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铃兰的气息稍平复,抬头看着元邈,一字一字认真道:“不想知道。你的案子是你的事,我只想回——你怎么不听人说完。”
元邈不等她说离开二字,便转身走入命案发生的酒楼。
酒楼停业休整极长一段时间,最近才重新开张。
只不过先前雪吟娘子去世的那间长租的屋子,至今仍是贴着封条。毕竟里面有两条人命非自然死亡,无论掌柜还是顾客都觉得晦气,路过时都不敢扭头看一眼。
元邈说要再查探此房间时,掌柜先是劝阻几句。
“这屋子里可是怨恨不散,听人酒楼里的伙计们说,半夜三更总听见屋子里有脚步声,还有叹气声。”
“死人没什么可怕的,活在这世间的恶人更可怕。”
元邈仍执意进入这房间。
“算了算了。”掌柜但见实在劝不动,便交给他房门的钥匙,又拴上一块护身符。
“这是我在蜀地的城隍庙求的护身符,我先借给你。免得你出意外,又连累了我们关张。”
“掌柜的,你给他护身符有什么用,不如拿一把桃木剑。真遇上了恶鬼,我们也好拿着剑和鬼打上一架。”
循声望去,见到铃兰站在两人旁边。
铃兰口头上说不关心,自己还是跟了进去,亦步亦趋地跟着元邈,边走边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这不担心你的安慰,怕你真被鬼缠上。我八字极重,天生命大,和你一起过去也好有个照应的。”
两人上了酒楼的顶层,元邈正要推门而入,铃兰抢在前面,侧着手指敲了敲门,“客房服务。打扰了。”
元邈古怪地看了铃兰一眼。
“我们老家住客栈前都要这样,免得惊扰里面留宿的鬼魂。”
她以前在现代没少刷些都市怪谈。
元邈道:“我现在倒是好奇铃兰你的老家了。应该不是蒲州,没听说过蒲州有这么多怪规矩。”
这屋子本就有死人停留过的痕迹,血腥味招惹来不少蜘蛛蚂蚁,掌柜的也没有认真派人打扫过屋子,四处都是灰尘味道。
铃兰一进屋,一只粗腿大蜘蛛扑面而来,与她大眼瞪小眼,吓得她脸色发白,正要往后退。
元邈挥着桃木剑,砍断了挂着蜘蛛的蛛丝,那蜘蛛落地后慌张逃窜开。
“幸好,你方才问掌柜要了桃木剑。”
铃兰点了点头,拔腿要跑,“还是太危险了,我回去吧。”
元邈拽住她衣角,拖着她朝房内暗室方向走,“既然答应要保护我,怎能半途就走。”
铃兰无奈,与他一道进了暗室,嘴巴里还嘟囔着。
“这案子还能有什么反转?上次我们两人不是已经验证过她们杀人的手法了吗,完全是可行的。”
“有一件事我们忽略了。”元邈抬头望着房梁的挂钩,继续道:“我们吊的是沙袋,而不是个会反抗的活人。”
他又继续道:“雪吟运用这种方法杀人,利用的是拆解竖直向上的力道,将力量分摊到左右两根绳索上。但同时忽略了一个问题,房梁上的挂钩并非是完全光滑的滚轮,两人拖拽套住死者脖子的绳圈向上,并非这么容易。”
铃兰脱口而出,“你是说拖拽时,挂钩表面会产生反方向的摩擦力,阻挠两人顺利向下拽绳子。”
“不只如此,长安市面上的绳子坚固程度不足以让他们随意拉扯。男子挣扎的过程中,很有可能绳索断裂。”
元邈说着坐到死者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从怀中掏出一根绳子,绕了一个圈套上自己的脖子,又将绳头交给了铃兰,说道:“你不妨试试看。”
铃兰用力一拽,元邈反方向拉动绳子。
两个人无论身高还是身型都尚有差距,铃兰被这么一拉,都有点站不稳。
“小心。”
元邈伸胳膊扶住她,又开口向她解释。
“长安寸土寸金,房间狭小而昂贵,这暗室就更为狭小。若是受害者想要反抗,几乎不用拽动绳子,像这样轻松一伸手,就能抓住拉绳的雪吟,让她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
铃兰轻蔑一笑,手提着方才拿来割开蛛网的桃木剑,抵在元邈颈间。
元邈僵直了脖子,低垂视线往下看,想起来自己还握着铃兰的手,慌忙松开。
“不好意思。刚才一门心思沉浸在案子里。”
铃兰放下桃木剑,又抵在元邈胸口。
“你同我说实话,裴相是不是把我的奴契早就交给你了。就像刚刚穆椋说的那样……”
“你是说纳妾?”元邈移开胸口的剑尖,截道:“绝无此事。”
铃兰松了一口气,撤回桃木剑,警告一句:“你最好别想。”
又瞥了一眼元邈的长相,五官英挺而标准,放到现代也是一张会英年早婚的脸,脖子白皙,稍微一勒便显现出浅浅的红痕。
红痕?
铃兰意识到丝线还紧紧套在元邈的脖子上,赶紧抬起桃木剑斩断了绳线。
“我说你,这么半天不解开绳子,不会是想做我手里的骡子?”
“不想。”元邈不假思索道。
铃兰毫不意外元邈的回答,点了点头,“受害人对雪吟娘子倒是想,不然也不会挣扎都没有,任由她处决。”
“不一定。”元邈道,“甚至这桩案子不一定与情有关。”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铃兰困惑道。
元邈盯着铃兰,摇了摇头,”这男子也许早就失去生的希望,而雪吟娘子只不过送他一程,让他早日脱离苦海。“
这段日子以来,元邈一直追查受害男子的身份,发现其身份是隔壁大秦的王子,而在受害人离世后不久,男子的胞弟继承了王位。
起初他以为这是两兄弟为了争夺王位而自相残杀,雪吟不过是男子弟弟雇佣的杀手。
可随后却发现男子中了离魂丹,且肩膀有一枚竹形纹身。也就是说,男子是四时会竹字级的成员。
四时会的人均有服用离魂丹,这丹药会让人在深夜噩梦不断,就像是魂魄离开了身体,在观看人生走马灯。
每个夜晚回溯一遍人生中令自己懊悔的事,如同志怪小说里面的十八层炼狱。
两人走出暗室,却听到房间外传来窸窣脚步声。元邈以迅雷之速,将铃兰就近拉入近处的衣柜里。
吱嘎一声,房间的门被打开。
两名男子走入房间,两人肤色一黑一白,肤色较深的男子穿着白衣,而较为白皙的男子穿着黑衣,二人宛若穿便装执行公务的黑白无常。
白衣男子检查了大门,纳罕道:“前几天这房间还上着封条,今日封条怎么解了。”
黑衣男子踩碎方才逃窜的蜘蛛,冷冷道了一声。
“兴许是阿力的灵魂回来过。”
白衣男说道:“他不敢。他活着都不敢。一颗离魂丹就能把他折腾死,可真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