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二徒弟重遇之后,就从来没见过他什么好脸色。
不过楚微辞也已经习惯了,毕竟谢镇安从前就是这副模样。
他不怎么喜欢笑,更是时常摆着一张臭脸,仿佛谁都欠他钱不还似的。
此刻看他出现在办事处,手上还抓着一块一看便知是参加修真大会名额的腰牌。
谢镇安眉梢轻挑,忽然擒住他的手腕,将他手中的腰牌生生捏得掉落进他掌心。
“你不许参加修真大会。”
命令的,不容置喙的口气。
“我偏要参加呢?”楚微辞试着去抢夺。
“我不许。”谢镇安的脸色黑沉。
哪怕他是师尊又如何。
如今他这副身躯,早已和前世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了。
他这样羸弱不堪,灵力亏空,根本不能参加什么修真大会。
谢镇安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他从来都喜欢隐藏,什么事都自己来扛。
一如当年那样,他一意孤行一定要亲自去战胜魔尊子桑嘉容。
可他可有想过他们这帮徒弟们的感受?
他是死了,轻而易举就死了,还叫他们勿要挂念他。
他就这样轻易弃他们而去。
从未想过他们究竟如何感想。
从未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从未在意过……
从未……
他连他的话都不愿意听,哪怕他做了这一世的“卫词”,也是一如当年,更在意他的大徒弟顾青禾。
在他的眼中,从来没有把他这个二徒弟放在眼里,更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知道,即使他叫他不要继续参加修真大会,师尊也根本不会理财他,只会和从前一样,一意孤行,什么劝阻都不听。
若是顾青禾呢?
若是顾青禾如今出现在他的面前,劝阻他不要参加修真大会。
师尊他究竟会如何做?
谢镇安忽然自嘲一笑。
顾青禾怎么会劝呢?
上一次,楚微辞执意要走天阶,顾青禾就没有劝过。
师尊想做什么,顾青禾便依着师尊。
若非如此,师尊又怎会如此喜欢这个引以为傲的大徒弟?
这就是他们师兄弟之间本质的不同。
他和顾青禾不一样,做不到像顾青禾那般任由师尊胡来。
所以师尊更喜欢顾青禾,也更偏心顾青禾。
顾青禾,什么都是顾青禾。
楚微辞忽然发现他眼圈泛红,眼中如同有血泪般看着他。
他心下骇然。
不就是参加了一个修真大会吗?
谢镇安的情绪要得波动这么大吗?
看情状,像是要将他立马拆骨入腹。
楚微辞有时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二徒弟。
他的表情实在太凶神恶煞。
都和他说过多少次了,要多笑笑嘛,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差,非得整天僵着一张脸。
楚微辞当真想上前提起他嘴角两边,将弧度高高扬起。
但此时并非什么好举动。
楚微辞待在原地没有动,只与他四目相对。
他竟是倏地笑了几分。
不过那笑容中,带了几分苦涩。
楚微辞心尖不禁一颤。
也是第一次见到会这样笑的二徒弟,根本不清楚他这表情究竟为哪般。
“只是参加个修真大会,又死不了。”楚微辞风轻云淡地低声絮语。
“死不了?”这句话很轻易落进他耳中。
他耳力实在太好,楚微辞声音说得如此低沉,他都能一清二楚将他所有的声音,全部收入耳中。
他很想说,你当年也是这般说着,死不了,不就是和魔尊大战嘛,那魔尊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可你最后,还是死了。
还是死了啊。
死了那么久。
那么多年。
修真界斗转星移,日月变迁。
却比人间要漫长得多。
他是不信楚微辞已经身死魂灭这种事,所以心甘情愿入到凡间,四处找寻。
只为能够找到与他相像的只身片影,只为能够谋得一线生机。
然而,修真界转眼千年,人间也早已过去千年,他却从未能够寻得他的身影。
连这种苦寻无果的事情,最终都被顾青禾给抢占先机。
顾青禾说他能够让师尊回来,他有办法救他。
所言非虚。
他当真回来了。
顾青禾率先找到了他。
不论顾青禾用了什么方法,哪怕是旁门左道也好,他让师尊回来了。
他却……
他却心心念念想着一定要翻山越岭找到师尊,却从未能够赶在顾青禾之前。
“是,可能是死不了。”谢镇安的声音情不自禁重了几分,“但也可能残了,下半辈子废了,在床榻上起不来了,或者一辈子只能做个无知无觉的人。”
“啊,这么惨的吗?”还有可能做植物人?
他不就是领个任务罢了,没必要真的搞一出生死较量吧?
楚微辞忽而又想起岑英彦提醒他的事。
说是山庄内如今不少弟子都厌恶他的存在。
还有与林辽和苏子石交好的同门,似乎一直认定他就是那个与燕无心勾结的杀人凶手,哪怕暂且洗脱了嫌疑,他们也依然认为他迟早会露出马脚。
修真大会,果然很是凶险。
没签约生死状,不会进行死斗,一切都是点到为止,但确实也是许多各门各派之间能够报仇的好时候。
一不小心误伤的情况可是很多,断个手脚筋那些事,每届修真大会都会发生,屡见不鲜,属于常态。
“所以我现在在同英彦练习保命技巧。”
楚微辞笑道:“英彦他的功力不错,剑术也很高超,做我的小老师绰绰有余。”
岑英彦凝眸看去。
楚微辞这说法,可不会叫他有半分高兴。
明知道谢镇安讨厌他去参加,他却拖着他一起下水。
虽然岑英彦也不惧怕谢镇安就是了。
他挺起胸膛,站在楚微辞的面前,道:
“大师兄,你这么强横霸道不太妥当吧?凡是入我万剑山庄宗门弟子,人人都有这个机会参加修真大会,卫词他也不例外。
你却阻断他想要比试的想法,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吧?”
“毕竟,你虽是我们大师兄,但也仅仅只是大师兄罢了,你的话我们可以听一听,至于采不采纳,那都是个人的自由,你无权制止。”
楚微辞看看一派矜傲公子的岑英彦,不禁想要好好夸赞他。
不愧是岑家嫡系传人,就这架势,怎么也可以好好和谢镇安比拼比拼。
谢镇安忽而冷笑。
楚微辞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竟冷了声音:“我确无权干涉。”
“?”这就完了?
不再制止他了?
但是……
看他的目光依然不太好惹。
楚微辞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谢镇安目光沉沉,与他对视。
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复得。
他尚未感受到失而复得的甜蜜,就又要面临这样的苦楚……
师尊总是喜欢这样将自己置于险境。
谢镇安真想将他囚于身边,让他哪里也去不了,再也不会以身涉险。
这样想着,他的眼神更加阴沉,心口忽而像是被人掌心用力攥紧。
他闷哼一声,唇线抿紧。
目光却紧锁定在他身上。
楚微辞察觉到不对劲,往后赶紧退步。
一路又退到了岑英彦的身后。
想必他就算用判官令囚住他,也不会胆大到在岑英彦的面前动手吧?
楚微辞让他可不要胡来。
“谢大人,判官令可是判官道对付穷凶极恶之徒才会用上的法宝,你可别想着用在一些私情上面。”
小小的警告,到底是有些作用。
谢镇安没再往前行走。
他气息骤冷,如黑云压城。
楚微辞趁此机会,忙说:“我记得谢大公子也要参加修真大会吧?那块腰牌就先让给谢大公子了,我替谢大公子取过,这就再去取一块我自己的。”
岑英彦看看他,又看看谢镇安。
果然谢镇安对他的态度很是不一般。
修真界内都传闻,谢镇安与他的大师兄顾青禾向来不和。
师兄弟两人但凡见面,谢镇安铁定要拉着顾青禾比试一番。
所以也有言传,顾青禾看上的东西,谢镇安肯定也要抢过来。
特别是当年他们师尊留下的,在那些秘境之中的宝物。
难道——
谢镇安对楚微辞态度这么特殊,全是因为顾青禾对他的态度特别?
楚微辞躲了好一番,他撞见谢镇安的模样,实在像是撞见了瘟神。
就这么不待见他吗?
谢镇安唇线绷得笔直,忽然将腰牌抛向给他,声音越发沉冷:
“我自会取属于我的腰牌。无需旁人插手过问。”
而后转过身,也不再停留,气势霸道又强硬。
“啧啧,”楚微辞望着他的背影,唏嘘不已,“瞧瞧你这大师兄,脾气可真是猖狂得很呐,还和我较起劲来,说什么‘无需旁人插手过问’,这不就是在含沙射影我们刚刚让他不要管别人的事吗?”
岑英彦也认同:“我早说了他脾气猖狂,你还不信,还要与他走得亲近。他这般目中无人,根本不将其余师弟们放在眼里。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对,他甚少过问插手旁人的事,也根本没有兴趣,除了你。”
毕竟是个目中无人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多管他看不上眼的人的闲事?
等等。
岑英彦忽然反应过来:“难道他不是你的大师兄吗?”
“那自然是的。”楚微辞咳咳两声,“无论从哪一点而言,他都是我的大师兄。”
反正不是认贼作父。
喊一喊曾经的徒弟,叫他一声“师兄”又怎么了?
马上就能参加修真大会了。
楚微辞宝贝似的将腰牌挂在了腰间。
这样似乎距离他完成任务,又近了一步。
……
修真大会在即,宗门内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前来。
而宗门内部也为了迎接这盛会,开始张灯结彩。
尤为热闹。
听说不少门派前来,连合欢宗都前来了,楚微辞倒是在从前和合欢宗打过交道,不是太过好奇合欢宗们的弟子。
但是万剑山庄其余弟子们,则十分好奇。
听说合欢宗弟子各个妖娆,无论男女,都生得特别魅惑。
修的功法也和一般的宗门不同,有点旁门左道的意思,很是被许多门派看不上眼。
合欢宗主要以双修为主,对方功力越是高强者,越得他们喜欢。
他们会想尽办法缠着那些功法高强的修士,同他们暂行合欢之功。
而他们的身体相当于一个漏壶,强盛的功力和修为在双修的时候,会从自身之内流入他们的身体,反之也是同样。
如果一个功力不如合欢宗修士的修士,被合欢宗的人邀请结伴双修,那必然是图这个人的脸,或者身体,又或者遇到了真爱。
总之绝对不可能是贪图对方的修为。
因为合欢宗的修为只会被对方给吸去。
故此,也有一些低阶修士很喜欢尝试找合欢宗的人做道侣。
一来可以捡漏,将修为倒吸过来。
二来也是挑战,毕竟合欢宗的人没有心,是公认的情况。
合欢宗的人最擅长养鱼了。
指望他们能够对一个人一心一意,根本是痴心妄想。
多少修士栽在了合欢宗修士的手里,甚少有反例。
但不代表没有。
听说现在合欢宗宗主就是这么个反例。
他看上了一个低阶修士,把人给带了回来,在对方甜言蜜语的攻势下,竟然沦陷。
合欢宗宗主沦陷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
楚微辞初听之时感到诧异。
他可是合欢宗宗主啊!
听说新上任的这位宗主,当年杀伐果决,手段无常,很是善于阴谋诡计。
养的鱼塘,整个修真界内的门派都无一幸免。
他还是个双插头,男女通杀,栽在他手中的男男女女不计其数,都恨之厌之,却也舍不得,依然爱之。
偏偏这位合欢宗宗主,似乎也是一个专情之人。
因他作为一名小修之时,当年爱极一位修真界大能,偏偏那位修真界大能断情绝爱,除了对他精心养育的弟子们柔情备至,对其他人那是连一眼都甚少多看。
可这小修爱他爱得实在痴狂,不惜用情毒让对方中招,但对方竟然在关键的时候克制住了。
这名小修也再没有机缘出现在所爱之人眼前。
听闻这些事的时候,楚微辞正在喝茶。
越听越觉得怎么这么耳熟?
如今万剑山庄之内热闹异常,为了招待好各路而来的修士们,在每座峰之间都特设了宴请宾朋的酒肆之类。
虽然正统修士们不是贪杯之人,而且大多数都早已辟谷,但偶尔也有这样好喝上两口的人存在。
反正无伤大雅,喝一点影响的也只能是自身的修为,不妨碍其他人,所以大家也都默认了这样的情况。
楚微辞坐在酒肆内,感慨着万剑山庄不愧是如今第一宗门,气阔得很。
这酒肆都修建了好几处,每座楼都建造得如此富丽堂皇,足足对外展示了他们雄厚的财力与实力。
同时,也是对一些被邀请而来的修真世家大族在展示。
倘若将来有机缘想将子嗣送入万剑山庄修习剑术,这里绝对是个好去处。
嚯,连说书先生都被请来了。
这说书先生也是修真界内赫赫有名的“百晓生”一类的人物。
通晓天下大事,将不管是人间的,修真界的,妖界的事都说得一清二楚。
“后来怎么样了?”
“那小修就是后来的合欢宗宗主?”
“这么痴情?怕是因为对当年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合欢宗想要得到手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失手过?”
“不错,他正是后来的合欢宗宗主。”
“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失手。”
明远仙人摇着羽扇,润了口茶后,慢悠悠说道:“所以后来啊,他成了合欢宗宗主后,再无失手,只是这最近呢……”
明远仙人感叹。
他故意顿了顿,座下众人更是好奇,纷纷脱口道:“究竟怎么了啊!”
待吊足了胃口,明远仙人才又缓缓道:“他捡回了一个人,此人与当年他心仪之人有几分相像,他便对对方动了真情。”
楚微辞正在嗑瓜子皮。
这可是难得的情况,居然不仅连茶水都有,瓜子都给准备得如此妥当。
但越听果真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不计较对方修为比他低,更不计较对方出身,主动与其结契,为的也是还当年之愿,宁可倾尽修为,将修为倒灌至对方身上,也在所不惜。”
“更为此……”
说到此处,明远仙人又顿了顿。
座下的听众们再次被吊足了胃口。
明远仙人不慌不忙地又润了口茶,在众人的催促间,才将后续道来:
“更为此周旋于修真界内不少大能之间,只为从对方身上吸取精元和阳气,去养他那小道侣。”
众人震惊。
楚微辞也震惊。
这可是个大瓜啊!
太炸裂三观了。
意思不就是说为了养他那小白脸,合欢宗宗主甘愿挂了其他一些大佬们,可不就是变相的为爱卖……卖……
咳咳。
合欢宗竟然堕落至此。
宗主都变成了这样,那宗门弟子们是会效仿呢,还是会不齿呢?
想着要将他赶下台?
楚微辞啧了一声,唤出系统:“听听,这才是顶级大料和爆炸瓜,你之前提供的那些都是什么跟什么。”
系统:“呵。”
“呵什么呵,你还傲娇上了不是吗?”楚微辞执起杯盏,滑盖拂过,撇开上面的茶叶,才慢悠悠品了一口。
茶是好茶啊,万剑山庄果真财大气粗,招待人都用这样的凡间上等好茶。
却听系统冷不丁说道:“这人就是当年对你念念不忘,耿耿于怀,下了情毒却错失机会,白便宜了你大徒弟的合欢宗小修司华清。”
“噗”一声,口中的茶尽数喷出。
引发的动静还不小,旁座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楚微辞用衣袖忙擦拭了一番嘴角。
“你说什么?!”他震惊。
系统:“呵,不然你以为你当时是怎么那么凑巧,运气好到能够逃脱合欢宗那么厉害的独门秘宝情毒吗?”
楚微辞已经忆不起当时的情况。
系统:“你记忆溃散,因你当时神识不清,事后也不记得了,只以为你是险些中招,但实际上,你已经中招了。要不是顾青禾帮你用手中出了那些污秽,怕是你当年早就名节不保了。”
“…………”信息量太大,楚微辞已经呆坐原地,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