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堡(沃尔夫斯堡)最早是河谷镇堡群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那时候整个河谷平原都还在库尔特人的马蹄威慑之下。”
“四十三年前,狼堡守卫、沃尔夫家族正式以狼堡为领治晋升伯爵之位。”
“这也是北境两个行省内的最后一次伯爵册封。”
“当然,你肯定能猜到,这次册封就是当时还是王子的格罗亚一手推动的。”
甲板上,有些晕船的赛斯·亚历山德罗正在给李维简述着沃尔夫家的史料。
「沃尔夫斯堡?有没有大众牌马车啊?」
听到“沃尔夫斯堡”这个名字,李维不由得会心一笑。
“亲爱的舅舅,请恕我愚昧无知,狼堡的沃尔夫和南边的沃尔夫家族有关系吗?”
李维翻阅着手里两块砖头厚的《纹章学》,在第78页找到了北境这个沃尔夫家族的“咆哮的狼头”家徽。
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李维也记住了不少南方伯爵的资料。
比如说在维基亚的西南,就有一个同样名为“沃尔夫”的家族。
巧的是他们的家徽是“一匹奔跑的狼”。
根据纹章的衍生逻辑和历史演变,这两个家族很有可能沾亲带故。
是故李维有此一问。
“北边这支沃尔夫确实是南边的分支。”
赛斯的回答肯定了李维的猜想。
“至于当初为什么分家,跟你们家的情况差不多。”
说到这里赛斯忍不住心中轻叹。
虽然誓为血盟,但亚历山德罗和谢尔弗家也并非没有分歧。
北境就这么大,两个公爵多少显得有些拥挤。
尤其是荆棘领的地理位置所限,能够扩张的方向不多,侵蚀亚历山德罗领的影响范围是早晚的事。
当初谢尔弗家族运作卡洛斯就封河谷平原以失败告终,主因固然是格罗亚和南方贵族们的百般阻扰。
但平心而论,亚历山德罗家族内部多少也有些乐见其成。
赛斯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太过保守的决策。
以赛斯的设想,哈弗茨和卡洛斯合力,完全能够镇压西北全境、牵制库尔特人。
亚历山德罗可以借此赢得攻占富饶的斯瓦迪亚大平原的时间和战略空间。
比起在自家院子抢食吃,赛斯更倾向于带领封臣们向外开拓。
边境贵族本就是为此而生!
为了压制北境其他贵族放弃自我壮大,在赛斯看来这和格罗亚有什么区别?
「贵族的凋零从不思进取开始。」
「恐惧是最懦弱的统治。」
可惜当时的赛斯并没有太多力量可以动摇家族议会里的那些老头子。
如今卡洛斯在南边站稳了脚跟,哈弗茨也带领荆棘领无往不胜,恰恰说明了赛斯当时的远见。
赛斯不由得感叹一句“可惜没如果”。
这般想着,赛斯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身旁的李维。
赛斯知道,出于对李维的保护,许多由李维一手策划的事都假托了哈弗茨或者妹妹玛丽娜的名义。
但荆棘领整体的战略意图做不得假。
妹夫哈弗茨或许有所保留,但肯定不会在这种局势下误导赛斯的判断。
这说明哈弗茨对于自己的继承人有足够的信心。
而对赛斯来说,一个足够耐心、理智又有对外扩张的野心的外甥……他实在是再满意不过了。
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在李维的婚事上,亚历山德罗家早早出局。
收敛思绪,赛斯接着开口:
“沃尔夫是最早追随罗曼诺夫起兵的家族之一。”
“雪豹(罗曼诺夫)身边的狼、鹿、蛇。”
“狼指的就是沃尔夫家族。”
说着说着赛斯轻笑一声,拍了拍李维的肩膀,示意他抬头往前看:
“我们到了。”
“沃尔夫是一个有趣的对手。”
“很快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
隶属于沃尔夫家族的渡口后方,狼堡的轮廓隐约可见。
而在渡口前方,五艘铁链连接小船封锁了姆巴河的河面。
象征着沃尔夫家族的“狼头”旗帜在船上随风摇摆。
老阴比·李维第一时间想到了“火烧赤壁”。
可惜沃尔夫领放在河面上的船太少了些……
最右边的小船上,一名身着武装衣的骑士率先开口,冲着荆棘领的旗舰大喊道:
“我,考斯塔斯·卡德隆,罗伯·沃尔夫伯爵大人的骑士。”
“曾经斩杀一十三名库尔特人、俘虏四位斯瓦迪亚骑士……”
“向荆棘领的山地骑士发起决斗!”
语毕,一块白色的绸缎被考斯塔斯·卡德隆丢入水中,顺着水流飘向荆棘领的船队。
「你这不是铺张浪费嘛?」
李维看着质地还不错的绸缎沉入水中,暗自惋惜。
这种“三段式的决斗邀请”有着固定的模板。
第一段自报家门,第二段宣扬自己过往的功绩,第三段才是正式的决斗邀请。
而应战方将根据发起方的条件派出身份相匹配的对手。
显然,沃尔夫家族是打算“以武会友”了。
躁动的气氛迅速在甲板上蔓延。
罗伯·沃尔夫伯爵“非常鸡贼”地没有露面。
那么哈弗茨和赛斯也不好自降身份。
作为小辈的李维自然站了出来。
虽然以李维的本性来说,他对于决斗这种事的态度比哈弗茨本人还要不感冒。
李维的目光扫过甲板上的山地骑士们——骑士们炽热的眼神带给他满满的安全感。
“苏拉·安东尼斯骑士?”
李维决定给克罗斯的教官先生一点甜头。
在周遭一众“这个风头让你出到了”的眼神注视下,苏拉·安东尼斯越众而出:
“全力以赴,荣耀归于荆棘领!”
“荣耀归于荆棘领!”
众人高声附和。
李维从黑骑士的手里接过“熊鹿”团旗:
“那么,我将为荣耀执旗。”
……
带有钩子的木板从荆棘领的旗舰上放下,一行人簇拥着手持山地骑士团旗的李维来到沃尔夫领的小船上。
船上的裁判首先介绍了自己身份。
当然,他标志性的“八角十字”红白罩袍以及胸口“双人骑马”的徽记,早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圣殿骑士,杰拉德·阿隆索,路过此地,承蒙委托。”
名为杰拉德·阿隆索的圣殿骑士自右向左、自下而上地做了一个祈祷礼,随后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李维双眼微眯,注意到了杰拉德·阿隆索不同寻常的手势。
「修正教派的人?」
和所有组织一样,教会内部自然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山头。
而这种反向十字的祈祷礼就李维所知,是修正教派的惯用手势,寓意着“修复过往的错误”。
「真路过还是假路过?」
眼见从面色平静的杰拉德·阿隆索身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李维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身旁的黑骑士。
黑骑士做了一个“安全无忧”的手势。
双方各自派人搜身,以确定对方没有身穿铠甲、携带魔法道具等作弊行为。
“我选择单手剑。”
作为应战方,苏拉·安东尼斯有权挑选什么武器作为决斗项目。
杰拉德·阿隆索确认后,随即开口说道:
“第一滴血原则,武器为,单手剑。”
考斯塔斯·卡德隆与苏拉·安东尼斯互致骑士礼。
“我,苏拉·安东尼斯,巴斯比·安东尼斯男爵之子,哈弗茨·谢尔弗伯爵的骑士。”
“去年斩杀库尔特百夫长两位、库尔特人三十七个。”
“接受你的挑战。”
苏拉·安东尼斯报上了自己去年在草原上的战功。
至于再往前的战绩,苏拉·安东尼斯懒得去回忆了。
在山地骑士团,谁要是没有两年内的“新鲜战绩”,多半是要遭到同伴言语上的挤兑的。
考斯塔斯·卡德隆闻言微微一僵,再度行礼:
“为北境、为维基亚。”
……
胜负分得很快。
在三次试探性地剑身接触后,苏拉·安东尼斯反手一挑,剑尖在考斯塔斯·卡德隆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血线。
“依据第一滴血原则,骑士苏拉·安东尼斯获胜!”
杰拉德·阿隆索当即宣判了结果。
巴斯比·安东尼斯男爵是伯爵府上的剑术老师之一。
即使是哈弗茨也对安东尼斯家的剑术步法赞不绝口。
作为巴斯比的儿子,苏拉·安东尼斯的剑术可谓家学渊源。
实际上,苏拉·安东尼斯刚刚是有机会像切萝卜一样切掉考斯塔斯·卡德隆的手指的。
考斯塔斯·卡德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简单地包扎后,他单膝跪地,向苏拉·安东尼斯献上自己的佩剑:
“荣誉和奖赏皆归于阁下,骑士考斯塔斯·卡德隆献上。”
作为决斗的失败者,理当留下一件珍藏。
这也是决斗礼仪的一部分。
呼哨声此起彼伏,这是山地骑士们对同伴的鼓舞和赞扬。
苏拉·安东尼斯扭头看向李维。
李维见状摊开双手:
“骑士先生,这是您的时刻。”
“内心的道德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
“我谨代表谢尔弗,支持阁下的一切决定。”
苏拉先是向李维躬身致谢,随即转向考斯塔斯·卡德隆:
“请收好你的佩剑、你的手指。”
“斩杀库尔特人、捍卫北境的秩序仍然需要它们。”
“请阁下牢记,这是来自荆棘领的宽恕。”
考斯塔斯·卡德隆苦笑一声:
“在下谨记。”
随即向着众人行礼,接着说道:
“请诸位前往第二艘船上。”
……
“我,尼可罗·科利,罗伯·沃尔夫伯爵大人的骑士。”
“曾经俘虏过七位斯瓦迪亚骑士,拯救过三个村庄免受盗匪的袭击……”
“向荆棘领的山地骑士发起决斗!”
“我,海格力斯·麦克伦,哈弗茨·谢尔弗大人的骑士。”
“去年俘虏过一位库尔特千夫长……”
“接受你的挑战。”
……
很快,五轮决斗过去。
山地骑士不出意外地五轮全胜。
只有在第三轮时,沃尔夫的骑士给山地骑士造成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铁链被扯下,五艘小船驶向岸边,姆巴河再度畅通无阻。
自始至终,沃尔夫伯爵都没有出现。
整个渡口,沃尔夫领出现的身份最高的人停留在沃尔夫伯爵本人的骑士这一层面上。
“舅舅,这就是你说的有趣的对手?”
李维一幅“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盯着赛斯,企图讨一个说法。
赛斯显然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从脚边的箱子里掏出一个外形颇为类似钻石、但足足有半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矿石,对着李维晃了晃:
“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嘛?”
“这可是罗伯·沃尔夫伯爵特意派人送到瓦尔登的。”
身为转移话题的大师,李维并不打算按照赛斯的思路走;或者说“区区钻石”已经不足以让富哥们·李维的心态有所波动了:
“我想总不会是沃尔夫伯爵亲自下的蛋。”
赛斯闻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咳嗽两声,这才把思路转了回来:
“这是「水涡石」,西南海岸的特产。”
“你不认识也正常,除了在水里它基本没用。”
“用娜迦的尸油、彩虹鱿鱼的腮部以及一个只有沃尔夫家主知道具体成分的魔药配方炮制「水涡石」原矿,才能得到我们面前的这个东西。”
“含进嘴里,”赛斯做了一个往嘴里塞的动作,发现这玩意有点太大了,“该死,为什么不做得小一点!”
「好问题!但是你应该去问沃尔夫伯爵。」
李维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就可以获得大约一刻钟的「水下呼吸」时间。”
李维眼前一亮,心想这玩意“有奇幻的味道了”,连忙伸手去接。
“但是,”赛斯拍掉李维的手,难得神情严肃地警告道,“最多三颗,一个人类一生最多只有三颗「水涡石」能够生效。”
“我说的是最多三颗。”
赛斯伸出三个手指,再次强调。
李维郑重点头,关于“越是不科学的魔法局限越大”这件事他已经习惯了。
随即李维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您是说,这东西是罗伯·沃尔夫伯爵送给您的?”
“确切地说,”赛斯拍了拍李维的肩膀,面露微笑,“是人人有份的。”
“莱茵河像是女人的脾气一样善变,斯瓦迪亚人又像狐狸一样无耻。”
“你们顺水南下,多多少少是有点风险的。”
“有了「水涡石」,就多了一份保障。”
说着赛斯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略带促狭地眨眨眼:
“罗伯·沃尔夫伯爵写的。”
……
严谨的标点表明了写信之人的刻板,顿挫的笔墨又不难窥见写信时的兴奋:
「为艾车莫尔大捷贺。」
「为维基亚人的明天献上美好祝福。」
“沃尔夫伯爵知道亚历山德罗和荆棘领想干什么,所以明知道拦不住,他也会派自己的骑士来。”
“这是他家族利益的驱使,也是他骑士准则的践行。”
“但在大的理念上,狼堡的伯爵先生仍然认同,维基亚人的生存,要靠维基亚人的刀剑来守护。”
赛斯的声音似远似近。
“你们是北境的未来,也是维基亚的未来。”
“牢记自己的使命。”
“既要无耻,也要骑士。”
李维回头望去,狼堡的轮廓已经消失在了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