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克罗斯带上来了一堆老人、妇女和儿童。
这些人甫一露面,城下立刻骚乱了起来。
“叔叔”、“爷爷”、“妈妈”、“孩子”之类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安静!”
几名法师联手制造出巨大的声浪,城头的弓弩也抢先射下了标枪大小的弩矢。
比起城头沾亲带故的守备军,李维带来的人马更加果决无情。
营垒收纳的难民中,多见老弱妇孺。
倒不是说贫民们的道德标准有多高,遵循老幼病残优先的原则。
而是这些家庭的壮劳力一般都在码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打工。
事发突然,这些劳力们自然是来不及往回赶的。
恰恰相反,那些能够及时逃出来的、孤身一人的青壮年,反倒是李维的手下重点防备的对象。
这些都是去年在斯瓦迪亚难民身上得到证实的“丑恶经验”。
而如今困在城中却想要出去的人里,大部分也是为了寻找自家的老小。
稳住这些背负着家庭责任的壮年劳力,剩下的人就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只要家庭还是人类社会的最小单元,那么一个社会的中坚力量,就永远是这群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中顶梁柱”。
在如何拿捏工人阶级的软肋上,人民企业家·李维有着来自另一个位面的丰富实践。
“谁先来?”
李维看向众多老弱妇孺。
“我、我、我是卖糠饼的,不少人都认识我。”
一名妇女结巴着、勇敢地站了出来。
骚乱发生时,她的丈夫迈克去进货了,两人就此失散。
李维点点头,伸出了自己的手。
迈克夫人张大了嘴巴,不知道面前这个尊贵的老爷是什么意思。
“牵着我的手,告诉下面的人你在收容所过得很好。”
“哦哦哦、我我我……”
迈克夫人有些不知所措,肿胀的双手在满是油污的围裙上蹭了又蹭,随即发现自己的手却越来越油,一时大急。
“不用紧张,告诉你的丈夫你很安全,援军已经到了,让他赶紧离开这里方便我进城救援。”
李维拽住了迈克夫人不停发抖的手腕。
「原来贵族老爷也有手茧啊。」
迈克夫人的思绪莫名飘飞,任由李维牵着她的手站到了城墙前。
“快看,是迈克的婆娘!”
“是啊,迈克,你快来!”
城墙下响起了不小的议论声。
看来迈克夫人的糠饼确实有口皆碑。
“你就当下面这些人都是来买你的糠饼的。”
李维打趣道。
迈克夫人不由得笑出了声,紧张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
“是我,迈克,你在哪?!”
迈克夫人感觉自己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嘴唇发抖,眼眶也有些泛红。
迈克夫人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与丈夫险些生离死别的一天。
“我在外面很安全!”
“我身边的这位心善的大老爷收留了我们!”
“援军已经到了!”
因为卖命的嘶吼,迈克夫人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发昏。
她顾不上冒犯,紧紧地抓住李维的手腕,借了一点力气,接着大喊道:
“你快回去,找个地方躲好!”
“大老爷的军队就要入城了!”
“这里面有坏人!想要让你们维持骚乱!”
“你快走!”
城墙下,一个小黑点蹦蹦跳跳地往前面跑,手里还挥舞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白布。
“我在这!夫人!我在这!”
迈克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他这辈子、即使是娶自己的老婆那天,也没有蹦过这么高。
迈克停在了钉在地上的弩矢前面,手中的白布挥舞得像是螺旋桨:
“夫人,你还好吗?”
“这位心地善良的老爷,迈克每天都会为你祈福的!每天三次!”
迈克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不要对着我行法国军礼啊,你个混蛋。」
李维心中腹诽,对迈克夫人示意道:
“还有谁,你认识的,知道家人下落的,让他们都散了。”
“哦,对对对,”迈克夫人赶忙擦去眼角的泪水,“库雷斯大叔,你的妻子和孩子也在这里,很安全。”
“巴郎利,你的弟弟也在这里。”
“托瑞,你男人和你孩子我都看到了;还有你弟妹一家也在。”
……
迈克夫人一口气报了二十几个人名,牵扯到了四十多个家庭。
“我是迈克夫人,如果你们相信我的人品,相信我家的糠饼铺,就请相信我说的真实性。”
“赶紧离开这里!”
“你们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人群一时有些躁动。
城墙上,荆棘领的神射手们张弓搭箭,目光逡巡着,只待有人煽动情绪,便将他射杀当场。
“没有念到名字的不要急!”
“后面还有这么多人!总会有人知道你家人的下落。”
“不要相信任何谣言!”
“伍德家族、谢尔弗家族、图雷斯特家族、布朗宁家族……”
“我们是来平定叛乱的!你们要是再不离开,全部按叛军同党处理!”
挥舞大棒·李维示意手下打出各个家族的旗号。
这些都是甜水河下游的庄园种植户。
有些是看在伍德家族和谢尔弗家族的面子上来助力,还有一些是单纯来分一杯羹。
骚乱是贵族隐匿属于王室的人口、尤其是壮劳力的好时机。
李维直接截断了这一流通渠道。
抱着这种隐晦心思的贵族,不得不跟李维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大家都还没伸刀叉,你就要打包带走了?
城墙下的贫民自然不知道这些内幕。
但他们朴素的认知里清楚,这么多响当当的名号聚在一起,事态的严重性。
平民们依赖贵族创造的秩序。
权力的让渡一片祥和,权力的再分配血流遍野。
他们的喜怒哀乐皆源于此,他们的幸或不幸都是如此。
李维心中轻叹,示意迈克夫人退下:
“下一个!”
在一连串的“报菜名”中,人群慢慢变得稀疏。
多数平民还是惧怕贵族的武力的,只是由于道德的煎熬不得不抱团行险。
既然已经有了家人的下落,没有人想白白送死。
厄德高的副官看着城墙下已经足够军队展开的空地,有些目瞪口呆。
这样的手段颠覆了他有生以来的认知。
他清楚,只要在拥挤的城门处不受到冲击,不要说以谢尔弗的军队素质,哪怕是城门上的守备军,只要阵型展开,正规军的武力值就是碾压全场的存在。
战阵展开的军队是无敌的。
这一点,正是人类如今称霸大陆的根基。
能摧毁一支军队的只有另一支军队。
而能摧毁山地骑士团的……副官看了一眼迎风飘扬的熊与鹿,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
亲王府。
老迈的亲王格雷索正和他的一大家子躲在东苑的后厅里。
前厅的厮杀声隐约可闻。
由于寿宴将近,这一大家子可谓是被一网打尽。
这帮“暴徒叛匪”出乎意料地强悍,直杀得养尊处优的王府护卫呼爹喊娘,一直闯到了亲王府的核心区域攻势才缓和了下来。
而王府上的宾客,更是失散的失散、死亡的死亡。
等到骚乱平息,等待亲王府的还有大麻烦。
“呜呜,我的孩子。”
“雅利安,你是多么善良、正直……”
亲王的大媳妇哭哭啼啼,已经得知了自己的儿子被炸死、死无全尸的消息。
格雷索满是松弛肥肉的脸颊僵硬,眼角下垂。
“你给我闭嘴!”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格雷索的大儿子门赛孚察言观色,大声呵斥了自己的妻子。
“派出去的信使怎么说?”
二儿子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护卫首领的衣领。
“启禀、启禀几位大老爷,”首领语气干涩,不敢去看在场众人的脸色,“厄德高、厄德高他拒绝出兵。”
瓷器破碎的声音猛然响起。
格雷索砸碎了自己心爱的骨瓷杯。
众人赶忙跪下。
“喜报!喜报!”
又有一路信使闯了进来。
见气氛诡异,众人齐刷刷地跪地看着自己,信使连忙五体投地,沉闷的声音贴着地板缓缓升起:
“维登男爵率兵支援,已经击退了叛徒的援军。”
“正在向这里赶来。”
……
不远处,亲王府的院落里,维登男爵的手下拎着两颗还在滴血的脑袋,粗暴地踹开房门。
却只发现一具衣衫褴褛的女尸,旁边还有一个倒在血泊中、苦力打扮的男子。
“可惜!晦气!”
手下先是贪婪地看了女尸两眼,随后眼前一亮,举刀剁下了那死不瞑目的头颅。
这可是平叛的军功。
……
“科朗·道格大人!”
维登男爵赶忙丢下手里的头颅,向面前清瘦的科朗·道格行礼。
“嗯。”
科朗·道格淡淡地点头,指着身边环绕的护卫:
“我在这里很安全,你去亲王那里报功吧。”
维登男爵顿时喜笑颜开,不疑有他,与做护卫打扮的艾德·斯塔福特擦肩而过。
“接下来,准备执行下一步计划,让军械库的兄弟们脱身。”
艾德·斯塔福特望着维登男爵远去的背影,讥讽地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