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浓且湿的晨雾给爱琴海披上了一层厚纱。

“这天不消停，又要下暴雨了。”

老渔夫侧耳倾听着水天相接处传来的闷雷作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风浪越大，鱼越少。

但对日瓦车则本地的渔民来说，甭管是仓库起火还是暴雨淹城，只要不是天上下起了刀子，生活就得继续。

老渔夫正要回头催促自己的儿子加把劲、早点赶到渔场，忽地就听到耳边传来“啪嗒”一声异响。

年轻渔夫手中的船桨跌落在船板上，黢黑的右手指着远处的浓雾，牙齿都在打颤：

“老爹，我、我好像瞧、瞧见‘幽灵船’了。”

老渔夫满是粗茧的手掌当即拍在了儿子的脑袋上，嘴上更是骂骂咧咧：

“小兔崽子！是不是又偷偷跑去酒馆喝酒了！”

“真的，不骗你，老爹！”

年轻渔夫委屈地抱住脑袋，定睛再看，哪里还有先前那艘小独木舟的影子……

老渔夫的巴掌声于是愈发响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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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船长·李维此刻蹲坐在小船上，双手手掌贴合着船底，整个身体都在随着浪涌左摇右摆……

这姿势，属实“有失贵族体面”。

和内陆居民想象的不同，海洋并非是“生命的乐园”。

确切地说，相比于海洋本身的广袤无垠，有鱼群出没的海域珍稀得像是萨哈沙漠里的绿洲。

“我们现在已经偏离了渔场的航向，接下来应该碰不到什么人了。”

李维的对面，约书亚的坐姿依旧优雅，瞥了一眼先前擦肩而过的渔船所在，淡淡地开口说道。

那从容不迫的模样，仿佛现下不是身处死气沉沉的大海、前方不是雷电交加的风暴云区。

只是李维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汗水，根本无心搭话。

正如李维之前的亲身体验，马背上的振动相对是可控的，但海上的风浪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特别是对这屁大点的小船来说。

往往李维还没适应上一波浪涌造成的影响，下一波浪花又将船身的振动打得稀碎。

那么问题来了，这是波的干涉现象还是衍射现象？

李维已经把大学物理彻底还给自己的老师了。

“提高你的施术速度，在两波浪涌的间隙完成【振动回荡】的术式构建，才有可能破坏船体。”

“这跟‘元素富集猜想’中关于施法速度的定义是相通的。”

尽管约书亚不知道什么是“量子力学”，但不妨碍他从魔法的角度点出李维眼下的困境所在。

“还有，说话，不要闷头施法，”约书亚敲了敲船板，干扰着李维的注意力，“没有隐蔽性的术式没有实战价值。”

战斗法师往往都是偷袭、设伏的好手。

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举着法杖、念着咒语、一副放大招的架势……

敌方指挥官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要先集火你。

现实可不是游戏，没有“无敌帧”和“强制嘲讽”；法师的肉身强度也超脱不了碳基生物的桎梏。

李维强笑着抬起头，想起与梅琳娜的某段闲聊，找了个话题：

“恕小子冒昧，您接触过【逆向冥想】？”

约书亚这一套操作，跟尤利娅当初的说法不能说是不谋而合，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约书亚有些不爽地抿了抿嘴角，看向李维的眼神蕴藏着三分不善：

“梅琳娜没告诉过你、伍德家族和精灵的关系？”

李维讪笑一声，他也是被搅昏了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约书亚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毕竟宝贝女儿的胳膊都拐到这小子的怀里去了——接着说道：

“家族与罗德岛确实有着不浅的合作。”

“我曾跟随精灵游侠、罗德岛驻维基亚使节、莱戈拉斯学习过一段时间的精灵魔法，对自然学派也算是有所涉猎。”

约书亚的说法与梅琳娜别无二致。

关于李维的母亲、哈弗茨的配偶、玛丽娜女士曾在雪地巫师议会求学的情报，自然也是人（贵族）尽皆知——约书亚反倒不奇怪李维知晓【逆向冥想】。

李维顿时眼前一亮。

尤利娅诚然是个传奇法师，但精灵生来元素亲和，许多魔法术式的构建都跟人类天差地别。

这导致尤利娅在许多基础问题上根本无法理解李维这个人类麻瓜的困窘。

伽利略是分析学派的大佬，达·芬奇作为法师的实战能力其实只是平平……

举目四望，李维的身边虽然法师资源不少，但适合教育他这一朵奇葩的却是一个没有。

奇葩·李维酝酿着思路，干咳一声，小心开口道：

“其实有一个问题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萦绕。”

“诸如【火焰汹汹】、【御水成牢】、【岩石躯壳】又或者【闪电链】之类的术式及其变种，它们与【元素】之间的对应关系是直观的。”

“但【振动回荡】呢，”李维抬眼观察着约书亚的神色，“木头、金属、液体甚至是血肉……”

“施术对象的不同，或者说【振动】对应的是什么、什么【元素】呢？”

李维尽可能地斟酌着合适的措辞。

“我也不知道。”

约书亚的回答出乎李维意料的干脆。

他平举自己的右手，尽管风浪颠簸，却依旧稳定得像是一个陀螺仪。

“如你所见，”约书亚打量李维的眼神有几分复杂，“我并不擅长【振动】魔法。”

“作为一个医生，我的双手天然抗拒施放这种术式。”

“实际上，从入门难度上来说，”约书亚打了个响指，一点火苗自他的指尖一闪即灭，“大多数人类法师都会先掌握【火焰汹汹】的术式。”

“还有一些天赋异禀的会优先学会【闪电链】。”

“像你这样，”约书亚顿了一顿，一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理论与实战严重不匹配的个例，我也是第一次见。”

“你应该跟达·芬奇大师更有共同话题才对。”

约书亚“一黑黑俩”，达·芬奇无辜躺枪。

“不管是魔法生物、魔兽还是普通的动物，”约书亚将手伸进海水里，侃侃而谈，“他们的族群个体之间或许有差异，但会魔法的生物一定会魔法，不会的生物也永远学不会。”

“至少我们已知的世界是这样的。”

约书亚缩回自己的手，一团凝聚成球的海水在他的手里缓慢成型，当中还飘着两三只小水母。

“就比如说这些小水母，”约书亚冲着李维示意道，“它们的同类【丝带水母】是一种魔兽，但它们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动物。”

“放眼大陆，只有四大智慧种族、加上一个有争议的娜迦族，会出现个体之间能否施法的差异。”

约书亚目光灼灼，挥散手中的水球，转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认为，这应该不只是一种巧合。”

“依照精灵的分类，凡是会魔法的称之为【魔法生物】，身体有部位能够做魔法材料的统称为【魔兽】。”

“而兽人曾经的统治又告诉我们，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都可以是黑魔法的材料。”

闷雷滚滚，海上的气压愈发沉闷，却远不如约书亚的低语令人不安：

“那么人类法师算是一种全新的【魔法生物】又或者【魔兽】吗？”

“但从解剖的结果来说，我并未发现普通人类与法师的差异在哪。”

“自亚瑟王时代起，有关血肉魔法的相关资料就被大贤者梅林逐步销毁了。”

“这没什么不对，但是，”约书亚低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有一个问题却是我这样的人绕不过去的。”

“以「生命药剂」为首的一系列魔法药剂，是否是血肉魔法？”

“如果是，那么‘四元素假说’中关于人体内的【元素】，是否就有了实体？”

约书亚的目光紧接着看向李维：

“【元素】和你的那个显微镜下窥见的、之前从未有人发现的【微小生物】，又是个什么关系呢？”

“魔法的极限是什么？自然的伟力？人类在生死关头爆发的潜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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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雷声大作，将约书亚的说话声彻底遮盖过去。

小船在两人说话间已经不知不觉地飘到了雷暴云区的核心地带。

蓝黑色的海水泛着诡异的亮光，时不时地翻涌出大片大片的气泡，带起一股新鲜的咸腥味——这一切都是雷暴将至的信号。

李维此时却顾不上此等异象了，脑海中只有约书亚先前的低语反复回荡。

“话说回你先前的疑问。”

约书亚忽然站起身，抬头仰望着天空：

“我虽然不擅长对‘实物’进行【振动回荡】，但……”

约书亚立起身边的法杖，衣衫猎猎，声若奔雷：

“李维，你信不信？！闪电，也是可以【振动】的！”

话音未落，十数道橘红色的闪电刹那间撕破天幕，似是要对这出言不逊的法师降下神罚！

“看仔细了。”

约书亚将脚边的箱子踢进海里，无数价值连城的施法材料顺着洋流在船边铺散开来。

天上的闪电似乎受到了这些材料的牵引——李维并不长的头发已经根根竖立。

在李维心中警铃大作之前，狂风已经吹散了约书亚最后的咆哮：

“这是我的【禁咒】！”

下一刻，电光齐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