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棠的容貌原本就有种勾魂摄魄的娇媚,加上唇上口脂的鲜艳色彩点缀,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林尽直勾勾瞧着她的眼睛,半晌,他轻轻扬起唇:
“那便换个问题吧。姑娘可知道今早那位霜儿姑娘?”
“霜儿?”缀棠微一挑眉:
“你是说今早被亲爹卖来的那个乔霜儿?她被妈妈带进来时,奴家倒是瞧过一眼,模样还挺标致。”
“她人去哪了?”
“这奴家可就不知了,你可以问问楼下的妈妈,奴家只是花魁,姑娘们的大小事务,并不归奴家管。”
“那姑娘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奴家惹了妈妈生气,得了点小小的教训罢了。这是奴家的私事,公子也要过问吗?”
天聊到这里,缀棠的反应已经让林尽确认了一件事——这姑娘确实知道些什么,但她不愿说。
既然人家有心隐瞒,那林尽问再多也没意义了。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韩傲,韩傲立马会意起身,走去窗边一把推开缀棠房间的窗户,然后抬手冲夜色吹了一道响亮的哨音。
很快,一道白影自后巷掠出,几个纵跃便踩着窗框落进室内。
柳拂心不知何时已换回了女装,她着一身飘逸的素白衣裙,长发挽了个简单发髻垂在身后,落地时,她腕上银玉双生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配上她温柔清淡的眉目,“皎月医仙”这一名号瞬间有了具象的模样。
见她出现,原本坐在床边的缀棠突然一惊。
她微微睁大了眼,面上表情有一瞬的茫然,又一点点变成惊讶。而后,她望着柳拂心,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在那之前……
“啪!”
一句话还没开口,缀棠的身子突然摇晃几下,软倒在了床上。
韩傲还举着手维持着砍她后颈的姿势,他完全没注意缀棠的反应,对上对面林尽和柳拂心一言难尽的眼神,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茫然地挠了挠头:
“怎么了,咱们的计划不就是这样吗?‘如果问不到有用信息,就麻烦柳姑娘暂时扮演缀棠姑娘,从满庭春其他人嘴里试着套话’。如果要代替她,那不得把正主先敲晕?”
但你至少让人姑娘把话说完呢?
“……没事,挺好。”
林尽有些哭笑不得地安慰一句。
柳拂心倒没多少表示,她只笑着摇摇头,自己上前把缀棠好好摆在床榻上,给她盖好被褥后,又从双生镯玉镯中取出一枚丹药给她服下。
“这药能让她熟睡整夜,在这段时间里,便由我来代替她出现了。”
说着,柳拂心掐了个简单的诀,整个人被灵光笼罩片刻,再出现时,她的外貌身形皆与缀棠一般无二。
满庭春的失踪案太过特别,它的受害者都是不被重视的社会底层,就像缀棠说的,一个花娘是死是活根本没人关心,现在隔了这么多年,要想重新拾起来实在困难。而且,林尽总觉得这个案子绝对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凡世对“鬼”更是有种生来的畏惧,已知这个案子与鬼修有关,那正常情况下,这桩失踪案不该如此被掩埋才对。因为人类是极好“热闹”的生物,林尽觉得,如果真有此事,那满庭春闹鬼的故事只要漏出一点点风声,就会被好事之人编成故事传遍大街小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问三不知,想要信息还得去城政司翻卷宗。
而如今,灵异志怪的传闻一桩也无,闹鬼的满庭春无人惶恐不说,还灯火通明夜夜笙歌,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无人发觉失踪案与鬼有关,要么满庭春的各位对此心知肚明,却因为某种原因默契地藏住此事闭口不谈。
林尽更偏向第二种可能,尤其今日霜儿姑娘的失踪和缀棠提起这事反应,让他更加确信了这点。
乔霜儿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不能露面?后巷那声尖叫究竟是不是她的?
如果乔霜儿失踪了,鸨母为何不追究,反而要向客人隐瞒这个事实?缀棠又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才惹来了责罚?又为什么不肯道明原因?
既然事情出自满庭春内部,那从内部获取信息无疑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可林尽韩傲两个男人,谁也不会易容术,扮不了花娘,所以,此事只能拜托身为女子的柳拂心。
待到晚些的时候,柳拂心走了个过场,扮做缀棠将林尽和韩傲送出了满庭春。
她原本还在想该怎样从鸨母和其他花娘的嘴里套话,结果这边刚送走林尽,一回头,她便瞧见鸨母正靠在楼梯扶栏边幽幽地盯着她看。
柳拂心面色未变,走过去冲鸨母行了个礼:
“给妈妈请安。”
“嗯。”鸨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顺便以一种极其刻薄的眼神将柳拂心上下打量了一遍:
“状态不错啊,看在你还能捞到那种贵公子的份上,这次我放你一马,乔霜儿这事便算了。但仅此一次,你今后若是还敢做这种事,休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听见“乔霜儿”三字,柳拂心眸色一凝。
此时已至深夜,一楼大堂内的客人比先前少了许多,到处都是歪倒的酒坛和醉醺醺的男人。旁边有花娘扶着男人上楼,鸨母见了,也没再理会柳拂心,只赶忙上前帮着搀一把,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柳拂心收回视线,自己走上楼梯,走向房间的方向。
嬉闹声隔着薄薄一道门板自房间内部传来,在柳拂心经过时不停绕在她身周,她丝毫不被那些声音所乱,只略微有些出神。
看鸨母方才的意思,乔霜儿的失踪,果真与缀棠有关。
可她为什么要害乔霜儿?鸨母又为何不声张?
柳拂心兀自思量着案中疑点,正欲推门进屋,却突然听见旁侧似乎有人唤她。
“缀棠姐姐!”
柳拂心愣了一下,转头看去,见走廊拐角处躲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那小女孩看着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她像是花满楼的小仆,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脸蛋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见柳拂心回头,小女孩赶忙从那边溜过来,柳拂心注意到她衣服里鼓囊囊的,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房间内真正的缀棠已被柳拂心用法器掩藏,凡人无法窥破,柳拂心便把小女孩接进了房间。
“缀棠姐姐,我从后厨偷了几个点心,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肯定饿得慌吧?快来吃点。”
小女孩从怀里掏出几个快要碎掉的点心,不由分说地往柳拂心手里塞。
之后,她用衣裳擦擦手,又捧出个小盒子来:
“这是我问阿窈姐姐要的膏药,今天妈妈打了你的脸,你抹抹,阿窈姐姐说这药抹了就会好了。”
柳拂心看着手里碎成块的点心,内心迟疑片刻,还是低声道:
“我犯了错,妈妈惩罚我,是应该的。”
谁知小女孩听了这话却不乐意了:
“怎么会呢,我都听其他姐姐说了,缀棠姐姐才没犯错。妈妈成天只想着赚钱和欺负人,妈妈才是错的。”
“可我……”
柳拂心微微一顿:
“我害得今日那位小姐姐失去下落生死不明,为什么说我没错?而且,你难道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还是怕鬼姐姐?”
小女孩冲柳拂心笑得灿烂。
她冲柳拂心招招手,神秘兮兮道:
“姐姐,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
“?”
柳拂心微一挑眉,听话地俯身过去。
而小女孩踮脚靠近她,凑在她耳边小声同她说:
“你不用吓唬我,我都懂的。其他姐姐已经把鬼姐姐的事告诉我了,她们还跟我说,鬼虽然听着可怕,但有些鬼可比有些人要好得多,所以,我才不怕呢,比起鬼姐姐,我更怕妈妈。”
说着,小女孩冲柳拂心挤挤眼睛,扭头就跑了,离开时还贴心地替柳拂心关上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楼内的闹声隔绝在外。
柳拂心略微有些出神,她似是被小女孩的话戳中了心里某处,不自觉开始重新审视起这案子的头尾。
片刻,她走到窗边,抬手推开了窗,便有冷风“呼呼”倒灌进屋内。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柳拂心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垂眸看着雪花在自己掌心一点点化成冰凉的水。
之前林尽告诉过她,缀棠在满庭春内待了至少十年,而满庭春最早的失踪案则发生在六年前。
如果今日乔霜儿的失踪与缀棠有关,那其他案子是否也是如此?是缀棠和那位不知名的“鬼姐姐”一起做了这些事,那她们挑选目标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满庭春其他姑娘都没事,唯独案件中这几位会凭空消失?
柳拂心回忆着整件事的细节,某一刻,她突然忆起缀棠第一眼见她时的模样。
震惊、讶异,那时的她看见自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她想说什么?
当时的自己,究竟为何会使她有如此反应?
柳拂心抬手解了自己身上的易容术,下一瞬,花花绿绿的纱衣换成如雪的素白,和窗外雪天极为相配。
几息后,柳拂心察觉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些许,风卷着雪花飘进屋内,又化成滴滴点点的水。
柳拂心的发丝亦被风雪带起些许,直到某个瞬间,她眸里闪过一丝暗色,整个人猛地睁大了眼!
满庭春后巷。
林尽抱着球球蹲坐在墙角,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身前,韩傲急得在原地转圈圈,雪地都被他生生踩出一圈小路来。
“我说你别走了,晃得我眼晕。”
“我急啊!你说,咱们就这样把柳姑娘一个人撂在满庭春真的好吗?万一她遇见鬼了怎么办?万一她被鬼掳走了怎么办?!”
“……柳拂心的修为顶十个现在的你,我不懂你在急什么。”
林尽揉着怀里小狗崽的脑袋,正想把身上的斗篷再裹紧些,可下一秒,他腰侧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音。
那是柳拂心留给他的法器,如果那边出现鬼气,他这边也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林尽一把扯下铃铛,冲韩傲道:
“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去接应她,和她并肩作战!”
其实韩傲根本不用他提醒,早在铃铛开始响的时候就扭头跑了。
而战五渣林尽只负责留在原地,等他们的好消息。
原本在林尽的预想中,一会儿韩傲应该和柳拂心一起回来,顺便带个被装得鼓囊囊的锁魂袋,因为这案件背后的鬼只是个青火,就别说皎月医仙柳拂心了,就算是韩傲也能靠他那把糙铁剑一人打穿十只青火。
但这次林尽的预判错了,因为韩傲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手里没有锁魂袋,只有柳拂心的一片印信。
“柳拂心人呢?”
林尽一下子站起身,还因为起太猛双眼发黑,险些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我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就没人了,缀棠还好端端在房里,可柳姑娘和那鬼已经没了影,只有这个,是柳姑娘留下的。”
韩傲捧着印信,愁眉苦脸道。
林尽思索片刻,拿过印信,试着往其内注了些灵力。
印信闪烁两下,下一瞬,在林尽手心凭空映出两行娟秀小字——
[满庭春]
[白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