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千里之外,荒境,锥石矿。
“贵人,可千万仔细点脚下!别让矿奴的血传了晦气给您。”
白摇七偏了偏伞,视线从漫天风雪间掠过,又归于身侧。
黑黢黢的黥面矿奴衣不蔽体,形销骨立,拖拉着晶亮如骨的锥石堆来回。
身边的引路人,一个刻在左脸的漆黑的“欺”字,被谄媚的笑容挤压到扭曲。
“嗯。”
脚步轻盈地迈过沾着血与雪的地面,白摇七伞面一转,挡住了纷纷扬扬的雪。
走过一段长长的回廊,入了依着大山修建的楼宇,热烘烘的暖气扑面而来。白摇七的珍珠耳坠被里面墙壁镶着的灯焰映得发红,她收起伞,平静地看向引路人。
“再往里就不是咱能进去的了,贵人请吧。”
引路人退下,古朴木门无风自合,厅内陡然暗了下去,黑黢黢的角落里传来嘶哑的老婆子声音:“你就是持有姬家令的客人?”
“嗯。”
“嘁,你这样娇贵的客人,来这种鬼地方做甚?”
白摇七轻轻转了转伞柄:“找人。”
“荒境都是些犯了重罪被判处服矿刑的恶人,你一个千金贵女,同这样的恶人能有什么纠葛?”
白摇七手指轻点伞柄:“我要见你的主人。”
“我……”嘶哑的声音陡然一顿,漆黑身躯跌出来,是一团瘦得似干柴,裹着破布的人形。
她零散的、花白的发轻轻颤动,说话语气突然萎顿成泥:“贵人,请随我来。”
这团完全直不起腰的东西拿起一盏微弱烛火,颤颤巍巍地朝着旁边的黑暗走去,一段木质楼梯深藏于其中。
“贵人原来还会御神术,呵呵,是小老儿有眼无珠。”
婆子絮絮叨叨,白摇七沉默地跟着,这是一段建在地下的石洞,曲折蜿蜒,仿佛没有尽头。越往里走,温度便越高,偶有一两声夹杂着细长□□的尖叫,听得人舌根发酸。
婆子未曾解释,白摇七也没问。
“贵人,请吧。”
婆子停在一个石洞门前,对着白摇七磕了磕头,不愿再往前一步。
白摇七的裙摆从婆子面前划过,轻柔的布料好似一捧有温度的雪。
她推开了门。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耳边炸开,血液喷溅而出,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涌入鼻腔。
“别怕,忍住!腐烂的肢体被截断,不会伤到你的性命。”温和的男声在这诡谲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只容得下一张白玉床的石室内,四周墙壁上火焰热烈,床前站着四个眉目普通的黥面女子,半老年纪,伸手按住了床上的黥面矿奴,矿奴的半只手臂刚刚被斩断,身体抽搐若砧板上活鱼。
背对着白摇七,动手行刑的是个褐衣男人。
“药粉,纱布,”男人一步步吩咐下来,有条不紊地包扎好了断臂处的伤口。
“老天在上,神会护佑你的。”男人手指捏印,紫色流光涌入伤口内,矿奴的身体陡然平静。
男人转过了身。
他面上一层薄汗,脸色发红,五官十分雅致,有种温和的俊美。没有黥面。
他看见白摇七,顿了顿,才问:
“姑娘是?”
“姬家令。”白摇七沉默地观赏完了一场行刑,不,是救人。
男人露出个恍然的笑:“原来是姑娘带来的姬家令,底下人怎么做事的?姑娘怎能来这种地方?快随我来。”
他靠过来,带来一身的热气,白摇七岿然不动,待他出门,才缓缓转身跟上。
“在下姬如宣,是受了姬家之命,在此看顾矿奴,虽说矿奴都是犯了大罪,穷凶极恶之辈,可他们的命也是命,所以也会施以帮助,还请姑娘千万不要在意。”姬如宣边走边整理衣物,原来他穿的是白衣,不过被石室的火焰映成了褐色。
白摇七说:“我不在意。”
姬如宣似是被噎到,沉默了好一阵。
“咳,姑娘领姬家令所来是为了何事呢?莫不是主家有了什么不好让外人传达的命令?”
“找人。”
姬如宣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有些意外:“谁?”
“不知道。”
姬如宣露出了茫然之色,他再度审视眼前白衣黑发的貌美女子,确定了她毫无戏耍之意:“你想怎么找?”
“任由我找。”白摇七转动伞柄,“于荒境之内。”
沉默地转过身,继续往前,姬如宣不发一言。
“救我——!”
高亢尖叫从旁边的石室内传出来,姬如宣又停住脚,他解释:“这是有矿奴想要潜逃,被抓住了在行刑。”
白摇七“嗯”了一声,并无好奇之意。
姬如宣忍不住:“或许你找的人就在里面呢?”
石洞借着两侧灯火,可以清晰地打量眼前人的神情。白摇七的神情一直保持着冷静与肃然,她笃定地说:“不在。”
姬如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旁边石室忽然猛地一颤,一团身影从里面摔出来,恰恰摔在两人面前,男人伸出手,渴望抓住白摇七的衣角:“救我!”
火红的鞭子从石室之内飞出,卷住了这只手腕,女子娇斥声传出:“该死的矿奴!竟敢反抗!”
鞭子碰到手腕,发出“滋啦”声:“啊啊啊啊啊!不!不!”
白摇七浅浅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月!怎可用火刑!”姬如宣语气带了三分薄怒。
“哼,谁让他们想逃的?”
鞭子绞得越来越紧,好似要生生将这只手腕融断。
白摇七漠然地盯着那只被鞭子咬住的手腕,看着手腕的肉一点点变得腐烂,看着红色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流下就被烫成了漆黑,黏在了骨头上。
“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这么凶?”
“干什么!哥哥你就是心软,对这些矿奴就该凶点他们才知道自己的地位!”
“你啊,来人,把人拖下去。”
很吵闹,白摇七想。
忽然——
突如其来的,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浮现,她陡然一愣,下意识抬起头。
暗红的石室内,血气翻涌,无数好似用着同一张脸的麻木面孔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上。
不被丝毫光芒临幸的暗黑角落,五官如玉精雕的少年静静地望着白摇七。
三道门槛,无尽长路。
白摇七与阿雾,第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