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每年的五月份开始，我家就很忙了。”

“族人们四散而出，监督各地的药材收购。”

欲盖弥彰的梅琳娜又补充了一句，这次倒是吐字清晰。

李维撑住自己的半边脸，看着梅琳娜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耳朵，努力不要让自己的笑容太过显眼。

这让梅琳娜更加羞恼，忙不迭地抽出一卷羊皮纸，“砰”的一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兀自嘴硬：

“这是药材的月份成熟表，你自己看！”

「啊对对对！」

李维心中好笑，还是配合地拿起资料扫了几眼。

草药多是植物，尤其是人工培育的品种，夏秋两季成熟的占了大头。

“还有那些从科什山脉里运出来的珍稀动植物，也是伍德领甚至其他贵族们争抢的目标。”

“这一点就跟你家荆棘领的情况差不多。”

见李维看得仔细，梅琳娜又多解释了两句。

靠山吃山，毗邻科什山脉的萨默赛特领民，自然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生存智慧。

当然，这些起到物流运输、商品集散作用的“集市”同样功不可没。

相比之下，荆棘领边境山区的商业活动因为种种因素，就要压抑得多。

“那其他月份怎么办？”

“春冬两季的药材，你们怎么和中部地区进行贸易？”

资本家·李维又关心起了他最关心的利润问题。

毕竟其他季节的药材只是种类少，不代表不重要。

南部地区湿润的气候，相比荆棘领，会进一步提高药草的运输成本。

“当然还是靠集市啊。”

梅琳娜一脸的理所当然：

“谁告诉你集市只在普罗路斯举办的？”

梅琳娜捏起一枚小蛋糕送进嘴里，嘟囔道：

“整个萨默赛特领和周边的几个领地，会根据时节和产出，轮流举办集会。”

“每个月，在中部行省，都至少有三到五次的大型集会，小型集会更是多不胜数。”

“就在普罗路斯仲夏节集会举办的同时，隔壁领的多多路斯和平图斯也在举办集会呢。”

“只不过不如普罗路斯的集市出名，你没听说过罢了。”

“中部行省的商业联合协会别名「四季商会」，就是因为他们举办的集市四季常在。”

“你要在南边开展商业活动，四季商会也是绕不开的话题。”

梅琳娜知道李维南下的打算，所以才会带着他来集市近距离体验一番。

「绝对不是为了约会！」

梅琳娜的心中振振有词。

李维下意识地敲击着手指，低头思忖。

能够想到这种“物流模式”、还能说服各家伯爵们把商业资源整合起来的人物，想必来头不小。

“那四季商会的领头羊是谁？”

李维说着好奇地看向梅琳娜，却看见梅琳娜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

李维心中一突，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哪里出了问题。

“当然是我们的日瓦丁之花、瑟琳娜·波特小姐的父亲啊。”

车厢里凭空多了一股子醋味。

梅琳娜猫似地趴在桌子上，美眸却是一眨不眨、“无辜”地盯着李维。

危！

李维的“求生雷达”疯狂发出警报。

见色忘弟·李维毫不犹豫、痛心疾首地批判起了自家的“不孝弟弟”哥顿·谢尔弗，表示这全是他的馊主意。

顺带着问候了喜欢“造黄谣”的二王子全家。

“闭嘴，你先出去。”

梅琳娜打断了李维“大逆不道”的发言，千娇百媚地白了李维一眼。

“啊，不至于吧。”

李维故作一脸苦相。

“我穿这身衣服怎么抛头露面，笨蛋。”

梅琳娜小声斥责了一句，拿起长长的羽毛扇就去遮李维的眼睛。

……

梅琳娜换上一身男装钻出车厢，却发现自家“没用的小侍女”妮娅已经被李维的侍女安娜拐去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鸭子坐”的妮娅头一点一点、像只仓鼠似的捧着点心，时不时地还发出欢呼：

“这个好好吃，安娜姐姐你最好了~”

显然已经把自家小姐抛在了脑后。

“早晚剖了你，就知道吃吃吃！”

梅琳娜一脸郁闷，银牙紧咬，纤长的手指上下翻飞——作为“外科医生”，梅琳娜自然是有着一双稳定且灵巧的双手。

而“早晚剖了你”就是梅琳娜的口头禅了——当然，梅琳娜的解剖手艺是毋庸置疑的——李维在荆棘领就已经领教过了。

感知到“杀意”的李维“乖巧”地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虚咳一声：

“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去罗慕路斯？”

“时间也不早了，后天还要赶到普罗路斯呢。”

……

罗慕路斯作为以药材种植闻名的小镇，自然也承担了“普罗路斯仲夏节集会草药批发分会场”的职责。

随着李维和梅琳娜逐渐靠近小镇，路上遇到的、打着各家商会和贵族旗号的马车也逐渐多了起来。

梅琳娜也饶有兴致地向李维介绍起了哪些是自己的合作伙伴、哪些又是自家的对手。

对于心思纤细的小姑娘来说，她当然希望李维能够多多了解自己的生活和事业。

“这石板路也是四季商会修的？”

梅琳娜的马车自然是最宽敞的那一种，但行驶在罗慕路斯的石板路上，仍然能够做到三匹马车并驾齐驱。

即使是以打灰人·李维的眼光来看，工程质量都算得上不错。

“这要是骑兵寇掠，一个小队（六骑）并排疾驰在这路上都不是问题，还不用担心下雨。”

战争贩子·李维发出了感叹。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坐在身旁的梅琳娜早就习惯了李维想一出是一出的思维模式，将干果丢入嘴中，晃荡着小马靴开口道：

“科什山脉不缺石矿，劳力也便宜，修路成本低，为什么不修？”

“有多便宜？”

资本家·李维对于“低廉的劳动力”有着本能的反应，像是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

“等进了小镇你就知道了。”

梅琳娜早就料到了李维的“德性”，扮了个鬼脸，小小的卖了个关子。

……

相比于阔气的石板路，罗慕路斯小镇本身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护卫不得不前后散开，以保证通行顺畅。

“存放药材的仓库都在郊外，镇上只是进行契约交易和零售的场所，自然不会修太宽阔的道路。”

梅琳娜对此作出了解释，轻车熟路地指挥着李维来到了小镇上的“人才市场”。

“之前都是父亲带我来的。”

梅琳娜别过脑袋，小声补了一句。

李维会心一笑，也不去逗弄羞涩的小姑娘，打量起了这所谓的“人才市场”——镇中心的喷泉广场。

最扎眼的莫过于驻守在喷泉周围的四名卫兵——他们也是广场秩序的看护者——理论上来说。

当然，除了呵斥那些衣衫褴褛的苦力、不准他们靠近喷泉外，李维目前没有看出他们有别的什么举动。

甚至对于近在眼前的撕扯、叫骂，四名卫兵们都无动于衷。

而与四名衣着光鲜的卫兵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或蹲或坐在广场的各级台阶上的劳力。

他们多穿着简单的、缝补的、洗的看不出材质的“短袖”和“短裤”，无论是神态还是身形都“透露着一股贫穷”。

穿梭在这些劳力中间的，就是形形色色、与乔装打扮后的李维和梅琳娜差不多的商人们。

“五十枚铜子，三天，从日出到日落。”

一名挺着个“啤酒肚”的商人走到了离李维不远的地方，对坐在周围的一群劳力比划出五根萝卜似的手指，大声嚷嚷道：

“去西蒙矿山搬石头，明早出发，只要五个人。”

话音刚落，刚刚还坐在那里仿佛一具具尸体的劳力们迅速站起，蜂拥到啤酒肚的身前：

“老爷，我去！我去！”

“退后！退后！”

啤酒肚的两名亲随不得不挥舞着木棍示意这些劳力们保持距离。

商人笑眯眯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挑挑拣拣地选了五个看上去最壮实的劳力，示意手下递给他们五根木头做的“筹子”：

“明天鸡鸣时，在北门等我。”

说罢，便转身晃悠悠地离开。

李维勾起尾指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不确定地侧身，向一旁的梅琳娜询问道：

“是五十枚铜子一天吗？那几个采石场的工人。”

李维估摸着这比自己给白马山的搬运工人开的工资还要高一点啊。

不过考虑到两地的物价水平差异，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且李维还有别的补贴呢。

资本家·李维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找起了借口。

“这位少爷，您是新来的吧。”

说话的不是梅琳娜，而是李维左手边另一位耳尖的商人。

隔着两人各自的护卫，这带着礼帽的商人探出脑袋，冲着李维微笑致意。

“是的，第一次来这里，长个见识。”

既然黑骑士没什么表示，李维便笑着回礼。

见李维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礼帽商人也不再多说，向着劳力的方向探出一步，高喊道：

“11枚铜币一天，收割夏小麦，五天，就在普罗路斯。”

劳力们犹豫着起身，一人试探地讨价还价道：

“这位老爷，能不能高一点，别人都是给的13。”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礼帽商人冷哼一声，“现在是10枚铜币了。”

“你！”

领头的人就要怒骂，几个同伙连忙上前劝住：

“算了算了，我们走。”

礼帽商人骂了两句，又转向旁边的另一群劳力：

“10枚铜币，有没有人去啊？”

“我们去、我们去，老爷，我们去。”

一群打扮比刚才的劳力更凄惨的人站了出来。

礼帽男丢出自己的木筹：

“现在就出发，今天不算钱。”

说罢，礼帽男又看向刚才那个“愣头青”所在的方位，眼见李维正盯着他的举动，便略带讥诮地脱帽致意。

李维一脸的黑线，梅琳娜倒是捂住了嘴偷偷地笑。

李维哪里还不明白，这狗东西是在“打脸”自己呢。

「你这种人在“杀伐果断”的玄幻小说里活不到下一章你知道不。」

李维心中腹诽，不再去搭理这个贱货，看向抖个不停的梅琳娜，故作无奈地耸耸肩：

“所以说，为什么这里的人工这么便宜？”

“或者说，为什么罗慕路斯有这么多连农奴都做不成的人？”

李维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人民企业家的典范”了，没想到还没走到商业最发达的日瓦丁，就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廉价劳动力震撼”。

梅琳娜牵起李维的手，走回了马车上，翻出一幅简易的萨默赛特领地图，这才开口解释道：

“这些人都是中部山区的山民。”

“这几年中部山区的叛乱越演愈烈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李维点点头，“叛军”已经严重影响了维基亚南北陆路的贸易，无论是合法的还是走私的。

李维想起了【复兴会】、死去的兰斯·格里斯以及被掳走的贝尔·格里斯男爵。

通过对【复兴会】残党的审讯，荆棘领只能得知贝尔是被当作“紧急、有价值的目标”掳走的，至于生死，并不能断定。

当然，为了保证领地的稳定，李维这次南下的任务也包括敲定贝尔的小儿子的爵位继承之事。

见李维有些恍惚，梅琳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继续说。”

李维重振精神。

“里奥·萨默赛特伯爵大人是对叛军的强硬派，也是「封山」政策的铁杆支持者。”

“刚好他的领地也横跨了科什山脉。”

“所以每次去西部镇压叛乱，里奥伯爵都会把居住在那里的山民往外迁徙。”

李维微微蹙眉，但并未发表评价——毕竟他也不了解当地的实际情况，也不好说里奥的政策一定好与坏——而是想到了另一个角度：

“既然山地贫瘠，哪来的这么多人供他年年迁徙？”

从山区到莱茵河边的罗慕路斯，中间跨越了几乎半个萨默赛特领，可供安置的地方太多了。

但从李维的体验来看，罗慕路斯的人力资源显然有些“溢出”了。

梅琳娜白皙的手指轻点在维基亚的西南角，轻声叹息道：

“我要是告诉你，在西南行省，连农奴、海盗、征召兵都当不上的人已经多到日瓦丁都塞不下、开始往中部山区流窜了呢？”

李维的手指下意识地颤了颤。

“所以说，”梅琳娜轻轻搭住李维的手，美眸中闪过一丝羞涩和骄傲，“你能安置那些斯瓦迪亚难民，真的很了不起。”

感觉自己被撩到的李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岔开话题：

“多嘴问一句，伍德领雇佣此地的劳力采药是什么价格。”

梅琳娜撇了撇嘴，颇为无奈地解释道；

“父亲不是没有尝试过提高劳力们的单价。”

“但是这触及了其他所有贵族和商会的利益，所以……”

“好了，打住，”李维赶忙摆出双手，制止了梅琳娜，“我懂你的意思了，接下来的话不准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