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过了十几天，直到学校宣布放假，江舒才想起来高考的日子要到了。

在此之前，江舒天天到付澄伊的微博下例行夸夸，付澄伊每次都会回一句谢谢。

与往日相同，付澄伊守在手机前等待江舒的“每日夸夸”。

她已经习惯每天晚上十一点看到消息之后睡觉。

然而，她今天收到的是一条私信。

sunlight：【高考加油】

某种隐秘的期待被满足，付澄伊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

付澄伊XY：【我会的，谢谢你。】

付澄伊已经回到老房子，她侧躺在床上，将手机抱在怀里。江舒的关心让她心头暖暖的，除了奶奶之外，第一次有人这样支持她。

木床十分破旧，稍一翻身便吱吱作响，空气中还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但她感到十分安心，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6月9号下午，付澄伊刚参加完最后一场考试，便坐上到市里的大巴。

她连转几趟车，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凌晨赶到首都。

付澄伊没有急着去病房找奶奶，而是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遮掩住一夜奔波的疲惫感。

她看着镜子，拍了拍脸颊，感觉面上稍有气色，才朝病房走去。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将她包围，付澄推开病房的门，老人安详地躺在床上，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女孩替奶奶掖了掖被角，然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自从自己上了高中，她们就很少有这样呆在一起的时刻了。

“小丫？”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才慢慢醒来，混浊的双眼在看到孙女的那一刻迸发出喜悦，“你回来啦？”

女孩也笑着，声音放得轻柔：“嗯，还早着呢，你要不要再睡会。”

老人抓住孙女的手：“哎呀，睡什么睡，你来陪奶奶聊聊天。这边的人都说普通话，奶奶又听不懂，这几天都没个讲话的人，无聊得紧。”

付澄伊吸了吸鼻子，反握住奶奶的手：“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她参加选秀的时候离开得更久。

那时候她借口回学校上课，请了个保姆在这看护。保姆不会她们那的方言，她只来得及教几句应付日常生活的。

“那时候你要读书嘛，我怎么能影响你。”

付澄伊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老人连忙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哎哟我的小丫，你可别哭了，你这眼泪掉得奶奶心肝疼。你放心，之前那个保姆对奶奶可好了，每天都带我出去散步。”

说着说着，老人还感慨起来：“咱小丫有出息了，还带奶奶出来见识大城市，回去让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家伙羡慕死。

也是我不好，一把老骨头了还花你这么多钱，奖学金应该留着以后当嫁妆的……”

“奶奶！”付澄伊嗔怪地看着她：“你怎么老是说这种话。”

老人握紧孙女的手，眼睛慢慢合上，声音含糊不清：“好好好，奶奶不说了。”

年纪大了，觉总是多一些，付澄伊看着奶奶睡着，然后走出病房，找到一个备注为艺娱陈先生的电话号码。

“你好，合同的事情，还能再商量一下吗？”

她深知，签下这些霸王条款，她未来十年就几乎没有自由了。

可是她别无选择，奖学金的事本就是她编出来安慰奶奶的，女孩现在所有的钱都来自那位陈先生，包括那部智能手机。

付澄伊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场景，她东凑西凑才能凑出一万块钱，在陈先生那瞬间就能花出去，理由只是她没手机不方便联系。

陈先生的全名叫陈子濯，付澄伊是五个多月前在医院门口遇到他的。

当时陈子濯忽然问她想不想当艺人，可能是看出她很缺钱，陈子濯又补了句能赚很多钱。

这对当时的她来说是致命的吸引。

第二天陈子濯便带着两份合同来找她。

一份是要求她在《偶像对对碰》中选秀出道，以后待遇和其他艺人一样。现在花的钱就当是借她，将来从工资里扣。在选秀开始之前，陈子濯会负责给她请顶尖的老师进行特训。

一份是直接签约成为艺娱旗下的艺人，十年的合约期，以后赚的钱公司抽取百分之九十，不能私接外活，一切活动由公司决定。

付澄伊选了第一个，可是很遗憾，她失败了，第二轮就被淘汰。

“付小姐，参加选秀是你自己的选择。”

付澄伊急忙开口：“陈先生，条约还可以谈……”

她实在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弱。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戏谑，还洋装怜惜地叹了一口气。

“付小姐，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可以不要收益！陈先生，拜托了，我奶奶急需手术。”

陈子濯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好吧好吧，你还欠我钱呢，到时候受不了了谁来还我钱。那这样吧，我给你百分之五的分成，省得出去说我们艺娱欺负人。

公司拿百分之九十五的抽成，并且你的一切活动由公司安排。同意吗？”

“好！”付澄伊急忙答应，她无暇考虑其他，奶奶马上需要做手术，缴费迫在眉睫。

“下午我安排经纪人去找你，记得接电话。”

“好。”

挂断电话后，付澄伊在门口坐了许久，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西瓜糖。

……

晚上十一点，江舒坐在电脑前抓着头发，纠结要不要问一下付澄伊的考试情况。

她们算不上朋友，但也是聊过天的关系，不近不远，正是尴尬的时候。

电脑中央亮着开机加载的圈圈，像极了她CPU过载的大脑 。

老旧的电脑终于开机，江舒打开微博，发现收到了几条偶像的微信。

付澄伊XY：【我要签约了，微博要交给经纪人管理，我们加个微信吧？】

底下紧跟着她的微信号。

江舒的CPU再次过载，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这就是老粉的待遇吗？

她加上了未来顶流，三料影后的微信！江舒发送好友申请的时候，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付澄伊的微信用的还是初始头像，名称是乱码，江舒犹豫了一下，给她备注“偶像”。

偶像：【www.youxs.org】

明显是输入文字后推荐的表情，一朵玫瑰花和发光的彩字。

江舒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江舒：【你好】

过了一分多钟，对方才发来消息。

偶像：【是sunlight吗？】

江舒：【是，我是你的粉丝】

偶像：【www.youxs.org】

这次是动图，一丛不知名的粉红色花朵上，两个大字闪烁着。彩光几乎要晃到江舒的眼，她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能继续尬聊。

江舒：【没事，应该的】

应该什么啊……

江舒捂住脸，想给自己来一巴掌。也许是太过紧张，她工作两年练出来的八面玲珑在此刻失效了。

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了许久，江舒也没收到消息，于是她率先打破沉默。

江舒：【看简介说你家在宁安市，我没有去过，可以和我讲讲吗？】

付澄伊的奶奶即将手术，江舒依稀能猜到付澄为什么要在临近高考的时候参加选秀。所以她不敢提家人，也不敢祝她前程似锦，只能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她猜，这个可怜的十八岁女孩，此时应该很需要一个陪她聊天的朋友。

偶像：【好。】

偶像：【我没去过多少地方的。】

江舒：【没关系，讲讲你小时候的趣事就好。】

偶像：【我是住在大山里的，我小时候调皮，经常跑到山里玩。】

大概是还不熟悉二十六个字母的位置，付澄伊过了很久才发来消息。

她也意识到自己打字慢，于是改为发语音。

【有一次和奶奶吵架，我自己跑上上山，看到了一排野猪脚印。以前奶奶让我看到这种脚印赶紧跑，我当时正和奶奶怄气，她不让我靠近，我就偏要顺着脚印走。】

少女的声音清甜，带着淡淡的笑意，把江舒的思绪也带到那个森林里。

【结果真的遇上一窝野猪，可能是母猪护崽，那只成年野猪一看到我便冲撞过来。那会儿我才七八岁，被巨大的野猪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往树上爬。

也亏我以前就喜欢爬树，在被撞之前就爬到粗壮的树枝上。野猪一下一下地撞树干，树连着我的心都在抖。我当时特别害怕，野猪走了也不敢下去，抱着树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付澄伊的声音很有感染力，江舒不由得也替那个女孩忧心。

【我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森林里更是见不到一点光，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安静得吓人，我抱着树枝不敢动一下。

就在我马上要绝望的时候，远处响起奶奶的声音。我几乎是从树上跳下去，冲向奶奶的方向，直到扑进奶奶怀里，我才发现我的双腿已经发软，几乎站不住。】

付澄伊的声音逐渐带上哭腔。

【奶奶也是跑过来的，我能听到她喘气的声音。后面几个叔叔也陆陆续续跟上，奶奶一个六十几岁的人，竟然把几个壮年男人甩在身后。】

女孩吸了吸鼻子，轻轻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要被骂了，结果奶奶只是抱住我，拍我的背，和我说“小丫啊，不怕不怕，奶奶在呢”。

从那天起，我就决定要好好学习，以后带奶奶过好日子。】

过了一会，付澄伊又发来一条语音。江舒把语音点开，电脑先是传出一阵难以压抑的呜咽声。

【可是医生……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

她刚把语音听完，消息就被撤回了，转而发了一条文字消息。

偶像：【对不起啊，说好给你讲家乡的趣事的。】

江舒：【没关系，难过的时候可以找我聊天，讲出来心情会好一点。】

偶像：【谢谢。】

钱的问题解决了，情绪也发泄出来，剩下的无法改变，只能静待结果。

付澄伊盯着手机屏幕，过了许久，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甜意浸满口舌，漂泊的心难得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