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司马恬提出的第一个任务要求,郗愔和法洁大师都没有意见。
律法,是关中社会运行的底线,就算他们这些时日在京口还没有切身体会到,却也有所耳闻。
若是一个以引人向善、教化百姓为宗旨的教派,甚至还要在关中律法上反复横跳,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到时候就算司马恬看不见,杜英也会主动出手。
都督虽然没有在这个新的部门安插任何高层人手,但是中低层吏员还都是关中出身的,所以司马恬他们有充足的理由可以相信,他们所犯的错或者故意的疏忽,将会在第二天就直接为都督所知。
届时都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而他们,将会直接结束现在的“实习期”。
想到这里,司马恬也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明明这晋律,是我司马氏开国的时候为了恢复被乱世摧残殆尽的秩序而修编的,是司马氏生身立命的根基才对,结果现在倒好,真正推行晋律的,竟然是一个司马氏的反贼,反倒是司马氏本身,因为担心这样做会把世家往死里得罪,反而不敢。
当真是可笑。
可是偏生这晋律又是那反贼杜仲渊的祖先杜武库主持修撰,因此若是杜武库这个晋室大忠臣,甚至还是司马氏的女婿,得知自己的心血最后在子孙的手中变成了反抗司马氏的手段,又会作何感想?
大概也只能说一句:
你们真会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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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氏失德,进而失国,情理之中,死有余辜。”
烈烈江风之中,刘牢之斩钉截铁的说道。
杜英就站在他的身侧,现在两人正乘着一艘蒙冲战船,穿行在飘扬着飞雪的江面上。
雪虽飘落,但冰终究没有封住浩荡奔流的江水。
这波谲云诡的时局,虽然有层层迷雾,但是终究是要突破一切桎梏,向前奔流的,一如这浩浩大江。
显然在刘牢之的心中,司马氏已经成为了这江水奔流的最大阻碍之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从刘家现在的站队方式也可以看出来,刘建站在桓温那边,刘牢之站在杜英这边,但不管是那边,这司马家的忠臣,他们老刘家反正是不打算做了。
有着相同想法的不只是刘家,朝中备受冷落和排挤的将门、北伐派,其实多半都是这等心思。
早就已经看偏安江左的朝廷不满了,既然司马氏撑不起来大局,那我们支持能够北伐、愿意北伐的人,岂不是应该的?
把司马氏扫入故纸堆中,让北伐成功之后的主上荣登大宝,又有谁能够说我们是反贼呢?
因而刘牢之在对司马氏的所作所为彻底失望之后,已经从原来的中立派墙头草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关中主战派,既对北方胡人主战,也对江左朝廷主战。
虽然这其中有年轻人头脑发热的成分在,但是一个时代的更迭,一个王朝的兴亡,其实往往是和一群头脑发热的年轻人脱不开干系的。
普通人头脑发热,大概被骂一声“愤青”,但是刘牢之这种有兵权在手的人,真的可以掀起一场变乱。
杜英突然有点儿担心。
他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龙潭码头,感觉有点儿像陈桥。
尤其是此时等在码头上的那两道身影也逐渐明晰起来。
袁方平和谢玄。
又是两个头脑发热起来一样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的年轻人。
“这里是龙潭,不是陈桥。”杜英语重心长的说道。
刘牢之又不是穿越来的,自然听不懂,茫然的看向杜英。
杜英这句话本来就不是跟他说的,而是在自我提醒。
不过这也架不住刘牢之针对杜英所说的自我延伸,当即他慨然说道:
“龙潭者,龙之所在也,潜龙跃渊,鸣于九天,此地,正应都督之字也。”
杜英:······
这也能强行解释?
代汉者,当涂高。要不你也给解释一下?
他眯了眯眼说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少将军,你说此处可有龙焉?”
刘牢之顿时狂喜,这是暗示么?
这简直就是在明示了!
早就有从龙之心的刘牢之,赶忙回答:
“胡尘南下,所向披靡,战火焚建康,此无龙镇龙潭而走水之过也。
如今龙自东而来,龙潭有龙也。”
杜英张望了一下,轻笑道:
“此地太小,不容施展。”
刘牢之顿时忍不住问道:
“苍龙的确当盘旋于九霄而穿行于群山之巅。都督意欲何往?”
杜英装模作样的思忖片刻,回答:
“北地何如?燕赵风雪,不知可有别于江左耶?”
刘牢之哪能听不懂杜英言外之意?再加上大军将要北上的消息,在军中高层也逐渐弥散开来,或真或假,大家虽各执一词,但见都督那边久久没有站出来解释,多半也就已经明了。
这是都督在给大家吹风。
杜英没有继续看向近在咫尺的码头,而是转而向身后看去。
茫茫大江,雾锁北岸。
云雾缭绕,不见其端。
杜英轻声说道:
“中原北望气如山啊!”
刘牢之也跟着霍然回首,他激动的说道:
“龙潭为困龙之地,都督意欲翱翔九天,当驰骋于北,驱散这滚滚云雾尘烟!”
“那你呢?”杜英问。
刘牢之没有丝毫的犹豫,拱手说道: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以升天子之阶!”
说罢,刘牢之主动向下退了一个台阶。
谁是他心中的未来天子,已了然。
杜英哈哈大笑。
而在码头上,隐隐已经能听到杜英爽朗的笑声。
袁方平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用肩头撞了一下旁边站的笔直的谢玄:
“都督为何发笑?”
谢玄叹道:
“或是见此山河,雄心万丈;或是得良将奇才之效忠,有得用天下英雄之快。”
“那可能是哪种?”
“兼或有之。”谢玄回答。
袁方平呸了一声:
“这不等于没说。”
谢玄却依旧站的一丝不苟。
“你那么紧张作甚?”袁方平好奇的问道,“都督是你姊夫,我都没有你紧张。”
谢玄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不忍心,回答道:
“都督必然要选择有人留守龙潭,尔邪?我邪?或许散漫一些的那个人,更有可能吧,这样才能让台城稍稍放心一些。”
袁方平打了一个激灵:
“啥意思?你是说······”
“要北伐了。”谢玄喃喃说道。
他目视北方。
中原北望,狂风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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