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又有十余名关中士卒被围的时候,杜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其实他的目光一直在关注着水中的战斗,毕竟岸上的战斗其实在骑兵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悬念了。
每一支关中队伍都携带着旗帜标注自己的位置,这些旗帜有前进有后退,虽然因为混战,显得杂乱无章,可是至少都坚挺的竖着。
可是这一会儿,已经有好几面旗帜飘落,并且颇为集中。
这说明他们遭遇了强悍的敌人。
马蹄声嘶鸣,杜英直接带着亲卫杀穿重重战团,来到了毛穆之纠集起来的百余号人外围。
眼见得百余号人包围十余名关中将士,关中儿郎如何冲杀都不得出口,杜英纵马就要下水,但是身边的亲卫怎能容他这般以身涉险,当即齐声说道:
“请都督安坐!”
杜英的身形顿住了,但旋即翻身下马,厉声说道:
“我家将士被围,余亲眼所见,焉有坐视之理?”
话音未落,杜英已经持槊下水,身边的亲卫们大惊失色,忙不迭的跟上。
“余将旗何在?!”杜英回头喊道。
那面还没有受到什么箭矢摧折的“大都督杜”字将旗飘在了他的头顶上。
杜英振槊、当先,槊锋开合,正在水中短兵相接的宁州士卒,哪里想到杀过来的敌人竟然一改刀刀拼命的套路,直接上了长槊,招架不住的,直接被拍入两侧水中,而还不等他们吐着泡泡抬起头,杜英身侧的亲卫们就已经大步上前,手起刀落。
血染红了水,或者准确说,弥散开的血,在已经被搅动的红黄交杂——那是河底泥沙和之前战死士卒之血混在一起的样子——的水中,又渲染上一层更深的红色。
杜英将旗飘扬在水中,杜英的身影虽然隔着层层人群看不清楚,但这已经足以告诉所有的关中将士:
都督亲自下水,鏖战在最前线,任何一个在前面奋战的将士,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有杜英打了个样,亲卫们也有样学样,用长槊逼迫合围的宁州士卒退开,杜英倒是已经丢了长槊,提着横刀,深一脚浅一脚的迎向方才被围的那队关中将士。
他们原本有十多人,经过一番恶战,只剩下五六个,且人人带伤。
杜英行到他们近前,看着这一个个尚显稚嫩的脸庞上多半都带着愤怒和不屑,那是对袍泽战死的愤怒、对敌人凶恶反扑的不屑。
至于对都督亲自赶来救援的感激,此时他们并不需要、也无暇表现在脸上,等会儿全力杀敌便是!
“还可战否?”杜英问。
“可!”回答的声音无不喑哑,但无不充满力量。
杜英哈哈笑道:
“被赶下水了,还想着上岸,痴人说梦!且战!”
“且战!”王师将士们慷慨回应。
话音未落,王师将士已纷纷向前行进,他们或挺槊、或持盾、或握刀,经过简单包扎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是随着杜英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快,逐渐越过杜英,也先于杜英,枪出如龙、刀出如虹!
毛穆之想方设法包围一个个王师小队,杜英便带着将士们一个包围圈、一个包围圈的杀过去!
很快,毛穆之就意识到事情不对,身后明明已经吃下的关中王师,竟然反杀了出来,自己留下的优势兵力再次溃败。
他霍然回首。
这一次,看到的不是对岸的习凿齿之将旗舞动,而是看到了另一面将旗。
杜英的将旗。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近在咫尺。
杜仲渊以一方都督之尊,竟然亲自下场冲杀,这是毛穆之万万没有料到的。
在杜英和其亲卫的冲击下,宁州兵马构筑起来的一个个小包围圈显然并非那么坚固,很快就支离破碎。
而对于那些已经被重重围困,眼见得就只有竭力战死一条路可走的王师士卒们来说,还有什么比主帅直接冲到自己的面前、将自己救出包围圈更热血的么?为此,便是抛头颅洒热血又何妨?
毛穆之没有想到杜英竟然能够做到这一点,毕竟将心比心,现在的他或许能够做到,可是真的易位而处,自己已经身在郡公这等位置上,恐怕更重视的还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吧?
士卒死了,可以重新招募和训练,谁也不可能奢求主帅能够下场救援,哪怕主帅的手中的确握着为数不多的机动兵力,毕竟主帅才是一支军队的灵魂。
可是现在,杜英这样做了,或许他把一支军队的灵魂致之险境,但是这支军队的脊梁骨,却是实实在在的挺直。
毛穆之轻叹一声:
“杜仲渊合该有此胜也。”
话音未落,他招呼亲卫,向南岸艰难撤退。
此时关中王师士气大振,绝不再是和其鏖战的时机了,这一战,到了此时此刻,毛穆之也输得心服口服。
方才分割包围关中王师的时候,宁州兵马尚且意气风发,此时战局再次扭转,士卒皆是默然,好在不同于那些已经“散作满天星”的南中土兵,至少这些毛穆之部曲的战场撤退经验还是很充足的,相互扶持掩护着徐徐后退。
当然,他们能够不惊慌,也因为毛穆之本人就带着亲卫殿后。
突入重围的底气和勇气,毛穆之或许还有所欠缺,但是率军殿后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北岸的关中王师也没有继续追击,杜英果断的下令鸣金。
借助刚刚的反扑,毛穆之显然又重新建立起了其麾下部队的建制,撤退之时令行禁止、旗帜不乱,说明仍然还有一战之力。
相比之下,关中王师方才冲的太凶,建制也早就零散,否则不至于陷入被各个击破的凶险境地。
因而杜英也不打算追击毛穆之,见好就收,否则手底下这些儿郎们再次上头的话,很容易重蹈覆辙。
杜英的勇气和胆略显然也不是没有上限,到时候让他以身涉险直接跑到寿水中流去救人,那杜英心里也得直打鼓。
双方各自鸣金,关中王师用最后一通箭矢礼送毛穆之离开,眼见得这场战事就要结束,但······变故乍起,狂风卷地!
只见滚滚烟尘从南升起,一队骑兵正奔驰而来,其目标正是方才渡过寿水、艰难整队的宁州兵马。
当然,沿路上还有很多四散奔逃、不成建制的南中土兵,为这骑兵一冲,直接就溃散了。
原来是之前脱离战场的张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