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嘀嗒……嘀嗒……
两行瘦瘠的悬铃木挺拔的排列在路旁,往日里葱茏的枝叶已然泛黄,零星几片随着飒飒飘下的秋雨,打着旋儿从枝头坠落,跌入积水中,澄黄沾染上细碎的污泥。
三三两两走过的行人皆步履匆匆,无人在意被鞋子带起的水渍点落在干净的裤脚处。
更无人注意到尽头拐角处的黄色纸箱——
簌簌的雨滴穿过已被浸湿的破烂纸箱,裹挟着寒风重重落在这一方狭小而潮湿的空间内。
云秧浑浑噩噩的醒来,尚未明晰自己的处境,便已被刺骨的凛冽席卷,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动了动身子,艰难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好冷……” 她喃喃道,发出的声音却是微弱的“喵喵”声。
—————
“总裁,张总那边继续放任不管吗,他近来动作越发明显了。“
孟鹤推了推眼镜,翻着手中的资料,转头看向后座的男人。
张兴发是公司里的老人,是池总父亲管理公司时的左膀右臂,当年公司能在老池总糟糕的管理中撑到现任池总接手,少不了手底下这些人的出谋划策。张兴发自然也是有点本事的,早些年兢兢业业,为公司也算是尽心尽力。
只是最近似乎有了异心,以公司元老自居,屡次妄图以“指导”之名对总裁的行事进行干涉。虽然迫于总裁雷霆手段,从未成功过,但苍蝇总在眼前乱晃总归是有些烦的。
池总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眼,他虽谈不上功高,也确实劳苦。总裁从不苛待自己人,若他能够安分守己,定然能安然无虞地度过晚年。
偏偏他贪心不足。
被唤作池总的男人闻言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捏了捏眉骨道:“暂时不用理会。”
大抵是有些累了,低沉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倚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脊背却未有丝毫放松。
乌黑的碎发松散的垂落在额角,隐隐挡住轻阖的双眼,在窗外映射进来的霓虹灯光下依稀可见其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微粉的薄唇。
听到男人的话,孟鹤心想,池总可不是心善之人,之所以留他这么久,自然是他还有些用处。
思及此便也不再多言。
一直安静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青年,默不作声地挑选了一首轻松舒缓的曲子并调到合适的音量,能够让人放松的同时又不会感到躁扰。
柔和的曲调倾泻流淌,低调的黑色轿车行驶的愈发平稳。
另一边——
云秧昏沉半响,总算是有了点意识。
此时她已经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这不是一具人的身体。她张了张嘴巴尝试发出声音,稚嫩又细弱的“喵喵”声随之响起。
是一只幼猫。云秧得出结论。
至于自己为何会变成一只猫,很明显此时不是深究的好时机。
长时间的处于深秋的瑟瑟凉风中,再加上淋了不短时间的雨,一只小幼猫自然是无法承受。正是如此,云秧才阴差阳错进入了这具身体。
体内的灼热以及外感的寒冷让云秧混沌的脑袋吝于思考,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最重要的是先想办法活下去。
被雨水打湿的毛发软趴趴贴在身体上,云秧不舒服的抬了抬前爪,看着眼前粉嫩嫩的小肉垫,她强忍下想要舔舐小肉垫的本能,颤巍巍地站起身,甩了甩绒毛,身上的水珠顺着甩动的弧度四溅。
脖颈间奇怪的坠感让小猫下意识低头,入目的是她熟悉的羊脂白玉吊坠。这是她家的传家宝,传到她这这代已经是第五代。可她是魂穿进小猫的身体,这块玉怎么也会跟她一起传过来呢?
而第一次当猫的云秧也因无法熟练地掌握好力道,随着惯性再次摔倒在箱子里,似有一道白光闪过。
她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却发现刚刚还在脖子上的吊坠不见了。
奇怪,是幻觉吗?
小猫也暂且抛之脑后,她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爬起来了。但好在身上的水也被甩去大半,云秧顿感轻松了不少。
休息了好一会,云秧才渐渐恢复了点力气,但她此时没有再妄动。
落魄的小猫咪虚虚地趴在纸箱子角落里,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思索着如何才能摆脱眼下的困境。
她虽然对自己目前现在所处的环境一无所知,但也明白必须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可遮风避雨的温暖之处。
白日里的温度就已经够她受的,要是再等到晚上,只怕她就要去见这只小猫本尊了。
落魄小猫失落地垂下猫猫头,期期艾艾地叹了口气,真是生活不易。
她认命地从箱子里站起来,准备离开箱子四处走走,碰碰运气。
毕竟没有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然也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铲屎官,聪明的小猫会自己碰瓷……啊不,是会自己挑选铲屎官。
云秧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甚至已经被同化了。
她重新打起精神,环视四周,这个箱子或许对成年猫猫来说轻轻松松,但对于一只病弱小幼猫,可以算得上是高不可攀了。
但作为一只性命垂危的小猫,她此时可没有选择的机会,顺利爬出去代表着她有多一点被人发现的机会。
小猫仰头,水润的浅色瞳孔光彩熠熠,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喵呜~”
秧秧加油!
巴掌大的小猫崽前爪抬起搭在纸箱子壁上,伸出爪子勾住纸箱,试图用爪子一步一步爬上去。但这只小猫过于瘦弱,四只小短腿支撑自己的身子都困难,更别说是攀爬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果然,只爬了两步,勾在箱子上的爪子便开始微微颤抖,云秧望了望似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的箱口,咬了咬牙再次向上攀去,但已撑到极限的前肢不慎收了爪,整只猫猫再次落回箱底。
“呜……”
她痛苦地望着四方天空,这个箱子她是非爬不可吗?
是的,非爬不可。
失败来得过于突然,她显然高估了自己。
一具虚弱的身体再加上操作不熟练的操作员,想要凭自己爬出去简直难于上青天。
小猫纵使有点挫败却并未想过放弃,虽说逃离艰难,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还没被烧迷糊的小猫想到了不止一个办法。
纸箱被风雨侵浸多时,此时已软了不少,破破烂烂的,努努力咬个洞也是可行之法。
小猫暗自磨了磨一口小奶牙,所谓鱼死网破,鱼不能死,网必定要破。
但一只刚两个月大的奶猫,牙齿能锋利到哪去,云秧啃了半天两颗尖尖牙都隐隐发酸了,也只是咬出了一个猫爪肉垫大小的洞。
“喵喵!” 缓慢但有效。
小猫一边叼着纸箱子,一边含糊不清不清的碎碎念:“喵,喵喵。”
呜呜腮帮子好酸。
这边的小猫还在专注地与破烂纸箱较劲,未曾注意到另一边的大路尽头出现一辆黑色轿车,流畅的车身破开细密的雨雾,不多时便驶近。
功夫不负有心猫,在云秧小尖牙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总算是破开了猫猫头大小的洞洞。
眼见夜幕即将降临,她也不敢再耽搁,将猫猫头放在洞口处,花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挤,眉骨和眼角处的毛发被吊起来,圆溜溜的眼睛翻白上吊,可怜的小猫脸整个被挤得变了形,毫无形象可言。
任云秧是个爱美的猫猫,此时也顾不上形象问题了。小猫一边欣喜近在咫尺的成功,一边痛惜自己丢失的美貌。
猫猫是种神奇的动物,一般情况下只要头能通过的,身子部分便可以轻轻松松穿过。已经钻出一个头的云秧觉得自己不出意外的话是可以顺利“越狱”成功的。
果不其然,小猫大半个身体顺利钻出,就在最后两只后腿紧随其后,马上就要成功时……
还是出了点小状况。
“喵啊——” 凄惨尖利微弱叫声响起。
凄凄惨惨戚戚,出来是出来了,只不过由于后腿出来时整个身体找不受力点,无法保持平衡,倒霉小猫以神奇的“脸刹”姿势摔倒在地,整只猫猫颓废又可怜。
云秧龇牙,趴在地上的小猫脸皱皱巴巴,后腿还顽强的勾在箱子洞上。
救命呜呜……
丧气的小猫不停散发怨气,黑色轿车恰好驶过,后排的男人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眸子未见丝毫刚睡醒的惺忪,一片清明。
从他的位置往外望去,刚好可以看到路边那只姿势奇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团子。
若不是这只脏兮兮的小团子还睁着眼睛,他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男人的视线定住,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那只翘脚的毛团,眼睛极为缓慢地眨了眨。
……
今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常要冷一些,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凉风,路边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悬铃木的叶子,忽而吹过一阵秋风,带走了几片地上的残叶,吹向更前方。
夜幕初降,路旁的路灯已然亮起,幽黄的灯光下,空荡的街道上不见行人。
晶莹澄澈的浅蓝色眼睛再次从脑海中闪过,灿若星辰的眸子似乎泛着水光。
“停车。” 男人面无表情地缓缓出声。
“池总?” 孟鹤不明所以,距离总裁家还有一段距离,外边还下着小雨。
这个路段上也没有店铺,总不能是半路突然“人有三急”吧。孟鹤暗搓搓地想,并顺手揣上一包纸巾。
一位合格的特助,总是能够在各个场合中保证总裁的体面。
司机倒是没有多问,利落地靠边停了车。
并不知道自己的“好”特助在心里如何编排自己的男人肃着脸打开车门,萧萧秋风扑面而来,此时的雨已经很小了,不打伞倒是也没什么感觉。
孟鹤急急从车里追上来,男人腿长步子大,他快步追了上去想要为男人打伞遮雨。他纳罕,难不成真是白天咖啡喝多了,刚刚看到公共厕所倍感亲切?
看着男人挺拔颀长的背影,孟鹤嘿嘿笑了两声抛掉了脑海中荒谬的想法。
垂头丧气的小猫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只有在呼吸时身体才伴着微弱的起伏。
越狱成功但无力再往前走,看样子似乎只能听天由命了,猫崽腮边的胡须也蔫蔫垂下。
这一摔真的是摔掉了她所有的力气,成为了压死小猫的最后一根稻草。本来就发着热,她也是硬撑着才爬出来,结果天不遂人愿。
就在小猫还在自怜自哀时,面前多了一双黑色高定皮鞋——
忽而有一双温暖而干燥的双手将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不同于发烧时自身灼热的让她难受的温度,将她捧起的手心是令猫猫舒适的温热。
云秧不由主动贴近热源,下意识蹭了蹭,随即便感觉到身体下的手掌僵直了一瞬。
她这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朦胧的暮色中,蓦地撞进黑沉深邃的瞳孔中,忽然怔住——
都说猫猫有九条命。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或许她的铲屎官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