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幕阁,其脉络渗透进令国的每个角落,掀幕者在外的身份各异,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天京的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它的眼睛,它知晓这世上所有你所需要的情报。
百幕阁深处在一座地底的石宫,水中天此般富丽的地界,会有如此朴素简单的建筑,这是沈鹊没想到的。
而百幕阁的幕后之人,便是水天妙境楼楼主——符栩。
石宫虽小,却是保罗万千,此地机关遍布,数不清的密室相连,走错一步都会丧命于此。
地底空气稀薄,流通不易,不怎么燃烛火,格外昏暗,唯一能瞧清晰的便是在这地底来回穿梭的人腰上挂的令牌。
那令牌不知是何等材质所做,在地底折射着幽绿的光芒。
这是沈鹊第二次见符栩,那日在水中妙境,符栩一直低着头,没大瞧清他容颜,如今才正眼瞧到。
鲜眉亮眼,倒是个好看的郎君,一丝也不像过了而立之年的人。
“你在暗处建了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大理寺没变着法子的来你这寻衅找事?”沈鹊拢了拢衣领,半点不客气的坐在了石椅上。
符栩浅笑,他喜欢这位沈司主身上放荡不羁的江湖气儿。
“司主以为在下如何能在天京立足?黑白之间,是中庸。”他垂眼,眼尾隐约存着几道褶皱,是岁月的痕迹。
符栩点了盏灯,石屋内顿时明亮非常,照亮了彼此眼眸中的锋芒。
“我不太高兴。”女子指尖有节奏的轻敲着石桌,她凝眸看向符栩,嗓音透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符栩笑意微凝,顺着沈鹊的话接了下去:“为何呢?”
沈鹊别开眼,唇线绷的笔直,她道:“你的百幕阁存世多久了?”
符栩抿唇,答:“五年。”
“一千多个日夜啊……谁都知道百幕,谁都能同百幕交易,唯独飞燕司不知,唯独本座不知。”沈鹊掩口失笑,话语里满是怪罪,但看神色便可知晓,她未动怒。
“飞燕司是陛下亲设的机构,职责便是鉴察天京,扫除异党,此般看来,分内之事原来半点都未尽责。”
沈鹊嗓音很冷,像是一汪刚结起的冰,话语落下,她那双秀媚的眼眸垂下,眼睫颤了一瞬,藏起眸底的那抹失意。
符栩沉默片刻,他落眼看向二人中间的棋盘,挪了一枚黑子,轻声道:“其实……为了不被飞燕司发觉,百幕阁藏的也很是辛苦。”
沈鹊抬眼,微拧起眉心,等着对坐那人接下来的话。
“在下敬佩沈司主的才能,不怕您笑话,甚至到了望而生畏的地步,我等不敢行走在明面,是因为担忧某日的所做所行稍有差池,便被飞燕司一把大火烧杀干净。”
沈鹊的黛眉蹙的更紧了些。
“符郎这话好像把飞燕司说成了什么无恶不作的悍匪一样。”
对于飞燕司名声不太好听这件事,沈鹊略有耳闻,但她想:
也不至于如此糟糕吧?
她对符栩的话表示很不满。
符栩又是沉默片刻。
符栩自年少时便行走江湖,见惯了刀剑无眼、人情冷暖,他的心性已非常人能比,自认为能钻研透百般角色,唯独那年春分,见到了唯一一位叫他觉得难以琢磨的人。
他初入天京,彼时正在城门口吃茶,忽听一阵铁蹄声,那是他初见沈鹊。
铁蹄疾驰而过,不出半柱香,又杀了回来。
所谓何事?
原是因为沈鹊在城门口捡到了枚北吾所铸的铜币,那该如何呢——
方圆百里内外出而归的商贾,全部押进大牢。
那个春天,死了不少人。
沈鹊这人,性情直率,对她而言稍有一丝威胁的,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颇有些不讲道理。
“经水天妙境一事,在下也算了悟,令国之土,百幕唯独可依靠的,飞燕司是也。”符栩收回思绪,认真道。
沈鹊虽有意与其合作,但绝未到信任对方的地步。
“符朗,我如何能信你?”她轻启朱唇。
符栩唇角轻勾。
他声音不大,落在石室里,似是枯叶坠地。
“从此刻起,百幕原与沈司主共进退。”
“荣辱与共,死生共存。”
……
半晌,沈鹊抬指,拾起一枚白子,向前一寸。
“那便荣辱与共。”
“死生共存。”
沈鹊自水中天离开,前脚刚踏入天京,便与一熟悉的身影对上了面。
令应淮一身华服,腰上那纯金的锦鲤牌,未见其人,先见其光。
他身侧跟了一姑娘,二人边走边说些什么,好不愉快,那姑娘沈鹊认识,礼部尚书家的小孙女——齐思思。
齐思思天生丽质,冰雪聪明。她年岁尚小,还未及笈,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赋更是信手拈来,不少文人争先恐后的给她笔下的诗词注释。
小才女跟在令应淮身后,两人交谈间,少女面上已是一片娇红,眸中满是情愫。
“阿鹊?!”
令应淮注意到沈鹊,先是往旁边挪了几步,与齐思思划开界限,快步跑到沈鹊身边。
他面上满是激动,眼底划过一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心虚。
沈鹊面不改色的躲过令应淮那只准备勾她肩膀的手。
“世子,男女有别。”她冷淡道。
令应淮“切”了一声,面上有些挂不住,假装无事发生,略表尴尬的摩擦着指腹。
“阿鹊,你出城做什么?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同我讲讲?真好啊……我爹都不让我出家门,我今日还是偷跑出来的呢。”青年人絮叨着。
沈鹊被他的碎嘴子吵的有些不耐烦,正准备开口,就听一道如黄鹂般清脆的女声传进耳。
“世子,这位是?”
令应淮先前那几步可是跑过来的,齐思思出身名门,无论何时都不能失了礼仪,她缓步跟上,望着沈鹊双眼含笑。
只是那笑意中,染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令应淮瞄了沈鹊一眼,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拿不准她心思,只含糊的回答:“我表姊,姓沈。”
齐思思似懂非懂的微微垂头,行了一礼。
“沈姐姐好。”
“齐家幺女,齐思思。”她自我介绍着。
齐思思俯身的那个瞬间,瞧见了对方裙摆上绣着的云雾环燕,起身动作一顿,眸光微变。
云雾环燕衣,世子又唤此女表姊,她是——沈鹊?
齐思思内心云雨大作,却未流露出来,她笑的轻柔。
“阿鹊,仙肴楼最近来了个新厨子,每日只接一桌菜,我同仙肴楼约了今日,要不……赏个脸与我一同品尝品尝?”令应淮笑的掐媚,贱兮兮的问。
齐思思面上的笑容有一丝破碎,她无声的捏紧了袖角,轻咬下唇,不甘心的开口:
“世子……”
原不是说,要带她去品味珍馐的吗?
只可惜她声音太过轻微,除她之外的耳人,谁都没听入耳。
沈鹊确实有些饿,但她向来不喜在司外吃食,她摇头:“我还有事,不便在外久留。”
令应淮瞬间蔫了下来,他扯了扯沈鹊衣袖。“阿鹊,好阿鹊,赏个脸嘛——”
男子的话音太过“做作”,听的沈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冷着脸甩开令应淮,回眸时,恰好瞟见了齐思思。
小姑娘咬着唇,都泛青了也不松开,不知是在想什么。
一副极不开心的模样。
沈鹊不知其缘由,见她穿的单薄,只以为是这天气太过寒冷,冻的人也发蔫。
这么好看一张脸,应该笑着。
沈鹊向前两步,与齐思思之间只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
齐思思呼吸一滞,被吓得快要哭出来,心想着自己方才是否做了什么让对方不喜的举动,不然为何沈鹊无端的想要杀她?
下一瞬,身上多了一层温暖的氅衣,一抹极浓郁的山茶花香在她周身环绕。
她抬首,错愕的望着眼前这个高自己许多的女子。
“小小年纪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冻出毛病以后有的受。”沈鹊淡声道。
齐思思眨巴眨巴眼睛,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磕磕绊绊道:“我、我……”
支吾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沈姐姐把氅衣给我,那您……”
小姑娘嗓音太娇柔,沈鹊实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安抚似的摸了摸她头顶。
沈鹊不理会令应淮耍赖似的挽留,冷淡的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停下,分给令应淮一个眼神。
“你说的那厨子,做的很好吃吗?”
令应淮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此等佳肴只应天上有!阿鹊你回心转意啦……?”
沈鹊沉思片刻,又道:“你若是有心,叫人送几道菜去我那儿。”
“最近天冷,小厨房做的饭菜没什么滋味。”
“我倒没什么,只是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听说吃些好吃的东西病能好得快点?”
令应淮收敛笑容,“阿鹊你……”
“嗯?”沈鹊疑问。
令应淮欲言又止,认命道:“行。”
沈鹊她冲令应淮挑了挑眉,笑的发自内心:“世子人真好。”
令应淮:我本将心向明月呦……
沈鹊走了,唯留小才女与世子站在道中间。
齐思思还没回过神,她懵懵的摸了摸柔软的氅衣,氅衣上还残留着前主人的温度,暖的烘人。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上刷的腾起“羞红”。
齐思思嗅了嗅山茶花香,回味起了方才沈鹊摸她发顶的动作。
什么啊,拿她当孩童看吗?她可是马上就要及笈了诶!
“思思,我们……”令应淮此刻与刚才判若两人,他神色端正,没了在沈鹊那道狗腿模样,倒还真像个谦逊公子。
青年向少女这边靠了过来。
齐思思回过神,她冷冷的瞧着对方,嗤笑一声。
“还说什么只带我一人去?堂堂定北侯世子原来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我最不喜你这种朝三暮四的浪荡纨绔!”
齐思思连跑带跳的退后,大声唾弃着:
“去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