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毛穆之的卖力争先——多少也带着点儿表演的成分——站在船头不想下水的习凿齿难免露出羡慕的神情。
不过羡慕一闪而逝,他目光幽幽的扫过毛穆之身边这些将士们,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毛穆之的将旗已经距离北岸越来越近,而随着他这一声振臂高呼,左右水面上艰难跋涉的其麾下部曲亲随们,皆是振奋,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更是卷动浪与潮一层又一层。
他们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岸边,而在岸上,南中土兵的步伐更快一步,甚至跑在最前面的都杀到了王师的营寨处,要知道,双方的营寨为了防止被投石机光顾,可是都扎在后方很遥远的地方,即使是把投石机搬过河都不见得能够触及。
当看着自家兵马的旗帜已经抵达了地平线,当看着身边的将士们振臂高呼、向前飞奔,毛穆之原本还悬着的一颗心渐渐地放了下来,甚至他还忍不住在心中嗔怪自己:
关中王师虽然人人皆说其强悍,可是谁说就是真的不可战胜呢?
尤其是没有杜仲渊在,关中王师的脊梁骨,可没有那么坚挺!
自己当真是越活越落伍了,竟然还没有一个文人看得明白,也没了那般叱咤风云的胆略,岂不惹人耻笑?
然而还不等毛穆之走上岸边,也不等习凿齿的船靠岸,前方,在高歌猛进的宁州兵马左右两翼,突然响起震天动地的鼓声。
“咚咚咚!”
一下下,敲打在人心头上。
“咚咚咚!”
一下下,让正高呼酣战的宁州将领们惊疑不定。
因为现在的关中王师正在败走,自然不可能擂鼓,只可能鸣金收兵,而现在的宁州兵马也正蜂拥而上,所有的注意力无疑都放在了如何和关中王师一决生死上,根本就不可能把南岸的战鼓搬过来敲打。
因此这鼓声的响起,是那么的突兀和奇特。
可是却是真真切切的在响。
霎时间,毛穆之的脸色大变。
既然不是宁州兵马在擂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关中王师在擂鼓。
擂鼓,是为了进攻!
还不等毛穆之发号施令,也不等习凿齿着急忙慌的询问发生了什么,马蹄声就覆盖了鼓声、击碎了一切!
又或者说,这本来就同属于关中王师的鼓声,就是在给这奔流的马蹄声让路,接下来,是他们的主场。
一队关中骑兵,人数在千余,并不算多。
可是其从不远处的山坡后面骤然绕出来,疾驰而来,如刀一般,硬生生的凿入南中土兵的散乱队列之中。
正在拼命向前追赶关中王师、恨不得两只手都变成两条腿的南中土兵,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有敌军从自己的侧翼杀过来。
甚至可以说,他们现在拖拖拉拉的零散队形,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侧翼了。
在追击的时候,这些都无所谓,本来讲求的就是尽最大可能咬住敌人,从敌人的身上扯下来一块肉,但是在敌人反过来直接进攻侧翼、形成迂回的时候,这样的阵势,足够要了人命!
马蹄声愈发杂乱,这并不是因为关中骑兵的突击受到了阻碍——恰恰相反,骑兵所到之处,南中土兵根本不是对手,四散而逃,那些没有能够跑掉的,也无一例外成了骑兵的刀下亡魂——而是因为又有数百骑兵从另一侧杀上来。
另一侧,也就是战场的东北侧,循着寿水河道,并没有什么山丘可以藏身,只有几片稀疏的树林,显然这些骑兵方才就藏身在树林之中,甚至是直接在树林中挖了坑道,潜伏在内,一动不动,一直等待时机。
若是毛穆之能够凑到他们的面前看一看,就会发现不少骑兵的衣甲上还挂着草茎。
可惜毛穆之看不到这些细节。
不过就算如此,此时此刻,毛穆之也能够反应过来了。
关中王师自不可能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场兵败,这从他们之前的叫嚣和同样值得敬佩的恶战厮杀就能够看出来。
可是他们却早早的把两路骑兵埋伏在了左右两翼,而不是在南中土兵上岸的时候,一鼓作气杀过来,将其扫荡一空,这说明这些骑兵本来就是陷阱的一部分,而不是单纯的为了在步卒失败之后起身掩护。
既然这是陷阱,那谁又是猎物呢?
“鸣金!”毛穆之的声音凄厉。
然而关中王师的马蹄声更加凄厉,两路骑兵一左一右,以不可阻挡之势迎头撞入南中土兵之中。
纵横、肆虐、践踏、冲击,所有属于骑兵的雄壮,所有属于骑兵的残酷,在这一刻都彰显的淋漓尽致。
西凉铁骑,多少年来,都是天下人,无分中原还是胡人,共同的噩梦,向北横压羌人胡寇,向南横扫中原更无敌手,这便是西凉铁骑的赫赫威名。
此时这些南中土兵们,显然正在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完全承受不起的他们,选择掉头逃窜。
而骑兵并没有缀在后面追杀,这是因为寿水河岸上满是关中王师为了防守挖掘的壕沟,骑兵冲上去就等于绊住了自己的马腿。
不过这也不代表着关中王师就此放过了敌人。
追杀的任务,另有其人,那就是之前越退越快的关中步卒们。
自己退的路,终究得自己含泪走回来,随着军阵中的战鼓声频频响起,关中王师步卒蜂拥而上,这一次他们和自己的对手一样,一眨眼的功夫也没有了队形,整齐的一个个方阵完全散开,士卒们三五成群,在周围主将的指挥下——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主将了——向前进攻。
他们的两翼有自家骑兵游走保护,而他们的前方,敌人的溃逃是那么的真实而且迅速,那么他们还有什么保守的必要呢?
提着刀冲在最前面的周楚,甲胄上已经插着几支箭矢,不过看上去并无大碍,大概并没有射穿,所以周楚也懒得拔出来了,只见他追上一名脚步踉跄的南中士卒,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一刀劈头盖脸的砍了下来:
“呔!吃你家小爷一刀!”
鲜血飞溅,喷洒在旁边跑过的一名关中士卒的脸上,不过那关中士卒混不在乎,眼睛紧紧盯着更远处的几个身影,虽然他只是一个人,可是对面那似乎根本不是敌人而是猎物,再多的猎物,也只能让猎人更加兴奋!
关中王师的回马枪,让整个局势,骤然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