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的夜风吹过湖心岛边缘的嶙峋巨石，好似一群女童尖细的哭喊。

提篮布里吉的灯塔照耀着漆黑的水面，光影交错间，仿佛有一座小山在河中若隐若现。

守塔人揉了揉自己酸涩的双眼，瞧着河面波纹泛起处猛盯了一会儿，却没有什么发现。

于是他肘醒了身边打瞌睡的同伴，不确定地喊道：

“快帮我瞧瞧，老伙计，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座山从多瑙河中拔起。”

从美梦中惊醒的同伴打着哈欠，听到搭档的疯话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骂道：

“该死的老皮特，难为你想出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换班，是不是太无耻了些。”

“还是说，你个老东西自己也才睡醒？”

长夜难熬，值夜的监狱警卫们在私下里达成了轮流值守的默契。

虽然嘴上抱怨着，被老皮特叫醒的守塔人还是尽职地瞪大眼睛，朝着老皮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要是灯塔的光再亮一些就好了……也不行，现在这亮度，火盆就已经快把我烤熟了。」

守塔人有些漫无边际地想着，不出意外，他也没有什么发现。

“你指定是做梦了，老皮特，”守塔人收回目光，拍了拍老搭档的肩膀，安慰道，“换你眯一会儿吧。”

“真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位‘卡律布狄斯’大人会示警的。”

……

两道人影如同鬼魅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了李维白天曾走过的浮桥之上，动作一致地蹲下身子，两只手掌紧贴平静的湖面。

“你也感觉到了？”

“是，刚才有一瞬间，我和‘卡律布狄斯’失去了联系。”

“现在呢？”

“又正常了。”

“我这边也是。”

“保险起见，还是向小指头大人汇报一下？”

“好，我现在动身，你留守此地。”

两人的窃窃私语逐渐低了下去，最终消失在呜咽的风声里。

……

山一般庞大的阴影忽地从多瑙河某处荒芜的河湾边拔起。

河水从那“小山”上跌落，声势壮如瀑布。

而在那“小山”的最顶端，两个“小黑点”顺着“小山”上延伸出的长条状阴影，滑落到了杂草丛生的滩涂上。

“小山”正是贝希摩斯、或者说比蒙巨兽的本体，两个“小黑点”则是李维和哥顿两兄弟了。

“辛苦了。”

李维拍了拍比蒙巨兽那比自己双臂环抱还要粗的象鼻，从怀里掏出一颗深渊晶钻放了上去。

就像在一盘脸盆大的瓷碟上点缀了一颗白芝麻。

比蒙欢快地扇了扇自己比门板还要大的耳朵，掀起一阵腥风，长鼻回卷，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了多瑙河，再无声息。

唯有河面上尚未消散的庞大漩涡，还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体型就是力量啊。”

望着这震撼的场景，李维一边换下湿漉漉的衣物，一边感慨。

“刚才算是压制成功了吗？”

打探完周边情况的哥顿又折返了回来，口中发问。

“应该算吧，要不然那湖中魔兽也不会任由我们接近。”

“罗曼诺夫总不至于养一只没有领地意识的魔兽看家护院。”

李维把蹲在自己头顶的胖橘贝希摩斯揪了下来，晃了晃，有些惋惜：

“可惜这大家伙不会说人话，也不会书写。”

比蒙统御百兽的能力模糊地说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差。

李维也只能从贝希摩斯的举止来判断它的意图。

既然比蒙敢载着李维四处晃悠，总不至于是赶着给那湖中魔兽当买一送一的夜宵去的。

至于说什么类似“LV80的比蒙统御LV60的湖中怪兽”的硬性标准——这又不是网络游戏。

“关注一下罗曼诺夫的反应如何，他们豢养魔兽，应该也有相应的驭兽方法，说不定会对今天的突发状况有所反应。”

“或者说，我巴不得他们有所反应，最好是再邀请我去提篮布里吉。”

“过些天看情况，再去试探试探。”

“先把今天探查到的守备力量分布记录下来，尤其是那个灯塔有些麻烦。”

李维喃喃自语，跟着老弟向林克庄园的方向走去。

……

格罗亚·罗曼诺夫的一生中有过许多宠臣，但“小指头”只有一个。

此刻已是深夜，天鹅堡内执行严格的宵禁，值夜的仆从们只能在划定的范围内活动，越界即死。

除了横冲直撞的“小指头”。

“陛下！”

只穿了一身单衣的“小指头”停在了国王的寝室大门外。

他轻声呼唤，双手高举，任由最忠诚的国王护卫们检查自己的身体，包括自己的肛门。

鎏金镶钻的寝宫大门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

“小指头”犹如一条游鱼一般侧身挤了进去——这也是安保的一部分——随即跪倒，膝行着扑到格罗亚的右手边，行了一个吻手礼。

寝室地板那价比千金的绒毛毯上，留下两条长长的印记。

“小指头”知道，自己敬爱的陛下左耳听力已经丧失，右耳也有些不灵光了；所以他不得不稍微地有所僭越。

“怎么了，我的小指头？”

格罗亚依旧躺在他的天鹅绒枕上，睡眼惺忪。

这种毫无防备的睡姿表明了格罗亚对小指头的完全信任。

“刚从提篮布里吉传来的消息……”

“小指头”趴在格罗亚的耳边，向他汇报了‘卡律布狄斯’的异动。

尽管不是什么大事，但作为提篮布里吉真正的典狱长、格罗亚唯一完全信赖的心腹，“小指头”比谁都清楚，地牢下埋藏着多少秘密。

当然也包括，西北行省的荆棘领。

“小指头”不得不打起一万分的小心。

格罗亚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大半，在“小指头”的搀扶下半靠在床沿，目光闪烁：

“今天白天……”

“小指头”哪里不明白格罗亚的意思，他记忆惊人，当即念起了轮值典狱长迪瓦尔·第聂伯对李维的观察报告。

在李维试探着罗曼诺夫的同时，王室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他这个西北最大的逆臣之子的监视。

格罗亚静静地听着，有些干瘪的手掌摸向床头。

“小指头”赶忙递过床头柜上的美酒。

“这些天，”格罗亚畅快地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李维都做了些什么？”

“修他的那座林克庄园，在城区里游览、采买物资，还有就是会见谢尔弗的故交。”

“和北境其他家的子嗣别无不同。”

掌控着半数日瓦丁谍报系统的“小指头”如数家珍。

“明天，”“小指头”又小声补充道，“李维受西弗勒斯大人那个小侄子的邀请，将要前往军事学院。”

格罗亚仰望着天花板——上面绘有一幅全盛时期的加洛林帝国版图，年轻时的格罗亚不止一次以此作为自己的目标。

“再等等，再等一等。”

格罗亚呢喃着合上了眼，也不知道是在吩咐“小指头”，还是在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