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会推崇禁欲的主旋律下,贵族夫妻分房而睡是加洛林以来的传统。
各自都有接待宾客需求的国王与王后尤其如此。
在格罗亚国王展开例行社交活动的同时,王后露易丝也正在自己的会客厅里招待北境的女眷。
不是艾莉丝她们,而是以北境狼家为首的北境“保王党”们。
早在当初南下时,这些人就有意和李维等人错行,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比李维早了大半个月来到日瓦丁,已经完成了觐见国王的礼仪流程。
在今天这个没什么特殊意义的日子再次收到王室的宴请,只怕是和李维等人的入见脱不了干系。
作为王室的象征,天鹅堡的一举一动都不会无的放矢。
罗伯·沃尔夫伯爵的长女、今年二十一岁的贝拉·沃尔夫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
她身着传统的「维缇娜」宫廷长裙,浅色系的珠宝搭配在一众争奇斗艳的贵妇中并不显眼,一如她循规蹈矩的言行。
相比之下,贝拉年仅十四岁的幺妹、第一次作客天鹅堡的莉娜·沃尔夫就要局促紧张得多。
日瓦丁本地贵妇的窃窃私语——如果这也能算窃窃私语的话——毫不避讳地谈论着女人的产后胸部保养和情人的床上能力——一字不落地闯入了莉娜的耳朵。
对于十四岁的、对爱情仍抱有美好幻想的莉娜来说,这样的话题有些太过奔放了。
“姐姐,”莉娜握紧贝拉的手,凑到姐姐的耳边,小声抱怨道,“我不喜欢她们。”
“她们好像点评一块牛排的熟度那样谈论男人和女人。”
懵懂的莉娜并不理解自己此行背负的使命,她的奇妙比喻成功逗笑了一向稳重的姐姐。
贝拉爱怜地摸了摸莉娜的脑袋:
“好,那我们换个地方,去听一听外面发生了什么。”
……
女人扎堆的地方必然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子。
除了欲求不满的贵妇人外,王后邀请的女眷中,也少不了待嫁的怀春少女。
她们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此刻汇聚在国王身边的青年才俊身上。
王后的会客厅中专门设有两头往返、能说会道的仆从们,为女眷们带来外廷最新的消息。
贝拉一来已经有婚约在身,二来与李维等人同出北境、身份敏感,所以不愿掺和进来,倒是忽略了妹妹的处境。
等她牵着妹妹的手靠过来,自有相识的女眷挤出位置。
贝拉道了谢,拉着妹妹坐下,摆出一副倾听者的模样,自然地加入了话题圈。
话剧演员出身的仆从站在台阶上,手舞足蹈地重现着国王陛下在「大起床礼」上钦点奖赏几名年轻贵族的情景。
“你说的那个马蒂尤·伊格莱,他长得帅吗?”
有大胆些的贵女忽地发问,期盼和作弄的嬉笑声紧接着从四面八方响起。
被打断的仆从神情有些无奈,比起他的卖力表演,这些贵女们显然对潜在婚约对象的皮囊更感兴趣。
“哦,马蒂尤男爵长得比我高一个头,”仆从夸张地比划着,“壮得好似一头牛。”
“他的金发好似……”
仆从堆砌着辞藻,却有意避开了对那位“马蒂尤·伊格莱”的定性描述——“帅”、“一般”或者“丑”。
在天鹅湖底,祸从口出的尸骸不在少数,仆从不想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而日瓦丁的贵女们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表达方式,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会意的、嗤嗤的笑声。
只有莉娜,因为这云里雾里的描述紧皱着一张小脸。
“那,那位谢尔弗呢?”
先前那个胆大的贵女,眼看气氛已经足够热烈,终于是图穷匕见。
她的语调先轻后重,直到起哄的笑声接二连三地在耳边炸响,方才大胆地全盘吐露。
“对啊,对啊,说说那位子爵先生吧。”
“我听说,北境各个都是手长脚长的野人呢。”
“说得不错,我的姨妈就有一个来自北方的、朋友,他的胳膊可以直接环过女人的腰,他的那活儿比种马还要大……”
“我也听说了,北境的人一个月才洗一次澡,所以香水才是如此的畅销,特别是有催情功效的那些。”
“那位谢尔弗也是浑身毛发么?伺候他更衣的侍女在哪里?来个人去把她叫来。”
有了带头人,贵女们的语言间也逐渐奔放,显然得到了先前那些豪迈贵妇们的真传。
冷汗从仆从的额头涌出,他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
北境的贵女们脸色有些难看,她们的南方表面闺蜜们打击范围有些太广了,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她们的父兄忠于王室,不意味着要向这些南方贵族摇尾乞怜。
贝拉眉毛微蹙,有些后悔往这里扎堆了,牵起妹妹的手就要离开。
“贝拉小姐。”
一位身着鹅黄色蓬蓬裙、腰勒得比未长开的莉娜还要细的南方贵女起身叫住了贝拉姐妹。
鹅黄色贵女打量贝拉的目光中带着遮掩不住的嫉妒和挑衅,被胸托撑起的半圆随着红唇开合来回跳荡,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来一样:
“你和杰弗里·迪尔伯爵大人的长子定下婚约,想必也是因为北境的男人太过粗鲁而野蛮了吧。”
“哪怕你比他大了四岁?”
鹅黄色贵女眼神似刀,嘴巴也是恶毒得很。
“啧啧,奥萝拉·伍德,看来你真是想嫁入迪尔家族想疯了心,别忘了你也已经是个二十岁还没婚约的老姑娘了。”
名为“奥萝拉·伍德”的鹅黄色贵女显然人缘不怎么样,马上就有人跳出来揭穿了她的老底。
何况,将日薄西山的伍德家族踩在脚底,总是能给人一种禁忌的快感。
奥萝拉脸色涨红,一时失语。
比奥萝拉更愤怒的是护姐心切的莉娜,她鼓足了勇气,扯开仍有些稚嫩的嗓子:
“北境的雄鹰翱翔在辽阔的天空,不会低头看咯咯叫着的乞食母鸡哪怕一眼。”
莉娜的奇妙比喻再次出现。
这话的打击面同样不小,南方的贵女们纷纷色变,看向莉娜的眼神不善。
贝拉嘴角微勾,将妹妹护在身侧,不卑不亢地向在场众人行礼告辞。
来自北境其他家族的女眷们互相对视几眼,也纷纷起身离场,表明自己的态度。
“哈?雄鹰?”
奥萝拉有些扭曲地嗓音从背后传来:
“中午的宴会上,你们就能瞧见落汤鸡一样的蛮子到底是个什么样了。”
“我很期待你到时候的表情。”
贝拉的背影一顿,心中轻叹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姐姐,”莉娜扯了扯贝拉的手指,忽闪的大眼中有着一丝担忧,“那个疯女人说的是真的吗?”
罗伯·沃尔夫的家庭教育并不刻意歪曲谢尔弗的功绩,否则也不会给李维等人送上「水涡石」作为贺礼。
也因为如此,莉娜对于镇守西北的谢尔弗颇有好感。
尤其是在她见过从亚历山德罗家主生日宴上流出的、李维与哥顿的油画像之后。
“不准说脏话,”贝拉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莉娜的嘴唇,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现在,我们有了把消息传出去的机会了呀。”
……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跌跌撞撞赶来的仆从险些撞倒了门口的贝拉姐妹。
他顾不上致歉,朝着门内的众多贵女们大声播报:
“李维·谢尔弗和苏拉·罗曼诺夫王子殿下正在议事厅叩见国王陛下!”
“好像是……”
仆从的话还没说完,就有真正的宫廷禁卫从门外涌来,打断了众人的注意力。
为首的弄臣拉辛面如苦瓜,也不去看周围这些女人探究的神色,径直走向王后的贴身侍女,附在她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侍女脸色大变,也顾不上体面,拎起裙摆就向二楼跑去。
王后露易丝正与几位伯爵夫人在二楼谈私。
路过奥萝拉·伍德时,侍女停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露出一个“有你好看”的凶狠眼神,方才跨上楼梯。
奥萝拉脸色顿时变得毫无血色,身边的小姐妹也忙不迭地拉开距离,将她一人留在了原地,孤苦无依。
“看来不用我们派人多跑一趟了。”
站在门口的贝拉笑意盈盈,捏了一把莉娜稍显失落的小脸。
……
“萨姆维尔·伍德,你的人怎么还不来?!”
“再过一个钟陛下他们就要出来了。”
西苑的马场里,十几名纨绔聚集在某处角落,密谋着“大计”。
由于他们的声名狼藉,马场的下人们避之不及,倒是意外给他们清了场。
作为能够出入王室马场的纨绔,这些人的家世自是不俗。
先前出声的壮汉便是来自迪尔家族,对于出身伍德家族的萨姆维尔也是毫不在意地直呼其名。
萨姆维尔心中暗恨此人的无礼,只是自己的计划还需要借助鹿家的名头,不得不委曲求全,小声应付:
“快了,快了,天鹅堡的安检你们也是知道的。”
萨姆维尔说着还不忘狐假虎威一把,手指往上一顶,故作神秘道:
“这可不单单是我的主意。”
“哼,”鹿家出身的壮汉嗤笑一声,“要不然我会搭理你个破落户?”
壮汉身边的纨绔们附和地发出讥讽而嫉妒的笑声:
“萨姆维尔,你是不是卖了屁股啊?”
他们也想知道萨姆维尔是踩了哪一坨狗屎才能跟三王子搭上线。
笑声当中也有一丝不和谐的音调:
“先说好,我只是来找李维荣誉决斗的,你们的腌臜事不要扯上我。”
“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说话的是一个腰佩细剑的瘦长青年,眼神坚定而炽热。
以鹿家壮汉为首的一众纨绔明显对此人有所忌惮,对此人不怎么客气的话语,反而不敢向对萨姆维尔那样冷嘲热讽。
萨姆维尔看着这帮人欺软怕硬的模样,心中有一丝变态的快感,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立在马镫上,似乎想要瞧得更仔细一些。
烟尘从萨姆维尔视线的尽头升起。
“来了,来了!”
萨姆维尔惊喜地叫出声,打马迎了上去,众纨绔对视一眼,也纷纷跟上。
接下来,就是等着那个可怜的李维·谢尔弗通过此地了——这里是通往午宴场所的必经之路。
至于二王子和三王子之间的互相算计,这帮与三王子走得亲近的纨绔们自然不介意顺手帮上一把。
这种“孩子之间的玩闹”火候拿捏,在军事学院里,这帮以霸凌为乐的纨绔们已经是驾轻就熟。
想到接下来的美妙场景,众人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
……
冲着这帮纨绔飞奔而来的宫廷禁卫们反而有些迟疑地放缓了坐骑的速度。
「这算什么?自投罗网?陛下是这个意思吗?」
为首的宫廷禁卫一个脑袋比两个大。
这帮人要是一哄而散,他才好交差啊!
可惜双方座下的名驹并不能体会天鹅堡的勾心斗角,呼吸之间,双方就已经照了面。
宫廷禁卫看得清楚,为首的那个年轻人脸色在一瞬间从志得意满变得惊慌失措,速度之快,胜过日瓦丁最好的小丑表演。
这年轻人的马术明显稀松平常,慌乱之下,下意识地勒紧缰绳的同时,马刺又狠狠地刺进了坐骑的腹部。
骏马吃痛,扬身而起,将年轻人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年轻人身后的几骑躲闪不及,碗口大的马蹄紧接着踩在了落马年轻人的腿骨上。
“啊!我的腿!我的腿!”
凄厉至极的哀嚎惊走了草场上的灰雀,马失前蹄的纨绔们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倒下,人仰马翻。
「得,这下一个也跑不了了。」
为首的宫廷禁卫心中哀叹,吩咐着手下赶紧下马:
“去,快去救人!”
“喊医生来,不要怠慢,我去向陛下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