这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真心?。”
谢洵神情凝重?,垂眸思忖。
卫疏见他不开窍,干脆挑明了?道:“公主一定是爱上你了?,想跟你过一辈子,你先?前巴不得跟人家立马一别两宽,人家可是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姐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卫疏边说边叹气,义愤填膺,连带着看谢洵也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谢兄啊谢兄,你说公主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就凭引荐你入翰林院这一条,你给公主端茶递水都不过分。”
谢洵道:“我从前以为她心?机深沉,嫁过来也不过是利用心?作祟,难免有所猜忌,可后来感念她的恩情,自然投诚。”
卫疏嗤之以鼻,指骨敲着桌面,声?调拔高责备道:“人家姑娘想跟你过日子,你跟人家谈利益价值?公主可真是个好脾气,就这居然还没把你这侍读的官位贬了?。”
谢洵苦于没有经验,卫疏一番话又说的义正言辞,慷慨激昂,颇有一番指点迷雾的架势,底气十足,渐渐被?绕了?进去?。
他轻声?问道:“那我应当如何呢?”
卫疏一怔,倒吸一口?凉气。
恰好问到他的知识盲区。
但这就仿佛打仗,谢洵是主帅,他是旁边出谋划策的军师,就算心?里没底,也得先?说出一通观点来,才能稳定军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卫疏享受着谢洵谦虚求教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谢兄喜欢公主吗?”
谢洵面露迟疑,皱眉未答。
何为喜欢?这问题对博览群书的谢洵来说,委实有些困难,他从未见过,不知该如何作答。
对面的卫疏也知道这位谢兄从小的生活环境,平日里见到的女子屈指可数,无非是他家那位强横的主母和势利的女使婆子,便主动开导他。
“喜欢呢,便是见她时欣喜,不见时挂念,相思之情如汹涌暗流,只想与她朝朝暮暮……”
谢洵性子冷淡,尤其厌恶没有分寸感的黏人,遂果断答道:“不喜欢。”
话音刚落,卫疏还没说完的话堵在?嘴里。
谢洵自己?也僵了?片刻,端起茶盏灌了?一口?温茶,不动声?色地补充道:“我对殿下,并无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太过缠绵悱恻,又像黏在?一起的线团,不分你我,十分麻烦。
他对靖阳公主只有感激。
卫疏尴尬地笑了?笑,挑眉道:“那就好说了?,谢兄与公主就是妾有意郎无情呗。”
青年的话音带笑,说的轻松,落在?谢洵耳朵里却有些刺耳,他心?中莫名发堵。
卫疏觑着他的脸色,及时止住话茬,只看到了?对面人一如既往的冷漠,干脆利落地说。
“谢兄既不曾动心?,那就冷情到底,这样干耗着,谁也不必理谁,面上过得去?便罢了?,年轻姑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冷待,想来过几日公主自己?就想开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对谢兄念念不忘,谢兄觉得如何?”
在?卫疏眼里,这方法?实在?不错,他暗里钦佩自己?这机灵的脑袋,现在?都能给谢洵出谋划策了?。
虽然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但无奈谢兄自己?不喜欢公主,强凑在?一起也是一桩孽缘,不如各过各的,面上过得去?得了?。
卫疏提的法?子,谢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喝着杯中渐凉的茶。
“谢兄,你到底觉得怎么样啊?”卫疏忍不住开口?打断沉默,他已经等不及听谢洵夸赞他是个可造之材了?。
谢洵抬眸看他一眼,垂睫时只有眼下一颗泪痣格外明显,他的音调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不怎样,另寻他法?吧。”
卫疏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为何?”
青年并未回答,将空茶杯搁在?桌上。
现在?他甚至只是说了?一句日后会分别,元妤仪就落了?泪,这样娇气,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卫疏说的那样,对她视而?不见,刻意疏离。
罔论公主还帮了?他,就是他的恩人。
他可以对恩人不动情,却不能对恩人无情。
谢洵也不想看见元妤仪记恨自己?的眼神。
只是对卫疏,他没想解释那么多?,只敷衍道:“不为何。”
卫疏知道他惜字如金,又不喜解释,也没再追问,支着下巴思考片刻,继续给谢洵出主意。
“新?婚冷落妻子也不太好,何况谢兄与公主不和,自有旁人高兴,也不好让那等小人得志。”
谢洵面色坦然,卫疏说了?一通唯有最?后这几句有些靠谱,听完这番话方觉心?中稍许慰籍。
脑中思绪电光火石般闪过,卫疏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我觉得谢兄可以把公主当妹妹养。”
卫疏深呼吸,字正腔圆地解释。
“谢兄没接触过姑娘,公主久居深宫,应当也没接触过男子;谢兄生的好看,殿下日夜相处难免春心?萌动,不懂得这并不是两心?相悦。”
他说的口?干舌燥,停下来看谢洵。
谢洵罕见地没反驳,给他倒了?一杯茶。
卫疏深受鼓舞,一口?饮尽。
“在?这种情况下,谢兄你比公主年纪大?,又从未动心?,难道不该承担起年长者的责任么?要慢慢地把公主引回正路才行?。”
谢洵皱眉,他孑然一人,候府没有姊妹,更不知该如何相处,直白地问,“该如何引?”
卫疏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说。
“首先?你应当对公主好,关心?她;其次么,我觉得谢兄应当大?度一点,你们既然早晚要分道扬镳,现在?就该着眼于公主未来的夫婿,公主遇见更好的郎君,自然不会再执着于你。”
其实卫疏心?里对这番说法?也无甚肯定,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旁的兄长对妹妹都是这样的做派,所以他这样说肯定也不算错。
谢洵同卫疏在?此处耽搁许久,终于听见了?勉强合心?的答案。
元妤仪在?外人面前稳重?坚韧,实则性子娇俏活泼,又确实比他年纪小些,现在?当妹妹养,也不是不合理。
对公主好是他的分内之事。
至于后者,还有待商榷,他们现在?表面上还是夫妻,在?外人面前依旧要维持举案齐眉的现状,待尘埃落定,和离最?快也得三年以后。
这三年里,他不想也不必替她物?色夫婿。
他或许还能与她恢复从前的关系。
这样想着,谢洵的心?绪平静下来,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樁茗馆外是正对北城门的青雀街,方才外面还很安静,现在?却仿佛炸了?锅,人声?鼎沸。
卫疏最?喜热闹,一骨碌站起来,凑到支摘窗前,伸着脑袋往外瞧。
他的目光从北往南挪,一眼便看见为首的高大?男子,一身玄色甲胄,长发高高束起,端坐在?赤红骏马上,剑眉星目,爽朗清举。
身后的士兵同样身着重?甲,旌旗飘扬,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祁”字。
卫疏啧了?啧嘴,随口?道:“呦,真是稀客,安国公家的祁小将军居然回京了?,我还以为他会在?北疆那种偏僻之地守一辈子呢。”
安国公是上京赫赫有名的铁血人物?,一生征战沙场,膝下三子,长子和次子都跟在?身边,镇守北疆,是真正的将门。
然而?五年前先?帝病情恶化,北疆蛮夷攻势加急,重?金买通大?晟军营士兵,安国公父子三人皆身陨沛川,命丧沙场,尸骨无存。
噩耗传至上京,安国公夫人季珮携幺子祁庭披甲上阵,肃正军纪,揪出了?内鬼,三年前祁家神武营杀至沛川,大?获全胜。
为安国公父子报仇雪恨后,季夫人了?无生志,换了?麻衣,横剑自刎。
祁庭字宴淮,是安国公夫妇仅剩的血脉。
卫疏似想起什么,又笑道:“诶,谢兄,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祁小将呢。”
谢洵困守宣宁侯府,谢侯和王夫人对他的管制并非一般的严苛,再说了?祁庭五年没回京,所以卫疏觉得,他其实不大?可能知道此人。
青年依旧坐在?原地,拿起帕子将方才烹茶的手指擦拭干净,语调平缓,“武艺高强,行?军诡谲,颇有安国公遗风。”
卫疏一惊,怎么连这也知道?
他平日困在?侯府,谁跟他说的?真是看不出来,平时不显山露水,原来是都埋在?心?里。
其实不是旁人讲解,是谢洵自己?打听到的,起因不过是那日听公主身边的绀云打趣。
“殿下养面首不若找祁小将军。”
上京只有一个祁小将军,他本人虽不在?京城,可越神秘的人,传闻便越多?样,越详细。
先?帝年少时,安国公的父亲曾任太子太保;祁庭的母亲出自汝南季氏,与先?皇后是旧识,两家情谊最?为深厚。
祁庭可自由出入皇宫,与彼时的靖阳公主情深意笃,是当之无愧的青梅竹马。
谢洵面无表情地递给传消息的人银子,听着关于那位祁将军的一点一滴,他甚至在?各种消息中听到了?惋惜之语。
“若非公主匆匆嫁给了?驸马,她与祁小将军定是天作之合的良配啊。”
谢洵皱眉反问,“驸马并非良配么?”
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公子不懂,这半道上定下的情谊哪里比得过多?年的旧识呢?依我看,还是祁小将军更般配些。”
谢洵乍听此言,心?中发堵,只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情绪。
他还没见过祁三,已经有些厌烦他。
卫疏见谢洵一言不发,收回震惊的目光,点了?点头,重?新?往喧闹的窗外看。
忽而?,刚才还沉着脸的祁小将军展眉一笑,整张脸鲜活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卫疏好奇地伸出半颗脑袋去?看,不远处街口?露出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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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疏认不出来她是谁,只嘟囔道:“都五年了?,上京居然还有姑娘来迎祁庭这小子,艳福不浅呐,怎么没人来迎迎我……”
谢洵只听了?他后半句,便随口?道:“听闻季小姐两年前守完孝,便赶去?了?通州,应当也和祁将军在?一处,你不去?迎接么?”
“就那姓季的?我才不去?,家里老爷子背着我定下的亲事,我可不认。”卫疏翻了?个白眼。
两家祖父定下的娃娃亲,季家远在?汝南,谁知道那季浓是人是鬼,生的高矮胖瘦?
卫疏自诩风流人物?,最?怜爱能弹会唱的娇软美人,这种巾帼娘子,他巴不得敬而?远之。
然而?谢洵的话终究是起了?作用,卫疏嘴上不稀罕,还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在?人群中张望着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那边谢洵琢磨了?一圈他的话,猛然生出不妙的感觉,语调冷漠,“卫疏,你刚才说接祁庭的是谁?”
卫疏没动,“就是一个姑娘啊,瞧着身影是个美人,可惜蒙着脸……”
他还没说完,原本坐着的青年已然凑过来,站在?支摘窗边,顺着人群去?望。
卫疏稀奇,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谢洵也凑过来打听,乐呵呵地伸手去?指,“瞧,就是那个,啧啧,谢兄我同你说,这必然是个顶漂亮的女郎!”
卫疏说得正起劲,却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转过头果然对上一双浸满寒霜的瑞凤眼。
他浑身打了?个寒噤,目光在?谢洵与那女子的身上来回梭寻,又联想到和祁庭交好的女子,蓦然闪过一个不好的猜测。
卫疏试探着问道:“谢兄,那人不会是公主吧?”
不会吧,真那么巧?!
这边两人还冷战呢,靖阳公主看起来已经释怀,还特意出来迎接打了?胜仗的祁小将军。
卫疏悄悄扭头再看一眼。
公主虽蒙着面纱,但看起来心?情不错,没有谢兄方才说的怄气啊。
反倒是这个谢兄,一张俊脸罩了?几层阴云,瞧着吓人,更像受了?委屈,自己?怄气。
街上两个人已然碰上头,纵马并肩而?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卫疏连忙去?看。
赶来的年轻女子身穿一袭浅金色轻甲,乌黑的长发结成小辫束在?发顶,额前覆一道小麦粒抹额,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速度宛如疾风。
卫疏懊悔至极,偏偏没看清那人的脸。
军营中女子本来就少,她穿的好,远远看着就觉得肯定能打,必然是季浓无疑。
季浓同卫疏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毕竟卫疏从未见过身披甲胄,腰佩长剑的巾帼英雄。
不过呢,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卫疏依旧果断做了?决定。
退婚,一定得退婚。
不然就凭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成亲必然会被?季浓压制。
卫疏自认了?却一桩心?事,怀着一股莫名的慷慨坐回原位,看着心?情明显不悦的谢洵,抱着兄弟之间的惺惺相惜劝慰。
“谢兄何苦闷闷不乐,公主去?接祁小将军不是好事么?她心?情好了?自然不会再同谢兄怄气。”
“再说了?,谢兄原本就对公主无意,早晚要和离,我听说祁庭人不错,他俩若真能凑一对,不正替谢兄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么?”
“这样的话,谢兄日后完全不必再为公主的态度烦恼,殿下若是不高兴了?,你直接把祁庭这老朋友请来不就得了??这正合谢兄心?意呀!”
卫疏说的眉飞色舞,真心?实意地替谢洵高兴。
“要我说,谢兄你合该感谢祁小将军,人家正赶在?你和公主怄气的时候回来,帮你稳住了?公主的心?思,你得备份礼,送……”
砰的一声?,茶杯被?重?重?放在?桌子上。
卫疏吓了?一跳,及时止住话头,对面的青年脸色更凝重?,连带呼吸都粗了?些。
谢洵只觉得聒噪刺耳。
他冷笑道:“祁庭回来的巧,你那未婚妻回来的就不巧吗?卫择衍,你还是好好想想该给季姑娘准备什么见面礼吧。”
说完拂袖离开了?雅间。
徒留一脸茫然的卫疏,被?他这骤然的针对一愣,他怎么觉得刚才那位情绪平淡的谢二公子在?冲着他发脾气?
他说什么了??不过是让谢洵备份礼去?安国公府见见祁小将军。
他说错了?么?也没有啊。
作为兄弟,他可是真心?实意地替谢洵出主意,谢兄只需要置身事外,在?合适的时间助推公主和祁小将军的情谊就行?,多?么轻松。
怎么到头来,自己?反而?成了?错的那个人?
一开始都说的好好的,怎么祁小将军一出场,事情就变得不受控制了?呢。
谢兄一个大?男人,现在?心?思却比女人还难猜,真真是海底针,可怕的很。
卫疏实在?想不明白,干脆也起身回府。
左右对谢兄的事情,他这当兄弟的尽职尽责,眼下得赶在?季浓上门前,求求老爷子,赶紧把这门荒唐的亲事退了?。
——
一柱香后,谢洵回了?公主府。
府门前停着几辆马车,几个侍女并小厮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一个熟面孔站在?台阶上,见到青年立马走上来行?礼。
谢洵认得她,也是在?元妤仪身边伺候的宫女,名唤锦莺。
青年眉头皱的更紧,心?中愈发不悦,元妤仪如今出去?见竹马,竟连贴身宫女都不带了?么。
“这是在?做什么?”
锦莺恭敬道:“回驸马,这些都是祁小将军特意送来的礼物?,殿下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谢洵冷冷地看着那一箱接一箱的礼物?,心?中愈发幽怨,究竟是推辞不过,还是根本就没有推辞。
五年没见的好友回京,带着面纱都能看出高兴,她又怎会推辞,只怕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谢洵挪开目光,不再看那些让人心?里发堵的礼物?,又问道:“殿下可说了?何时回来?”
锦莺察言观色,但此刻没在?驸马脸上看见任何抱怨的表情,也就放心?回答。
“今日宫中会举办宫宴,为祁小将军接风洗尘,陛下多?次挽留殿下,今夜只怕公主要宿在?瑶华宫里了?。”
谢洵喉咙一滚,只觉得有种莫名的躁意游走于四肢百骸,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掌。
锦莺见他脸色不好,又低头补充道:“驸马勿怪,若是公主变了?主意,今夜或许会回府,眼下也是让奴婢先?回来收拾鎏华院。”
谢洵轻嗯一声?,又道:“宫宴定在?何时?”
锦莺松了?口?气,“戌时至亥时。”
谢洵没再说话,只道:“我需回翰林院处理未完的公务,公主若是提前回来,记得遣人传消息。”
锦莺躬身应下。
今日休沐,翰林院无人当值。
守门的侍卫见还有人积极处理公务,眼中露出钦佩的神采,对这位新?上任的侍读更加敬佩,“翰林院戌时四刻落钥,侍读切莫误点。”
谢洵点头,推门走上藏书阁,正巧还有最?后一扇书柜没有看完,离开的时候或许能碰上回府的元妤仪。
青年收起最?后一本书,藏书阁外的天空已然渐渐变黑,今夜万里无云,连星星都很少。
谢洵伸手揉了?揉酸胀的脖颈,锁上藏书阁的门,侍卫见了?他露出笑容,“侍读出来的真巧,正是四刻。”
翰林院与公主府隔了?两条街,谢洵出来的急,并没有骑马。
守夜的老翁拿了?一盏灯笼递给他,笑呵呵道:“侍读办公辛苦了?,今夜路黑,您提着灯回家也安稳些。”
谢洵本想推辞,但老翁硬要塞到他手里,干枯的指尖温热,叮嘱道:“老朽听闻侍读在?朝上进言,不可增税,我们翰林院出了?个好官哪。”
老翁浑浊的眼神炽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颤颤巍巍地朝他拱手,“一盏灯不值几个钱,侍读收下吧。”
谢洵微怔,默默攥紧了?灯炳,躬身还礼。
等回到公主府,漆黑府门关着,门口?也没点灯,很显然,没人。
谢洵敲响大?门,角门处很快探出个头,正是守门的小厮,看清人脸后立即打开门。
公主府内同样是一大?片的黑,只有内院几盏高挂的灯笼,散发昏黄的灯芒,似乎因着主人的不在?,偌大?院子都冷清了?许多?。
“殿下还没回来么?”谢洵音调不高。
小厮嗯了?一声?,正撞上抄手游廊走过来的锦莺和叶嬷嬷,谢洵招手喊住两人,“那么晚了?,怎么不在?鎏华院守着?”
锦莺面色关切,“回禀驸马,今夜殿下多?饮了?几杯酒,现在?有些醉,又同绀云说想回府,奴婢正打算带人去?接。”
一旁的叶嬷嬷也附和了?几句,她是看着元妤仪长大?的嬷嬷,最?挂怀这个公主。
谢洵顿住脚步,脑海中浮现出她上次喝酒的情形,语气中带了?几分急促,“她不是不能喝酒么。”
锦莺和叶嬷嬷对视一眼,脸皮微热,主子酒量不行?,但也抵不住那是祁小将军从北疆带过来的酒,难免想尝尝鲜。
好在?谢洵也没有多?问,只沉声?道:“我去?接殿下,锦莺备好热水和醒酒汤,不必一同前往。”
说罢又转向叶嬷嬷,恭恭敬敬道:“天色已晚,嬷嬷年迈,先?回屋歇着吧,若是殿下见着您操劳,必然愧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锦莺和叶嬷嬷都对这位驸马赞赏有加。
虽说前几日驸马与公主闹了?别扭,可人还是有认错态度的,去?了?皇宫几趟,无非是殿下心?结未解,躲着没见。
现在?有谢洵亲自过去?接人,她们两个也能安心?在?公主府等着,遂千恩万谢地念叨了?几句,复又回了?内院。
……
皇城内禁行?车马,公主府的马车停在?琼正门。
三月的夜风还夹杂着寒意,谢洵只穿了?一袭鸦青锦袍,衣衫单薄地站在?高耸巍峨的宫门前,在?青砖上投下一道颀长的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谢洵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度日如年的艰难感受,他没有拜帖,私自入宫与闯宫无异。
不知过了?多?久,宫道上终于响起脚步声?。
谢洵朝琼正门走近,敏锐地辨知出那不只是醉酒之人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另一道声?音格外明显。
中气十足,脚步铿然,倒更像是男子的军靴踏过青砖的声?音。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蔓起几分古怪的情绪,谢洵半眯了?眼,寒潭般的眸子愈发晦暗不明。
一股嗜血的冲动在?他脑海里乱窜。
青年屏气凝神,依旧维持着谪仙面孔,只是扣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掐住了?左手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