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如练

她心如练

16、还请陛下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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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

宫人一走,偌大的宫殿之中就只剩下辛如练和谢景谙二人。

烛火昏黄,印在男子冷峻的侧脸上照出线条轮廓,明灭不定间如携风带雨。

“阿练,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杀手是我派去的,但我没想让他们伤你。”谢景谙慌忙解释。

那些人是独属于皇家的影卫,历来帝王家都会豢养一些死士在身边,帮着做一些不能在明面上做的事,个中身手不凡,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其实对付宋砚清还用不着影卫,但他想着能把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些,便差了三十人影卫扮作江湖杀手在新婚夜潜入宋府。

临行前他再三强调务必保证辛如练的安全,只取宋砚清性命即可。

可这些个没用的东西不仅没能杀了宋砚清,还伤了他的阿练。

这群废物也该死。

谢景谙眸底杀意骤现,当即呵声:“废物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话音刚落,一玄衣男子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步子矫健,衣袂生风,行动间气势如虹,一看便知此人武功不低。

玄衣男子站定,向着谢景谙抱拳施礼,恭声道了句陛下。

神情肃然,动作刚劲,但只要仔细看便能发现他垂下的眼眸微微躲闪,整个身子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紧绷,似乎在害怕什么。

华袖一动,谢景谙抽出玄衣男子腰间的剑便挥了过去。

手起剑落,剑光一闪,玄衣男子的右手齐腕而断,被剑挑落砸在地上闷响如石投水,带着热意的鲜血瞬间洒了满地。

玄衣男子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向着谢景谙就是一跪,任由断手处血流不止。

谢景谙提着染血的剑,眼底一片森凉:“伤了阿练的手是吧?”

他的语气沉冷,不见半分波动,似乎刚才并不是斩了一人的手,而是像平常批奏折一样提笔写了个字。

玄衣男子绷着背低着头不敢答话,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微微轻颤。

自从宋府那一夜刺杀失手,这几日他们的主上就变得暴虐无道。

被派去刺杀的人一个没回来,主上就把气全撒在他们剩下的人身上。

得知刺杀失败当晚,主上就亲自提刀砍了他们三十多个影卫,每一个都是先被剁掉右手,再削掉头颅。

也是在这个大殿内,也是他脚下这个位置。

血流成河,染了金殿高堂,宫女太监用水冲洗了十几遍都没能彻底洗净。

宋府出事的第二天,得知辛如练昏迷不醒,主上又杀了三十几个人,还是先断手再砍头。

第三天依旧如此,这是帝王之怒。

玄衣男子面色如土,既不求饶,也不躲避。

他们这些影卫死士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精挑细选出来的,服务于帝王,效忠于帝王,听命于帝王,生死也交付于帝王。

成为影卫前便经受了百般锤炼,成为影卫后更是风里来雨里去,从进入组织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死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可如今对上帝王这杀意凛凛的眼神,他还是怕了。

他们知道,只要辛如练一直不醒,他们中就会有人不断地死去。

他们更知道,辛如练若是醒了,他们还是免不了要被主上推出来,做一个交代。

前面死了这么多兄弟,今日,该轮到他了。

辛如练眸色一紧,怎么也没想到谢景谙会如此,不过片刻便断了一人的手。

意识到谢景谙下一步要做什么,刚要开口阻止,谢景谙提着剑的手自下而上就是一扬。

速度快、力道狠。

剑锋所指,一条血线在玄衣男子脖颈处晕染开来,血线越开越大,像是一方关不住的春色,争先绽放出潋滟晴方,最后春色不复,化作刺目的深渊。

砰的一声,人头骨碌落地,玄衣男子身子不受力向后一倒,身首异处,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浇了满地。

剑上的血凝成一股自剑尖滑落,拖出了一道黏腻的血痕。

谢景谙目光阴寒摄人,抹去刚才不小心溅在脸上的血:“你们还伤了阿练的脖子。”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金殿之上,混杂着香炉里的熏香诡异又骇人。

辛如练瞧着谢景谙,越发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嗜血,冷漠,阴郁,仿佛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印象中的少年也曾杀过人,昔年失手杀了他的五哥时,谢景谙丢了剑抱住她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战栗。

悔恨的泪水沾湿了她的肩头,嘴里不停道歉,少年当时自己害怕惊惧得不行,还一声声安慰她,怕吓着她让她不要看。

什么时候起,那个杀了人会忏悔痛哭,经年累月梦魇不休的少年,变成了眼前这个杀了人不眨眼的无情帝王。

谢景谙浑然不觉,拎着染血的剑,嘴角轻扬,抱着小孩子求夸奖的眼神看向辛如练:“阿练,你看,他们伤了你,我替你讨回来了。”

伤他阿练的人,他都会加倍奉还。

破了她的手,他就剁掉他们的手。

划了她的脖子,他便削去他们的脑袋。

看着眼前的一幕,辛如练忽然觉喉间被什么东西哽住,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到她难以相信。

“阿练若是觉得还不解气,我这就把他们都叫进来,把他们全部都砍了好不好?”谢景谙眼神炽热,方才的暴戾不复,柔情款款。

年轻的帝王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子,面对心爱的女子,声声恳求,像是一个懵懂孩童。

“陛下。”辛如练厉声打断他,眸色冰冷:“收手罢。”

谢景谙被她眼中的那抹一闪而逝的厌恶之色刺痛,慌忙丢了剑按住她的双肩。

“阿练,你生气了?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的手沾了血,是之前擦脸上的血时留下的,此刻落在辛如练身上连带着把她的丧服都染了色。

“对不起阿练。”谢景谙注意到这一点,连连道歉,伸手就要去擦。

无奈他手上本就有血,这一擦,越抹越脏。

谢景谙见势不好,又转为擦自己,手指都快搓掉层皮,仍不肯停下。

辛如练退开两步,福身行礼:“还请陛下收手。”

声色清冷如雪,带着疏离冷淡回响在大殿内。

谢景谙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辛如练,眼底情绪晦暗不明:“阿练,你我之间何时生分至此。”

辛如练没有答话,又重复了一遍:“收手罢,陛下。”

谢景谙拳头紧握。

收手收手。

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让他接受她和自己疏离。

他做不到。

这几日强压的怒火瞬间顶上心头,谢景谙眸色变了几转,所有的愤恨和不甘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内心深处最黑暗的一个决定。

与其让她往后和自己一刀两断不相往来,倒不如现在就要了她,哪怕她恨自己。

恨他,总比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强。

他原本是不欲走到这一步的,是阿练逼他。

脑子一热,谢景谙来不及多想这么做的后果,当即就要上前。

辛如练迎上他的目光,抬手拔下头上的乌木簪。

三千青丝倾泻而下,落在肩头背脊如泼墨。

原本的乌木簪簪头被挑开,烛火下寒光一闪,一截薄而利的剑身露了出来。

谁能想到,不起眼的乌木之下,是一支藏剑簪。

辛如练执着乌木的一头,剑尖对准谢景谙。

“陛下,看在我还称你一声陛下的份上,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谢景谙盯着她手里的簪子,自嘲一笑。

过去阿练曾用这根簪子替他挡住了别人的杀招,今日却用来挡他。

他和她之间,竟然走到了催刀相向的地步。

“我若不呢?”谢景谙顺着藏剑簪看向辛如练。

女子墨发白衣,神色不惊,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就是这个模样,不苟言笑,清冷孤淡。

这样一个如霜冷,比雪寒的人,他倒要看看她的心是不是也和冰一样凉。

谢景谙无视她手中的藏剑簪,全然不惧,移步上前。

每进一步,簪子的剑尖便离他的要害处近一分。

他在赌。

用十多年的情分去赌阿练不会伤他。

就像现在,阿练虽然握着簪子指向自己,但并没有打算借此攻击他。

他就知道,阿练的心其实还是热的。

他要看着她为自己化为一滩春水,让这纤尘不染的霜雪染上自己的气息。

辛如练凝着他的动作,面色不改。

他进。

她不退。

在藏剑簪即将抵上谢景谙的时候,辛如练手腕一转,剑尖向着自己的心口就是一刺。

这藏剑簪本就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十几年的相处,她如何不知谢景谙的秉性脾气。

区区一根藏剑簪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谢景谙显然没想到辛如练会如此,步子一顿,眼底里终是带了惊惧之色:“阿练?你做什么?有话我们好好说。”

藏剑簪上淬了毒,方一扎入胸口,辛如练便吐出一口黑血。

“陛下,我辛如练这一生没求过谁,这一次算我求你,放了辛家,也放过宋家。”

谢景谙也发现了簪子的不对劲,上前就要查看辛如练的情况。

辛如练向后一退,与此同时按着藏剑簪又往心口深刺几分,态度强硬:“请陛下放过辛家和宋家。”

如今她被革了军职,又没了武功,想要再护住辛家已是不可能。

而今因为她的缘故,宋府横遭此祸,日后只怕也不会安生。

她身上压着两府的人命,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以自己为威胁,让谢景谙收手,放过两家。

辛如练摇了摇头,忽地笑了,笑自己不知何时竟也变得如此无耻。

甚至不惜利用谢景谙对她的一点儿情分去谋取利益。

其实她心底也明白,这个威胁说到底并不算什么威胁。

谢景谙若是狠下心来,任由她再怎么威胁也无用。

她现在不敢拿着两府人几百口的性命去赌,所以在簪子上淬了毒。

若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会先用她的血祭奠辛宋两家。

“阿练你先别动,我会放了辛家,我会放了辛家的。”见她如此,谢景谙不敢再妄动,急忙应下。

他错了。

大错特错。

阿练的心一直都是冷的,他捂了十八年都没能捂热。

现在还把她逼到了这个程度。

谢景谙闭了闭眼,酸楚涌上心头。

虎符已经收了回来,辛家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而已,阿练既然想保,他便替她保。

跟阿练的安危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辛如练再一次按上藏剑簪,簪身入心,又深寸许。

毒性蔓延,如被万虫噬心,辛如练脸色煞白,强忍痛意:“请陛下放过辛家和宋家。”

她如何不知谢景谙的意思。

他只说放了辛家,对于宋家只字不提,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谢景谙眸色充血,额角青筋暴起,染血的脸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好,朕答应。”

得了这一句保证,辛如练终是松了口气:“还请陛下记得今日所言。”

毒性发作,她这一开口又是一口乌血吐出,短短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疼痛席卷而来,辛如练再也受不住,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谢景谙还没来得及去接,殿门猛地被人踢开。

白色身影一闪,先他一步把人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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