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空法师,希望我们到来的没有太过打扰你的修行。”池惑知道,此间出现在山亭中之人,除了即空法师不会有别人。“祁施主哪里话,世间万事万物,皆为修行。”即空法师从暮色中走来,积雪的光将他的脸照亮, “祁施主,客堂已经为你备好热茶,请随我来。”即空法师没有邀请鬼主,也没有邀请秦南珂一行人,只对池惑道。回来啦,很多小可爱猜对了,爱你们。第51章 无涯(七)“那就有劳了。”池惑上前一步,随着即空法师往枯林间的岔路走去。鬼主几乎是习惯性地跟在池惑身后,即空法师微微侧身,对鬼主道: “施主请留步。”他没有多余的话,声音也很温和,但却给人一种没有商量余地的威严感。鬼主眉头轻微地拧了拧,有担忧和质疑从眼底闪过,但他们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他知道处事的基本准则,也愿意给予即空法师以尊重,所以短暂的犹豫后,鬼主到底点了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等你。”鬼主对池惑道。“好。”说着,池惑和即空法师向枯林深处走去。他发现,自从小崽子挑明心意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游刃有余,情绪也更容易被看穿,再也没那么多关子可卖了。被看穿,几乎等于容易被拿捏,池惑知道这个道理,小崽子同样也知道。但即使如此,小崽子也愿意在自己面前暴露情绪上的弱点,不计代价……池惑终于重新认识了“自己”,从前,他以为自己面对任何人任何事,始终冷静自持,不会让自己沦落到情绪失控的狼狈状态。看来这些都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他之所以始终游刃有余,是因为上一世没遇上令他失控的对象。所以他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但小崽子呢?他会觉得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池惑不确定……就这般漫无边际地想,池惑跟在即空法师两步之遥后,跟随他穿越枯林。此时暮色更深了,雪絮翻飞不止,枯林尽头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翠绿的竹子随雪絮摇曳,别有一番潮湿凛冽的绿意。越往山的深处走越僻静,最后连冬鸟蹄鸣的声响都消失了,只偶尔传来山顶寺庙的钟声,遥远空旷。池惑有种错觉,这条山路没有尽头,他一直走,雪就一直下,钟声也时不时敲一下,如此循环往复,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似乎为了打破这种循环,池惑伸出手,打算接住簌簌落下的雪絮。可当雪絮落在他掌心时,他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的寒冷,这片雪也没有借助他的体温融化。池惑托着这片雪絮,眉头皱了皱,眼底闪过疑惑。“在即空寺,魂魄不全之人,是感知不到落雪的寒意的,雪也不会因为其而融化。”即空法师继续往前走,他头也没回,便知道池惑的举动和疑惑。“你是说,我是魂魄不全之人吗?”池惑快步跟上即空法师,提问。即空法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作答。池惑又问: “请问即空法师,魂魄不全的因由是什么?”“魂魄不全的原因很多,有人天生如此,有人因为遇到了讨债的人,魂魄被讨了一部分去,又或者有人以魂魄为信物,埋下了将来和过去的因果。”即空法师的脚步始终不停,踩在积了厚厚落雪的山路上。“多谢提点。”即空法师的话虽然不多,但信息量足够池惑揣摩好一阵了,特别是那句「以魂魄为信物,埋下了将来和过去的因果」,几乎印证了他对太岁石人偶及祁忘这具身体的猜测。小崽子亲手雕刻的太岁石人偶很可能是因,而他重生在祁忘身上就是果。现在的他之所以魂魄不全,则因为以魂魄为信物,埋下了沟通过去和未来的因果种子……之后的路上,池惑再也没有多言。他随着即空法师穿越大雪竹林,林后是一处断崖,只见即空法师念了句“阿弥陀佛”,断崖处便生长出一架枯枝蔓延的吊桥,连通对岸的山寺。看来整个即空寺确实是即空法师心境所造之物,他在这里,可以温和对待一切,也可以主宰一切。冒着风雪越过吊桥,又行了几阶山路,终于来到了即空寺的客堂。此时客堂已经掌了灯,隔着簌簌落雪,昏黄的光在篱后若隐若现。客堂内陈设简单,一尘不染,清淡的檀香弥漫。茶盏摆在桌案上,走近了看,古瓷盏里深红浓稠的一汪茶水,即空法师用来招待池惑的,竟是醉鸦楼的「水仙红」。「水仙红」出现在这里,意义非同寻常。即空法师果真如传言般那样,无所不知,但他似乎游离在剧情线所界定的角色之外,毕竟池惑现在还好端端活着,没被天道抹除。看来,无涯海和池惑自己一样,也是这个故事的变数,是天道伸手够不着的地方。况且,即空法师什么也没有点破,什么也没说。池惑端坐而下,抿了口热腾腾的「水仙红」,对即空法师虔诚道: “多谢款待。”「水仙红」虽只存在于醉鸦楼,但无涯海本身就是即空法师心境所化,自然也就不受限制,可以出现任何可能性。“施主一定有许多话想要问我。”即空法师在池惑对面的蒲团上落座。池惑莞尔: “听秦公子说,我师兄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多谢即空法师出手相助。”即空法师又“阿弥陀佛”一声: “祁施主不必与我言谢,我虽然身处世外,但也有因果债需要偿还,你既然能将萧施主顺利带入无涯海,说明时间到了,我的因果债也是时候还了。”“多年前我与戏鹤仙人许了诺,萧施主既是她最后的念想,我必会在其面临生死危机时护其周全,萧施主想要救治的人,我也会尽力去帮,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债’。”“原是如此。”池惑恍然,原来主角攻萧过和无涯海的机缘,是因为其母亲戏鹤仙人埋下的因。池惑喝了口「水仙红」,又开口道: “我心中尚有疑惑,如果可以,还请即空法师解惑。”“我与同伴在初进无涯海时,进入了一处幻境,且在幻境中遇到了一位妇人,那位妇人在溪畔洗衣多年,就为了等一个时机,她说时机到了,太岁石自然就会出现。”池惑将方才的经历娓娓道来。即空法师: “阿弥陀佛,看来这位妇人已经等到了她的机缘,完成了心愿。”池惑: “我想请教即空法师,如果那位妇人来自多年之前,我为何能够与之相遇?”虽然池惑内心已经有所答案,但他还是想再度确认一下。即空法师: “无涯海无所谓时间与空间,机缘本身更是不受时空的限制,因果是触发机缘唯一的因由,因果到了,机缘就会出现,与时间无关。”“我想,祁施主应该比外边那位等着你的施主,更清楚这一点。”即空法师话里有话,他什么都知道。池惑: “那请问即空法师,太岁石又是何物?”即空法师平静道: “祁施主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太岁石,太岁石既可使人长生,也可以作为灵魂寄生的容器,甚至可以自行生出魂魄意识来,只不过太岁石生出的灵魂太弱小了,就如同这盏灯一样,灯芯弱小,外边风大雪大,窗户一开,灯就灭了。”即空法师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堂北面的窗户突然敞开,寒风卷着雪絮灌入屋中,灯盏微弱的火光闪了闪,不一会儿就被吹灭了。灯火熄灭,但屋外雪光清明,将这间客室照得亮堂。“祁施主,你看,客堂内的灯熄灭了,雪光很快替代了灯光,将这间房照得明亮。”即空法师道。池惑怔愣了好一会儿,瞬间恍悟。祁忘是太岁石自行生出的灵魂,池惑先前无数次梦到祁忘幼年时无知无感的状态,可以印证这一点。但祁忘的灵魂非常微弱,就好像即空法师面前的灯盏一般,风一吹就灭了。灯灭后,池惑“鸠占鹊巢”,成了代替灯盏,照亮满屋子的雪光。刚好,这副身体,原本也是鬼主依照祁忘的模样雕刻的。在没有时间流逝的无涯海里,究竟是先有的太岁石人偶,还是先有的祁忘,就难以说清了。因是果,果是因。就如同即空法师所言,时间到了,因果机缘就出现了。借着雪光,池惑饮尽盏中「水仙红」。“今日多谢即空法师解惑,我已经想明白了。”池惑道。即空法师静默一瞬,随即轻轻点头: “阿弥陀佛,因果已经种下,世事无常,请祁施主务必保重。”“既然祁施主已经与人有约,我就不久留了,”说着,即空法师重新点燃了客堂的灯盏, “寺里已经布下斋饭,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到斋堂用斋。”说完话,即空法师便起身行了个出家人的礼数,随后冒雪离开客堂。池惑惦记着小崽子正在原处等着自己,便也不欲久留,离开客堂后便沿原路小跑而去。在无涯海里,御剑和法宝都用不了,只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赶路。池惑担心“自己”久等,脚下步子越来越快,雪天路滑,他好几次差点就被石阶上的积雪滑倒。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但漫天雪光足够将山路照亮,可不知为何,池惑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潮湿的绿意和漫天的白渐渐模糊成一团,互相浸染,互相渗透。他的身体也没来由地变得虚浮,就和无数次梦境中经历的一般,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变得很轻很轻,像纸片一般,山间风雪一吹,他就被扬了起来,忽高忽低,兴许是雪太大了,摧枯拉朽打在他身上,他的视野变得模糊,混沌朦胧的一片……池惑错觉自己走了好远好远的山路,即空法师说残缺的灵魂无法感知即空寺的寒冷,可此刻池惑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大概是太冷了,脚步变得不听使唤,很艰难才能迈出一步,视线也越发模糊不清,脑袋里嗡嗡嗡的,像是在扇动翅膀飞翔,失重感却又像在坠落深渊……自己到底怎么了?池惑不知道,他只意识到得尽快赶到“自己”身边,不能晕倒在山野林间,否则会被冻僵的。穿过枯林小路,远远地,池惑便看到了山路尽头那盏红色枫灯,影影绰绰,在一片模糊的白色中格外鲜明,格外亮堂,也格外温暖。提着灯的人一袭红衣,始终站在山路的尽头,一直在那里等着他。不会离开,不会消失,不会转身。池惑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靠近那盏枫灯,想要靠近在风雪里等着他的“自己”。他被冻住的嘴唇颤了一下,喉结滑动,似想要叫自己的名字,可惜没能顺利发出声音。提着灯的鬼主也正往他的方向快步走来,鬼主似也觉察出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