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脆弱的。
空间的集约节省了传递的时间,代价就是生活资料的来源受制于人。
城镇居民已经习惯了每天从集市和店铺里选购“刷新”出来的新鲜商品。
“市霸”、“渔霸”、“路霸”之流的存在却给物资供应链蒙上了灰黑的底色。
当这底色被迫翻涌、浮现出水面时,灾难就无从避免地波及到了每一个人的头上。
一场大雨过后,回港的渔民惊奇地发现,今天的渔市没有开张。
这下渔民们傻了眼,新鲜的鱼可经不住存放,他们还急着换取面包来喂饱自己的一大家子呢。
一群人壮着胆子去找这片区域的“渔老大”,却扑了个空。
于是又找去了渔市的管事的家门口。
鼠有鼠路,蛇有蛇道,这些满身鱼腥味、连自己的婆娘都下不去嘴的渔夫,却是整个日瓦车则物资供应链的底环之一。
也最先感知到了异样。
管事虽然把嫌弃写在了脸上,却也告诉他们,“渔老大”早上去了高尔夫农庄采买物资一直没回来。
还有就是码头仓库失了火,现在城里的老爷们火气都很旺。
“你们这帮贱民最近走路多长点眼睛,别冲撞了老爷们的鼻子;还有,等比利那小子回来了让他来我这一趟!”
说完,管事就“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渔民们面面相觑,“比利”就是“渔老大”的名字。
可管事能称呼“渔老大”为“比利那小子”,他们可不想挨比利老大的鱼叉。
大约从十年前起,比利老大就“接管”了这片渔场,统一收购渔民们的渔获。
当然,渔民们也可以选择说“不”——那就等着税官和海岸巡逻舰队找上门吧。
至于税官、管事和比利老大之间的关系,渔夫们不知道、也不敢问。
一帮无权也无势的渔夫,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自然是商量不出什么的——各自背着鱼篓唉声叹气地回家去了,嘴上骂骂咧咧地最近又要吃咸鱼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家的泼辣婆娘眼下也正在空空如也的菜摊前大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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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惨啊,连狗都不放过。”
黑骑士蹲下身,扒拉了几下横尸当场的看门犬:
“脑门上的血洞,看着像是袖弩的弩箭造成的,一箭毙命。”
黑骑士站起身,环顾了一圈。
农庄内,大多数尸体的死亡姿态千奇百怪,很明显生前有过挣扎、逃命的迹象,却一个都没能活着逃出去。
黑骑士又扒拉了几具农户的尸体,有些感叹:
“火烧仓库,杀人灭口,干净利落。”
“少爷,这可比甜水镇那帮废物强太多了。”
李维点了点头,甜水镇毕竟深处内陆、少见刀兵,跟读作水手写作海盗扎堆的日瓦车则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里吸纳亡命之徒,跟在工地上吸灰一样容易。
“这里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维又扭头看向给自己报信的堂妹艾莉丝。
“高尔夫农庄,”艾莉丝翻检出梅琳娜传来的纸条,“日瓦车则附近的三十八个庄园里,有七个庄园的农作物和家畜是由这里统一采购并运输到城里的。”
“超过一半的庄园管事在最近半年里和高尔夫农庄的庄主有过贸易往来。”
艾莉丝指了指天鹅绒大床上那具肥胖的半裸男尸,他的身旁还有两具赤裸的女尸:
“喏,就是这头肥猪。”
看来这庄主的级别不够高,蒙在鼓里一并被灭了口。
“堂哥,你好像不惊讶?”
艾莉丝鼓着腮帮子,有些泄气。
“惊讶什么?”
李维翻找着已经被严重破坏的庄主寝室,头也不回。
“农庄啊!”
艾莉丝双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圆,两眼放光:
“这里肯定是重要的节点吧!”
“掌控了这里,我们就能学着甜水镇那样……”
艾莉丝对自己未能赶上甜水镇的事变一直耿耿于怀,每次翻看李维整理出的甜水镇相关资料时嘴里都要嘟囔几句。
如今有了有样学样的机会,艾莉丝仿佛已经瞧见“日瓦车则守备官”的职位在向自己招手了!
一记脑瓜崩打断了艾莉丝大小姐的骑士梦。
“瓦兰城也有类似的农庄,”李维弹了弹艾莉丝的小脑门,叹了口气,“有谁敢拿这个做文章吗?”
“这里离日瓦丁太近了。”
前世里,李维对这种场景并不陌生。
大到水泥沙土钢筋的采购、小到工地食堂厨余垃圾的回收,施工队伍每到一地,都少不了打着某地商业协会或者民企互助组织旗号的人送来明里暗里的请托乃至于威胁。
当地居民的“工作安排”更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要不以为工地上养那么多“外包人员”干什么呢?
他们可以是建设的一份子,也可以是秩序的破坏者;其授意可以来自施工方,也可以来自当地村委。
两两组合,就是一场“莽村狂飙”的真实映射。
大城市在这一点上并非做得更好,而是“太大了难以被看见全貌”。
那些凌晨时分穿梭在环城高架上的生鲜运输车、那些每天傍晚更换的垃圾桶、那些屹立在城郊荒地上的特高压电线、那些只有本地商贩才知道的批发市场……
只是如今的李维换了身份,从规则的适应者变成了规则的制定者。
谢尔弗想要在天鹅堡的枕边“再造一个甜水镇”,属实是想多了。
而李维眼前的高尔夫农庄,完成了它的“外包使命”,以一种符合当下道德水准和斗争手段的方式“体面退场”。
李维翻找了一圈,不出意外地没有什么收获。
哥顿也在此时走了进来:
“这雨下得太巧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虽然嘴上连连惋惜,哥顿的手指却对着不远处高耸的烟囱无声地比划着。
李维心领神会,凑近了那烟囱连接着的壁炉几步,稍微拔高了些声调:
“我们走吧,通知市政厅的人来。”
“城里的物资供应可不能断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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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渐不可闻。
又过了良久,一蓬炉灰窸窸窣窣地跌落在壁炉里。
紧接着是一双脚,随后是一些叮当作响的珠宝掉了下来……
随即,一个身材矮小、浑身的鱼腥味连烟囱味都盖不住的男人从烟囱里“滑”了出来。
男人黑乎乎的脸上一双蓝色瞳孔的小眼睛更是显得格外生动,第一时间就跟蹲在门口的李维对上了眼。
“嗨~”
李维摆摆手,打了个招呼。
壁炉旁等候已久的黑骑士已经提溜住了矮小男人的后脖子。
泪水当即在男人黑乎乎的脸上冲出两道“泪斑”:
“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个卖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