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镇。
十月将近,甜水河两岸越来越多的甘蔗田到了收割的时候。
只是比起往年丰收的喜悦,今年的甜水镇上空笼罩着几朵愁云。
码头上,首批征召的一千名民兵踏上了驶往萨默赛特领的运兵船。
男爵贾里·维登缩着脑袋,躲在送行队伍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唯恐引起他人的注意。
“各位,时候不早了,还请上路,贻误了战机,你我都担当不起。”
主持践行工作的、现甜水镇军事守备官戴维斯·波特面露愠色。
这帮甜水镇的贵族们已经在码头上哭哭啼啼一个早上了,就是不肯上船。
“贾里·维登,你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你给我站出来!”
“贾里·维登,是个骑士就站出来,跟我们一起去战场!”
“贾里·维登,出来跟我决斗……”
在一片怒骂声中,两名男爵和二十七名骑士被戴维斯的亲兵们架上了战船。
这些人是甜水镇各家选出来的牺牲品,也是在骚乱中站错队的典型。
不过他们还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那一批现在已经在体验提篮布里吉的“纯狱风装修”了。
这些人用自己的牺牲保全了家族利益,体面点的说法就是履行了国王陛下的征召义务。
当然,也未必是牺牲嘛,说不定还能混点军功回来——送行的队伍里,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反正要去战场的又不是自己,说点漂亮话又不花钱。
至于为什么要骂贾里·维登,自然是因为这位滑跪得太快,第一个当了谢尔弗和波特的狗,搞得后来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实在该死!
“大人。”
副官走到戴维斯身边,附耳嘀咕了几句。
戴维斯闻言看了一眼甜水河的上游——几艘满载甘蔗的货船正顺流而来——讥笑一声:
“不见,让他们滚。”
……
甜水镇的阴霾不仅仅和战事有关,更和惨淡的甘蔗收购价格有关。
“巴里·班克斯男爵,杰登·贾维斯男爵。”
甜水镇最好的酒馆包间里,来自甜水河上游的甘蔗商人图雷斯特·坎特正在宴请杰登和巴里两人。
“关于甘蔗的收购价格,”图雷斯特殷勤地要为两人倒上美酒,“还请两位大人……”
杰登捂住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图雷斯特:
“想必图雷斯特男爵已经见过戴维斯守备了吧。”
图雷斯特面上一讪,他哪里是“见过了”,分明是碰壁了,戴维斯·波特根本就没正眼瞧过他们这些上游来的甘蔗散户。
“这个数,”杰登干脆利落地伸出四根手指,“货我们全收了。”
图雷斯特的嘴皮子都在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低声道:
“是不是太低了些?”
巴里跳出来接过话茬:
“就这个价,多少人想卖都还没这个门路呢。”
“您要是不愿意,”巴里嘿嘿一笑,“如今甜水镇不收关税了,您大可以把货拉到下游波特家族的收购点去卖。”
“只要您觉得价格合适。”
图雷斯特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当然是打听清楚了波特家族的收购价格,这才不死心地想要在甜水镇的制糖厂碰碰运气。
可就面前这两位笃定的模样,显然也是做足了功课。
图雷斯特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南方洪涝,甘蔗的收购价格还降了呢?!
“说句您不爱听的,”杰登反客为主,给图雷斯特斟满一杯酒,语气幽幽,“要是您叫坎特·图雷斯特,眼下就该我跟巴里给您敬酒喽。”
“现在卖,您还有得赚,再拖几天,来甜水镇的商船只会越来越多。”
……
望着图雷斯特·坎特失魂落魄的背影,杰登心有余悸地感慨道:
“要不是你我挑了个好靠山,今天的图雷斯特就是明天的我们了。”
“谁说不是呢。”
巴里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肚皮,这些个大贵族们联合到一起,那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
就他和杰登的身家填进去,连点血花都溅不起来。
“我去交割货物,麻烦你去西边跑一趟,通知荆棘领的人腾出一间仓库。”
杰登勉励地拍了拍巴里的肩膀,转身离去。
如今甜水镇心照不宣的事实是,西边是谢尔弗的地盘。
……
随着制糖季节的到来,甜水镇对包括薪柴在内的各项物资需求也猛增了许多。
加上城区重建工作也已经进入了关键时期,梅琳娜索性搬进了刚刚修建完毕的“西区政务厅”主持工作。
噼里啪啦的算板声响彻不停,十六名账房正在合力清点上月的支出账单,账本在桌案上铺开一条长龙。
希尔薇暗自咋舌,轻轻敲响了梅琳娜办公室的大门。
侍女妮娅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目光警惕,见是希尔薇,这才拉开半掩的房门:
“请进,希尔薇小姐。”
……
“梅琳娜小姐,这是用「珍妮飞梭」纺织出的样品,请您过目。”
如今的希尔薇一身粗布麻衣,素面朝天,倒是多了几分洗尽铅华的怡然。
梅琳娜将手中的羽毛笔插回墨水盒中,活动着有些酸胀的手腕,温和地笑了笑:
“辛苦了。”
希尔薇摇了摇头,将手中裁剪过的几匹布递了过去:
“小姐您看,亚麻布料可以织到六臂宽,我手中的这块,是横向裁剪过的,比那些竖向剪裁的也不差些什么。”
“羊毛的效果要差一些,只有三臂宽,粗细也有些不均。”
“女工们的力气不够,这些羊毛拉长起来有些费力。”
作为妓女中唯一一个识字的,本身又是个玲珑心窍,希尔薇的进步自是极快。
当机会真的来临时,有准备的人才能牢牢地抓住它。
梅琳娜点点头,宽慰道:
“这样已经很好了,甜水镇也不是什么纺织重地,亚麻布料才是主要需求。”
梅琳娜说着挥笔写下一张字条,盖上李维的印信:
“你把这封信带给制衣厂的海因利希,让他先用这种新布料试制一批衣物验验成色。”
“是,梅琳娜小姐。”
希尔薇领命,就要告辞。
“等等,瞧我这记性,”梅琳娜叫住希尔薇,又将一沓资料递了过来,叮嘱道,“这些是给愿意前往日瓦丁的女医护们编造的背景资料,名字、出身、家庭关系都经得起查验。”
“你给她们发下去,叫她们记牢。”
“等我闲下来,也会找她们说一说这事。”
迎着希尔薇那双疑惑的妙目,梅琳娜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妓女从良,即使大家心里有芥蒂,出于道德层面的顾虑,大多数人嘴上也不会说出来的,何况还有我在这里弹压。”
希尔薇眸光一黯,低下头去,她也知道梅琳娜小姐说的是事实。
“但护士们先前做过妓女……”
梅琳娜没有再说下去,面色苍白的希尔薇已经理解了一切。
“同样一件事,只要有心人稍加调整披露的顺序,就会是截然相反的舆论……这就是日瓦丁。”
“在那里,伍德家族和谢尔弗家族的敌人无所不用其极。”
梅琳娜显然对维基亚最大的名利场有着深刻的认知。
她握住希尔薇的手,轻声说道:
“当我们的舆论还没有学会如何原谅一个人的时候,不公开自己的秘密,这算不上什么罪过,希尔薇女士。”
“如果你愿意,我其实推荐你们都换一个地方过活。”
豆大的泪珠从希尔薇的脸颊滑落。
……
清账的过程总是繁琐而枯燥的,等到账房们离开,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梅琳娜小口小口地吃着晚饭,冲着自己的小侍女眨巴着眼睛:
“今天几号了?”
“小姐,”妮娅当然知道小姐是什么意思,小声说道,“已经是9月24号啦。”
梅琳娜嘟了嘟嘴,屈指弹了弹桌子上的李维人偶,“恶狠狠”地说道:
“你个死人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