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彬注意到好友不寻常的口气,他觉得好友是在替自家妹妹抱不平,他问:“是因为什么?”
王南岳调整自己,又摆出平日里公事公办的正经样,他变得严肃,出口的话也比较谨慎:“也许是因为……□□。”
刚才,李旭彬顺势关门,却没有关严实,王南岳的话从门缝里漏出去。
李明澜要去卫生间,正好经过书房,她脚下一顿,四周忽然静悄悄,耳边只有王南岳的声音。
李旭彬站起身,关上书房门。
听见门落了锁,王南岳这才说起今天的所见所闻。
他今天因公事去了一趟派出所,办完事后,他下来一楼。
门前站着一群披头散发的女人,个个垂头排成一列,女人们不是穿吊带就是超短裙。
王南岳猜测:“刘警官,今天有扫黄行动吗?”
刘警官:“接到报案,突击检查。”
“难怪今天局里这么热闹。”王南岳收回视线,却又猛然转头。
角落里的人看起来有些眼熟,那人半靠墙,仰着头,闭起眼睛。
王南岳瞳孔一缩,他不敢确定,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刘警官挑眉:“王律,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王南岳紧握拳头,佯装若无其事:“曾经办过一个案子,牵扯到这个人,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孟泽吧?”
刘警官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他什么也不说,好像也听不见我们的话,问他什么都没反应。”
“这个年轻人是比较倔。”王南岳向着刘警官摆摆手,“刘警官,我先走了。”
正是因为今天见到了孟泽,王南岳迫不及待地来李家,他低叹:“当年闹出那么大的事,可见他就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人。”
李旭彬的反应比较平淡:“事情已经了了,这人和我们家再无关联,只怪明澜识人不清。”
李明澜贴着门板,书房传出来的声音有点模糊,她却是听清了。
她高三时对周璞玉说,孟泽是绝世少年。
经过这么多事,她一直没有否定过当初对孟泽的初印象,但刚才,她年少时的梦碎裂了。
她的脸几乎是贴到了冰凉的木板上,眨眼间她见到儿子。
小李深探了个头,他正要张嘴。
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小李深心下有些猜疑,姑姑不是只和同学玩捉迷藏吗?为什么王叔叔来了,也要玩捉迷藏?
小李深迅速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这样盖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与孟泽如出一辙的眼睛。
李明澜怔怔的。
小李深又用另一只手遮住眼睛,他始终记得李明澜的话,玩捉迷藏的时候,他不能让人发现他的眼睛。
李明澜过去抱起儿子,远离书房,去了阳台,她把儿子抱得紧紧的。
小李深动弹不得,被她抱在颈下
,他唤她:“姑姑。”
她抚抚他的小脑袋:“深仔的作业做完了吗?”
小李深的脑袋被扣,点不了头,只能闷闷发出一声“嗯”。
李明澜松了松手上的力气,现在才发现她手心都是汗,她轻轻拍拍儿子的背:“深仔,你可不能学坏。”
不能像他的父亲,但是要学他的母亲吗?其实也不行,因为李明澜是一个大笨蛋。
小李深:“我跟爸爸学,我不学坏。”
“对,你要像我哥。”规规矩矩,平平淡淡过一生,不搞特立独行,不玩惊世骇俗。
虽然少年老成,但是……无所谓了。
王南岳从书房出来,见到阳台上抱着孩子摇晃身体的李明澜。
她育有一子,身材却纤细如柳。
对比下,这五年间他老得很快。
她未婚生子,出国留学,她的人生里没有他的足迹。
他知道她和孟泽再无可能,李家人不会允许李明澜和那样荒唐的男人在一起。
关于李深身世,王南岳是除了李家外的唯一知情人,正因为如此,他的身份变得尴尬。
他只能祝福李明澜有一个幸福的人生,但是千万不要再被孟泽祸害,那个男人比李明澜更加胆大妄为。
李明澜瞥见窗玻璃上的影子,她回头,见到是他,她嫣然一笑:“南岳哥,你要走了。”
王南岳定了定心神:“明天要出差,我今天晚上还要回去加班。”
李旭彬从书房出来:“南岳,我送你下去吧。”
李明澜不知道哥哥和他的好朋友又聊了什么,应该已经和孟泽无关。
孟泽□□?他血气方刚,似乎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因为他是孟泽,她又难以置信。
“姑姑,我累了。”小李深被她越抱越紧,他嘀咕,想从她的怀里下来。
李明澜放下儿子,之后拨打孟泽的手机。
那边关机了。
其实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帽子和口罩是严密的盔甲,镜中的李明澜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她轻轻压了压帽檐,又把口罩摘下来:“哥,我约了一个朋友见面。”
李旭彬看过来,眼神深邃。
小李深靠在李旭彬身边,歪着头看她。
“是一个和我一起回来的朋友,她一个人住酒店,肚子饿了都找不着好吃的店。”撒谎时气定神闲,如今盖了一顶帽子,更是自然。
她生孩子后性格有了转变,一回国就围着孩子忙,李旭彬希望妹妹仍保有那份天真,哪怕她已为人母:“去吧,深仔交给我。”
“对了,哥,你把车钥匙给我,我今晚开车出去。”
李旭彬抛出车钥匙。
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李明澜的掌心。
李旭彬:“早点回来,不要玩太晚。”
“哥,我先走啦。”门一关上,
她收起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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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江南派出所的对面。
李明澜的手握在方向盘,迟迟不动。
她进去,不一定就能见到孟泽,也许她可以等他出来。
她这次回来,不会逗留太久,也许她等不到他出来。
广场入口立着的雕塑据说是艺术之作。
李明澜欣赏不来。
她坐着不动,人和车也像是僵硬的雕塑,她至今不相信孟泽会□□,她非得亲自来看一看,万一是王南岳认错了人?
夕阳隐入山中,商店的霓虹灯一一亮起,来人往的路上热闹非凡,有人脸上挂着笑,有人拎着公文包,一脸愁容,灯光绚烂。
唯有对面的灯静谧冷冽。
李明澜下车,她要过去,可她又在路口站了很久,如果她在亮光中撞见孟泽,她也许要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地上的一滩污水照不出她的脸,但她知道她表情僵硬。
她压低帽檐,戴上口罩,过了好久,慢慢踱步过去。
像是慢条斯理,像是饭后散步。
站岗的民警询问。
李明澜抬起头,声音从闷闷的口罩里传出来:“我丢了钱包,来报案。”
民警示意她进去。
似乎这次抓捕的人比较多,门前还站着一批。
有男的,有女的。
李明澜一眼望过去,目光在一个女人的红裙子上停留了几秒,她在余明熙收拾的衣服里见过这款裙子,颜色都一模一样。
余明熙穿的都是大牌,可见今天被抓来的女人不是简单的角色。
“杜诺。”门里传来一声严肃的叫唤。
红裙子女人仓皇地抬起头,她咬唇,似乎不敢应声。
民警再次喊:“杜诺。”
红裙子女人怯生生应了一句:“我在。”
李明澜靠近门边,心里的响声震耳欲聋,一声声“咚咚咚”,从心里震到她的鼓膜,她感觉脑子快要炸裂,她在门外望去,里面又站了一群人。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搜寻,有的时候,她真恨自己,她总是能第一时间看见孟泽,哪怕只是他的背影。
一个民警走出来,对着另一人说:“那边的你去审吧。”
她真糊涂,王南岳当了那么久的律师,眼锐如鹰,怎么会出错?
民警注意到她:“请问你有什么事?”
李明澜轻拍裤袋:“民警同志,不好意思,我以为我的钱包丢了,现在想起来,原来我放在裤袋里,打扰了,真是抱歉。”她退出,她的仓皇和刚才红裙子女人一样。
李明澜落荒而逃,但她比六年前更加谨慎,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她要等一等孟泽。
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宜回哥哥家,但她无处可去,既然孟泽不在家,那她就去他家。
她之前退还的钥匙,她又取了回来,她开门进
去,看到玄关挂着的小灯笼发饰。
鞋柜里还有她的拖鞋,沙发上放着她的衣服。
她明明离开了这么久,这里仍留有她的生活痕迹,她自我安慰,孟泽还是惦记她的。
李明澜独自在玄关的墙边靠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只是借月光观察。
当月亮隐入乌云,四周漆黑。
她开灯。
玄关处的小灯笼,沙发上的衣服,并非幻觉。
餐椅上挂着另一件裙子,巧了,李明澜也在余明熙收拾的衣服里见到过类似的裙子,甚至颜色仍然一模一样。
她回忆余明熙那天的话,突然想,这些衣服会不会就是余明熙的?怀疑一旦在内心生起,就如雨后春笋,落地生根、,发芽茁壮。
床底曾经收纳她的小物件的箱子,仍放在床底。
李明澜蹲下,拉出箱子。
箱子里有一件睡衣。
李明澜揪起睡衣的吊带。
两边带子长短不一,一边系了一个结。
她没有好记性,偏偏对衣服印象比较深刻,她曾在六年前见过这件睡衣。
她坐到床边,拨打余明熙的号码。
余明熙没有接。
李明澜望着孟泽的枕头,低身细看。
枕巾和床单似乎都洗过,干干净净。
她又去沙发,一遍一遍拨打余明熙的号码,俯身在沙发缝里扒着。
一条长长的卷发,派出所里那个红裙子女人就是烫了长长的卷发,似乎染的是棕黄?
这根缠在李明澜手指的头发也泛着淡淡的棕色。
李明澜最讨厌做数学题,她头脑不灵活,逻辑思维很差。
电话通了,那边传来余明熙的浅笑:“明澜,什么事?见你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我刚刚在和未来婆婆讨论婚纱的事。”
“熙姐,打扰你了,抱歉。”李明澜的声音低,“你之前收拾的衣服,有没有转卖的?”
“有啊,很多衣服我只穿了一两次,扔了实在可惜,就放到二手市场了。”余明熙察觉不对劲,“突然问起这个。”
“熙姐,我今天遇到一个女人,她穿的好像是你的那条红裙子。”李明澜停顿,“她叫杜诺。”
“杜诺啊。”衣服是余明熙亲自寄出去的,她记得收件人的名字,“她买了几件裙子,我记得我其中有一条,断了吊带的睡衣也是被她挑中的。”
李明澜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聪明过,她宁愿自己不这么聪明。
怎么就猜对了呢?
李明澜轻轻关门,用钥匙转锁头时,她的指尖有点颤抖。
她在楼梯上遇到隔壁的老婆婆。
老人家的腿脚比她这个年轻人更轻快。
擦肩而过时,李明澜突然问:“老婆婆,他还是深夜才回来吗?”
“是啊。”老婆婆上一级台阶,停下来,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小伙子的社交圈子比之前大。”
李明澜没有问,他的社交圈子是来了女的?,还是男的。
孟泽过几天就能出来吧?□□通常不涉及刑事拘留……
高三之后的分别太仓促,这一次,她就和他说个明白,别再等到重逢的时候弥补分手纪念。
第二天,李明澜和哥哥一家去探望父母。
吃完午饭,她联系孟泽。
他的手机一直关机。
她抱起儿子,教他玩魔方。
小李深托着腮,坐在茶几边,他的长睫毛扇了几下:“姑姑,我听懂了。”
“真的呀?”她把魔方递给儿子,“深仔,你来玩。”
小李深数着魔方的块数。
趁着这个空当,李明澜又拨打孟泽的号码,听到的还是机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当她再回客厅,就见小李深高举着魔方,对着李母说:“奶奶,我会玩魔方了。”
李母抱起小李深,笑得合不拢嘴:“我们深仔真是聪明啊。”
李明澜想,李家所有人应该都知道,小李深的智商遗传自她。
她这么大的人都玩不来魔方。
她又想到,孟泽这般聪明的人应该不会让自己置于困境,事情或许有转机?
李明澜坐在家人中,有些心不在焉。
于骊泡了茶,正要端着茶盘给公公和丈夫送过去。
却被小李深拽住裙子:“妈妈,我要睡觉觉。”
小李深有午休的习惯,而他睡觉只让他的“妈妈”陪伴。
李明澜见儿子揉着眼睛,站起来:“我去端茶吧。”
于骊抱起小李深:“我哄哄他睡觉。”
李明澜捏一下儿子的脸,冲着于骊笑:“实不相瞒,阿嫂,我当年还想着,我高考考不上的话,就出去当服务员,专门干端茶的活。”
父亲和哥哥正在棋盘上决战。
李明澜刚到门口,听见哥哥说:“爸,手下留情啊。”
李父:“旭彬,最近我公司的资金周转不过来,你先垫一下你妹妹新一年的学费,我给你打借条。”
“爸,我们之间就不用借条了。”
“父子间明算账。”
“明澜也是我妹妹,我不会让她半路辍学。”
“她是孩子心性。”李父笑起来,“她心里是不是怨我把她送到国外去了?”
李明澜眉眼一弯,她哪里会怪父母呢,明明是她这个当女儿的闯了祸。
李旭彬温和地说:“明澜不笨,她知道你为了她好,再说了,明澜在外历练几年,现在是个大姑娘了。”
李明澜低头,再抬起,面上有了笑,她敲敲门:“爸,哥,阿嫂泡了茶。”
李父和李旭彬非常有默契,终止关于学费的话题。
李父把茶当酒喝,一口干了,狠狠在棋盘落下黑子:“旭彬,骄兵必败。”
李明澜笑:“哥,你又
输了。”
李旭彬浅尝一口茶:“姜还是老的辣。”
晚上,李明澜再一次拨打孟泽的号码。
她以为又要听见机械音。
但是电话通了。
那一刻,她心脏犹如被捏紧,疼了一下。
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喂。”
却不是孟泽,李明澜冷着调子:“你是谁?”
对方愣了愣:“我姓谢,孟泽大兄弟,礼貌喊我一声谢大哥。”
“孟泽呢?”
“他不方便接电话。”谢大哥说,“你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转达。”
李明澜让自己平静:“他在哪?”
谢大哥叹气:“他一时半会都没法接电话。”
“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和他谈谈。”
“这个吧……我也不知道。”谢大哥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小姑娘,你能等,就等等他,你如果不能等,就别等了,我听大兄弟说,你是个漂亮姑娘,还有阔少爷追求者,人啊,为情所困是大忌,海阔天空任你飞。”
“孟泽不能亲口和我说吗?”
“他要能对你说,我站在这里干嘛?小姑娘,实话跟你说,我就是个传话人。”谢大哥的叹息飘在风里,又从远方传送至她耳中,“大兄弟是让你……别等了。”
李明澜的心脏被捏紧,越来越紧,最后也感觉不到疼,她深呼一口气,突然笑了:“谢大哥,你转告孟泽,我才不会等他。”
她过去几年的成长都是自欺欺人,她沉迷情情爱爱,对着孟泽就胆怯,她害怕听到自己不乐意见到的真相,她掩耳盗铃,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一直没有真正长大。
父母兄长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宝,她不会让自己再在孟泽身上荒废光阴。
她发誓,李明澜要破茧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