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邈躲在后院树丛的隐蔽角落,撩开遮蔽视线的树杈,侧目瞥视前方僵持的两人。
铃兰沉默了,脑海中浮现的是夫妻生活中的点滴甜蜜,耳畔回荡起方才如梦寺前的讥笑。
她被冷嘲热讽并非第一次,原本杜鹃姑姑舍给她一间铺子,她亲力亲为地打理,但进铺子时总能遇到长舌男女说风凉话。
后面元邈撞见了这事,便花钱雇佣专人,代替她打理铺子。
此事像是根串珠子的线,轻轻一拽,便从她脑海中扯出一堆糟糕而又混乱的过往。
仔细整理过记忆,她惊觉婚后烦心多过喜悦。
铃兰缓缓吐出两字:“后悔。”
身后的树丛里窸窣作响,尚未转头瞥向声音源头,古晏廷轻轻一拽铃兰袖边,在她手背有节奏地敲击着。
指尖冰凉地跃动,她辨清了那节奏是什么。
是安宁司的暗号。
“想回到娘娘身边吗?”
铃兰愕然,舌头顿时僵在口中,久久才挤出半句,“你竟然是.......”
古晏廷点了一下头,漫不经心的语气回应:“我是。”
他是安宁司的人!
四时会的掮客是安宁司的人,组织里处处都是安宁司和长平司的探子——四时会被渗透成了筛子。
“我们四时会怕是要完蛋了。”铃兰将这句吐槽说出了口。
她意识到嘴里的话是什么,捂住嘴环视院落,周围没有任何人,这下算是安心了。
刚摆明立场的古晏廷,会心而笑:“若四时会真完蛋倒也是好事,然而天意不作美。”
“这又是何意?”铃兰不解。
古晏廷拨弄琴弦,以琴音作为掩饰,与铃兰小声说:“前段日子我寻访白卿,问她占算四时会的命数。”
“白卿什么也没回答,感慨这是天命,她不该泄露的,随后便离开薛涛那边,去道观出家了。”
古晏廷说完这话,停下手里的琴弦。
铃兰接在其后,信手在琴弦上飞扬,“天命?你是说四时会是天命?”
天命二字既出,过往关于四时会的信息在脑海中高速旋转,涿郡,天命,行妄将军。
她如梦初醒,便问:“姓赵?”
古晏廷点头,“之前未曾与你透露,那是我远房舅父一手操办,他来自军旅世家涿郡赵氏。”
铃兰恍然大悟,江山终究还是要改姓赵,的确是天命。
她拥有四时会和安宁司两重身份,眼下不得不面临一个抉择:究竟是帮着必败的大唐,还是跟从天命投靠赵家?
铃兰陷入两难,小心翼翼地问了同是双重身份的古晏廷,“两条路,你怎么选?”
古晏廷闻言,猜到铃兰的言下之意,没有一丝犹豫,“大唐的水土养育了我,我此生便是大唐的人,死后是大唐的魂。”
这话倒是点醒了铃兰,生为唐人,便该为大唐尽心尽力,大唐从未亏欠过她,她怎可为蝇头微利而做出危害大唐的事。
或许见她沉默太久,古晏廷拨动琴弦,发问:“你怎么选?”
铃兰的手指也抚上琴弦,在他旁边续着古怪的调子,说了两字:“大唐”。
穿越者若想如鱼得水,必须顺应天命而行,可她偏偏倔强地选择一条不会有黎明的路。
有时候她怀疑自己看多了热血电视,想为生养自己的山河抛头颅洒热血,做着余则成的事,哪怕像他一样......
牺牲所爱,和陌生人组建家庭。
想到这里,她犹豫了片刻,看向古晏廷,“贵妃让你过来,是想让你.........”
“别想太多。”古晏廷再拨琴弦,敦促她,“任务都写在鱼腹里。”
铃兰松了一口气,古晏廷又告知她任务完成后汇合的地点,随后停下手上的动作。
院内暮色四合,天空呈现一片淡黄,铃兰看了一眼天色,便说要送古晏廷离开。
古晏廷却微微一凝,仿佛在门前看到了什么。
铃兰将视线转向门口,屋檐下站着元邈,手里提着一个裹着牛皮纸的东西,鬓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她有点心虚地打量古晏廷,他们两人此时并排站在瑶琴前,方才你一下我一下的拨着琴弦,换作任何人都将误会他们抚琴传情。
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喽。
古晏廷并未加以解释,上前拜别元邈,主动称说天色已晚改日再行拜访。
“不用再来了。”元邈直白地嘲讽:“打着看望我的借口,却选在我不在府中时造访,倒像是来这里偷窃的。”
古晏廷倒也沉得住气,“清者自清。”
铃兰上前推开元邈,留出一道路,目光带有歉意地看向古晏廷,“你先走,我同他慢慢解释。”
元邈没继续阻拦,径直走向瑶琴,把手里的盒子挂到花圃的栅栏上,云淡风轻地拨弄琴弦,细听不成调子。
铃兰捡起地上的盒子,硬纸包装被捏得变形,里面装着东街梁婆子店铺的桂花糕,每天只有巳时和未时发售,要提前两周预约排队才能买到。
她捏起一块桂花糕,仍可感受到尚留的余温。
平心而论,元邈作为她的夫君待她可圈可点,无论是按照唐代的标准还是现代的标准。
她只是后悔成婚,但不后悔嫁给他。
铃兰重新包好桂花糕,“你可别误会,我只与他交流琴艺。”
“《井底引银瓶》”元邈冷冷地看着琴弦,“你挂在墨家的名下,是以正妻之位进门,且我双亲去的早,家中是还有谁为难你?”
铃兰笑嘻嘻道:“没有谁。我最近比较喜欢白乐天的诗。”
元邈没有理睬,自顾自地生着闷气,忽而弹唱起白居易的《长恨歌》,铃兰慌了一下神,差点误会坐在这里的是他堂兄,那个白居易的好基友。
直到瞧到他耳垂的痣,她敢肯定眼前的夫君没被狸猫换太子。
铃兰凭心而论,元邈琴艺一般,但他音色特别,声线清润而空灵,音准极好,加上生得一副好皮囊,若在现代,不参加选秀都能c位出道。
有些人生来便是要做顶流的,她羡慕不得。
铃兰静立在侧,默默听他弹唱,元邈平时性情温和,估计弹罢这曲便能气消。
料想不到的是,元邈奏完《长恨歌》后,看了眼铃兰,手未离弦,再弹一曲《琵琶行》。
铃兰见他大有弹到天荒地老的意思,不耐烦地把手按到弦上,阻道:“够了。”
元邈抬眼望向她,问道:“还是铃兰想听堂兄的曲子,《将进酒》如何?”
听到这话,铃兰脸色更难看。
他口中的《将进酒》并非李白所作那首“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而是他堂兄近日所做的新题乐府诗。
这首诗是叙事诗,里面引述了《战国策》的《苏代谓燕昭王》里的杀夫故事。
在铃兰看来,他搬出这首诗,实在有点阴阳怪气。
“盼着我杀夫是吗?”铃兰向来不好拿捏,将捧在手心的桂花糕丢给元邈,狠狠道:“你等着,我这就取□□过来。”
说罢,铃兰转身迈着快步朝书房走去,元邈忙追在她身后。
铃兰进入书房,到处在书房每个角落翻找,不过她要找的可不是□□。
说找□□只是一个借口,她无非是借机摸清离魂丹的丹谱位置,以便她偷出来交给郭妃。
不过她翻遍书房,都不曾发现房内的丹谱,更没瞧见□□。
正是打算失望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