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日暮时分,宅内外些许人进进出出,但薛涛那边迟迟未肯宣元邈进宅,高家两名家仆这下心里都泛起嘀咕。
“该不会不打算让你进去了?毕竟你堂兄前几日刚走。”高家家仆道。
“再等等。”元邈凝眉看向夕阳的倒影,那影子越拖越长,直延伸到身后的小巷里。
忽地,小巷的另一端隐约有马蹄击地的回音传来。
元邈稍微侧过身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脚下倒影,余光却瞄向身后。
马车停下,下来一个人,缓缓地从巷道里传过来,待那人走近时,元邈才抬起头。
来人身穿白色布袍,与寻常百姓的穿着没有什么不同,头发高高束起,个头比元邈还要高半头,但看容貌最多二十。
唐人以服色论官职,他穿着一身素服,显然没有官职,都迈不进刘梦得家的门槛。
跟着元邈的两名高家家仆看到他,不屑嗤笑一声。
现当今有不少奴隶是这般,明明是带着金项圈的狗,却当自己是打造项圈的主子,瞧不起做不起项圈的人。
那名白衣看到堵在门口的元邈一行人,突然开口:“元十三,你不是在剑南东吗,怎么会有空到西边?”
元邈彬彬有礼地回答:“有样东西托付给友人暂时保管,而她最近寄住在薛娘子这里,所以今日特地来这里,取回那件东西。”
白衣点头,转身向守门自报姓名“陇西李宴元”,又附上自己的请柬。两位守门看过他的请柬,便抬起刀刃,笑着请他入门。
“不一起进去?天都快黑了。”
元邈无奈道:“推荐信递进去,但里面迟迟不给回信,也不知我是该回去,还是该继续等。”
李宴元听罢,仗义地说:“正好前段日子父亲向薛洪度引荐了我,会面的日子恰在今日,不妨你同我一起进去。”
元邈并不推举,拱了拱手,“有劳了。”
两名高家家仆也想跟着入门,两侧守卫抬起刀柄拦住他。李宴元转头看见了,忙向元邈询问:“这两位是?”
“是高节度派来两名家仆,特地护送我来到这里。”元邈淡淡地解释。
李宴元点头,“既然是胜梅兄的家仆,那便是自己人。”又转头告知两名守门,“他们是我们带的随从,放他们进去吧。”
他们一行人走进院子,但在里面走了二十多步,仍无薛家家仆出面接引他们。
高家家仆此时起了疑心,猜测前方有空城计,有些打起退堂鼓。
他们扫视四周,见四处无人,眼前只有半路杀出的李宴元,以及元邈两人。
李宴元看着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元邈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两人加起来,实力应该不如他们这两个节度使培养的杀手。
于是两人悄悄拔出腰间刀鞘里面的刀子,挥刀上前,作势劈砍背对他们的元邈和李宴元。
李宴元和元邈立即觉察危险,同时闪身,避开高家恶仆的攻击。
一刀未停,一刀又起,两恶仆看准方向,握刀继续砍去。
元邈身上无刀,只能闪避。但见李宴元抽刀出来,斜横刀刃,正面迎击两人。
叮当两声,那两人刀尖竟被削去,砸在地面上。
两恶仆抬起头,才发觉李宴元手中的刀竟是玄铁所制,乍一看平平无奇,实则削铁如泥。
可意识到这点时,却也有些晚了。
他们顿感胸口处传来刺痛,低头见李宴元的刀尖戳入心脏,如注鲜血顺势而下,洇湿他们的鞋面。
这时候恶仆们才后知后觉,元邈他们用的不是空城计,而是瓮中捉鳖。
一位恶仆心有不甘,看着手握利刃李宴元,问道:“你到底是谁,年岁不过二十,刀法纯熟有如参军十多年。”
李宴元甩了甩刀柄上面的血污,轻描淡写道:“还真让你说对了,我自小随父亲在军营中长大。”
“你父亲是谁?”
李宴元自豪道:“我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李光颜,曾跟随郭令公征战南北。”
“竟然是他,”两恶仆听到这里面色煞白,“但你怎会是白丁。”
“我至今仍是白丁,自然是为了避免引来圣上的猜忌,我可不想落得杜从郁一般的结局。”
说完这话,他看向元邈,笑着揶揄:“人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看防谏官之口甚于防民。”
两名恶仆没撑过多久,便死于失血过多。
李宴元谨慎近前,探过两人的鼻息,确认两人已死后,终于放心拿布擦拭刀刃。
元邈此时顿生疑窦,李光颜的儿子竟会亲自到剑南道,还替他解围,总觉得此事有点不同寻常。
挚友崔思齐与李家关系不算近,之前杜佑之子任职一事上面,他站在其族兄崔群一面,没少在杜从郁降职之事出力。
李光颜家与杜佑家关系不错,听刚才李宴元的意思,颇有替杜从郁打抱不平之意。
元邈倒也没打算多问,拱了拱手,向其表示感谢。
李宴元却打开话匣子,“不必多言,这是我父亲的意思,父亲和九位兄长都忙于公务,只我一个闲人。”
没等元邈开口先问缘由,他反倒拍了拍元邈的肩膀,感慨道:“你和郭家到底有什么关系?父亲说是郭令公的子孙之请。”
此话既出,一抹诧异神色掠过元邈面庞。
竟与名将郭子仪有关?太原郭家与北魏元家并无交集,他们为何要助他查案。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白卿从院内跑出来。
白卿进来便闻见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她嫌恶地捏着鼻子,对后面跟随的几名薛家家仆吩咐:“还不快把人抬走。”
看到元邈后,问了一句:“我方才觉察出不对劲,凑齐了人手打算出去营救你,想不到你竟自己寻了个帮手。”
“帮手?”元邈诧异地看向李宴元,“他不是薛洪度的客人?”
“不是。”李宴元应声。
薛家家仆领命带走地上的两具尸体,李宴元见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只与白卿传话:“事情已经解决,我一介武夫不懂诗词,回头怕败了各位雅兴。先走一步了。”
元邈说了几句挽留的客套话,但李宴元却执意离开,并不想与他们多作交集。
待李宴元走后,白卿慢慢上前,看到元邈身后空荡荡的,便问:“怎么不见铃兰娘子?”
元邈道:“高永没打算放走铃兰,而铃兰为救我出来,选择留在这里,”
“这话听着有点辛酸,是她为了救你出来,还是她喜新厌旧,不打算出来?”白卿打趣道,“感情失败乃是兵家常事,有几个人像你堂兄那样攻无不克。”
元邈脸色沉下来,瞥了一眼白卿。
白卿登时后背一凉,赶紧忙找补:“铃兰下个月有婚运,说不好你们两个终成眷属了。”
元邈反问:“现在我回长安要用一个月时间,问名纳彩要用至少一个月,下个月恐怕来不及。”
白卿没想到自己马匹拍在马腿上,一时找不到话,只说:“我瞧你们两人八字,有二十年走势相同。有可能夫妻同命,也可能是主仆同命。”
元邈忽道:“刘辟若知身边有两名红颜知己,在东川潜伏多年,为他不辞辛苦复仇,恐怕后悔当初没帮你们脱籍了吧。”
白卿深知自讨苦吃,元邈惯来听不得别人调侃他感□□,除非这“别人”是铃兰,否则难免遭他口头报复。
但听他提起昔时的姐妹,白卿不禁哑然,“你见过朱庾了?”
元邈继续:“茱萸?遍插茱萸少一人。你走得干净,只剩下一束茱萸潜伏在高家。”
说着拿出朱庾交给他的册子,“这里记录着剑南东川军部的开销。她说,她在高家卧薪尝胆,而你在外面不务正业,和东川不少官员过从甚密,都怀疑你忘恩负义,真投靠了高鹜。”
“谁会投靠高家?”
白卿听罢怒气冲昏头,从怀里拿出一把库房钥匙,在元邈面前甩了甩。
“我在外面辛苦五载,搜集剑南东川大小官吏收受贿赂的证据,至少攒了十几册,她只有区区的一册,哪会比我辛苦?”
元邈抽走钥匙,收入囊中,又拱手道了一声谢。
白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