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了雅克的午宴邀请，安度因带着两大车已经配置好的染料干粉，就要告辞。

“请稍等片刻，安度因先生。”

雅克有些冒昧地跟着安度因上了马车，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打开，露出了内里花纹繁复的羊皮卷轴，笑眯眯地说道：

“安度因先生，马上就要到黑冬松露收获的季节了。”

“凭这张单据，可以在仓库区科里奥尼大街388号兑换黑冬松露。”

“不多，也就200克，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安度因先生不要嫌弃。”

……

“父亲，我看那小子也不怎么样啊，一个平民而已，指不定是怎么上位的呢。”

等到车队消失在街道拐角，雅克的次子突然冒了出来，对于安度因见钱眼开的行为颇为鄙夷，言谈所指更是带着几分猥琐。

“啪！”

雅克肥厚的巴掌呼啸而来，直打得这蠢货一个踉跄。

“你有几个脑袋，也敢编排谢尔弗？！找死也别连累你老子我！！！”

雅克声色俱厉，唾沫星子雨点般打在自家这个不孝子的面门：

“我问你，昨天我让你去参加阿什利家的下午茶，你躲去哪里了？”

这看着和安度因一般年纪的少年捂住已经红肿的半边脸，目光游移，支支吾吾地辩解道：

“我，我去和卓尔他们谈生意去了。”

“生意？”雅克一声冷笑，“什么生意需要为一个妓女大打出手？”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个赐姓了，就真的是个贵族了？心里那点狗屁不是的自尊不想再去溜须拍马、讨别的贵族欢心了？”

被揭穿了心思的少年登时涨得面色通红，一时倒是分不出巴掌印在哪里了。

“我成全你。”

雅克恢复了冷静，松开儿子的衣领，叫来了心腹管家。

“现在是蓼蓝留种的季节，”雅克指着少年的鼻子，对管家吩咐道，“把这个蠢货带去花田农场，冬幕节之前不准返回日瓦丁。”

少年的脸色由红转白，就要开口求情，却见父亲的眼缝中射出的寒光如狼似豺，不由得心下一颤，不敢再有半分言语。

敢放高利贷的商人，哪一个不是心狠手黑？

“肯收钱就好，肯收钱就是个好的开始。”

雅克注视着安度因远去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似是要说服自己。

……

仓库区的正式名称叫作“日瓦丁主城区底格里奥第八大区”。

但“仓库区”这样一个通俗又形象的名字显然更深入人心。

作为大部分商队及货物在老城区歇脚的第一站，仓库区的商业氛围无须赘言，尤其以大宗商品贸易居多。

在酒馆包间，在街头巷尾，甚至就在货物囤积的仓库门口，身着奇装异服、在贵族礼制边缘试探的行人们，手中比划的、口中争论的、纸上书写的……可能就是一整船诺德皮革的归属，亦或者是一整个车队的斯瓦迪亚麦芽酒总售价。

商人们渴望利润，也渴望成为贵族；而前者往往是成为后者的必要途径，尽管希望渺茫。

这样的景象——安度因心中默默地将之与瓦兰城和圣米歇尔大街比较——至少在安度因见过的世面里，是绝无仅有的、涌动着金币奇特的生命力。

相比之下，坐落于科里奥尼大街街尾的388号店铺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安度因扫了一眼门牌上悬挂的“鸢尾花圆盾”家徽，微微蹙眉，思索片刻，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普通行商打扮，这才走下马车。

……

“单据。”

388号店铺的管事从肢体语言到说话的语气都透露着一股冷淡。

安度因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将雅克赠与的羊皮卷轴递了过去。

管事接过羊皮纸，戴上特制的放大镜头套——这时他的态度倒是端正了许多——认真检查一番后，点点头，另一只手飞速敲打着算板：

“松露200克，回收价格，12枚王国新制金币。”

还不等安度因看清管事的动作，一个绸布黑袋便甩在了安度因面前的柜台上。

“数数吧，”管事有些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都是成色十足的金币，离柜概不负责。”

安度因的眉毛再度皱了起来：

“什么意思？这里不是兑换松露的地方吗？”

“再说了，黑松露的市价哪有这么便宜？”

安度因不觉得精明的雅克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嘿？”

管事摘下放大镜，有些稀罕地盯着安度因瞧了一会儿，心中有了猜测：

“你还真要黑松露啊？”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生面孔是怎么拿到单据的，但管事不愿与这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多做纠缠，索性一手将单据推给了安度因，一手将金币袋子扯了回来：

“十一月再来吧，黑松露现在没货。”

说罢，管事的目光在店里其他几名顾客的身上转了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多留几个心眼，日瓦丁可不是什么乡下的小地方。”

……

“这位先生，请留步。”

安度因刚走出店门，便有一名店内的顾客追了出来：

“30枚金币，比去年的市价还要高三成，我买……”

“小兄弟不要被他骗了，”不等这人说完，又有一名顾客跟了出来，当即揭穿了前者的算盘，“今年洪涝，黑松露的价格翻几倍都不止，这黑心货分明是欺负小兄弟你不懂行情。”

“他收了你的单据，转手就能加价卖出去。”

先前那顾客闻言登时急得跳脚：

“死瘸子，老子哪里得罪你了，疯狗一样追着我咬？”

后来的顾客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死矮子，大街的名声就是被你这蛆一样的货色毁了；你这人憎狗嫌的货色，老子是在为民除害，艾拉见了都得说好。”

安度因虽受限于阅历，但毕竟也在外历练过一段时间，从两人的争吵中，隐隐也琢磨出了些门道。

何况他又不是真的来索贿变现的，弄清楚了当下的状况后，安度因暗自记下了那出言提醒的好心人的样貌，微微致谢后，就要登车离去，好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汇报给李维少爷。

那哄骗不成的矮子还要纠缠，却被充当护卫的山地骑士拦住了去路。

斗篷一掀，山地骑士露出了腰间锃亮的钉头锤。

矮子两眼一直，脖子一缩，讪笑一声，忙不迭地跑回了388号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