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公寓内。
沙发等家具上都还盖着白布,保持着刚搬家的模样,看不到任何多余的个人风格。
“还没来得及收拾……”
少年说着穿过客厅,示意伊藤诚跟自己往里面的卧室走。
走廊墙上有上任屋主没收走的挂画,是不知名艺术家的超现实主义风格作品,画上是一个脸部被挖空,又填了周遭风景上去的男人,像梦境一样荒诞又怪异。
真田鸠见之所以一眼认出这不是新挂的,除了这个东西已经存在很久,在壁纸上留下的细微色差外,还有这画用色过于鲜亮,跟全身几乎只有黑白两色的少年格格不入的原因。
靠墙的角落堆了几个纸箱,真田鸠见路过时,留意到最上面那个拆开的里头,装的是厚重的外文书。
上头别说汉字了,连片假名都没有一个。
真田鸠见看标题都觉得晦涩:[他看得懂吗……]
脑内电子音:[据我观察,他甚至不需要词典,能顺畅地生啃完。]
真田鸠见默默收回视线,同龄的切原赤也,还经常苦恼于英语不及格。
跟着太宰治进了卧室,床上倒是没有罩着白被单,但他的被褥本来就是白色的,总体来说从踏入的一瞬间,这空间都给人一种曝光过头的不适感。
目光触及床上沾染的几星血色时,这种异样的感觉更浓了。
让人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副画。
伊藤诚又盯着地上随意丢弃的,那些蜿蜒的染血藤蔓看了一会,像是有些无处落脚。
他看向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的少年,问:“药箱呢?”
太宰治虚弱的目光扫了一下,男人脚边被纠缠的绷带盖住的东西。
男人弯腰去捡,顿了一下把盒子拨出来,掀开盖子检查里面的东西,发现一般的应急药品真的有。
伊藤诚作为一个成熟可靠的独居男人,迅速挑出可能要用的消毒和外伤药,示意黑发少年一块进浴室。
里面取用水方便,少年大概还需要稍微清理下血迹。
浴室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水蒸气让男人懵了一下。
浴缸里盛满热气腾腾的水,颜色稍微有点粉,空气里弥漫着水汽稀释过后的,淡淡的铁锈腥味。
伊藤诚侧头看向拧眉脱上衣的少年,难以置信到差点忘了捏表情:“等等,你刚才不会在洗澡吧?”
他就说人不至于出那么多虚汗,到像洗了个头的程度。
太宰治节省体力没有说话,黑色的大衣落地后,又开始解衬衫扣子,他背后大片白色布料都被血泡透了,透出一种暗沉的殷红色。
他原本的确是在洗澡的,有用保鲜膜把自己包起来。
可水温太舒服了,他不知不觉就昏睡了过去,睁眼时发现自己做的防水装置,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太宰治甚至想就这样溺死在浴缸里也不错,那个时候他只是单纯觉得实
在是太痛了,他讨厌疼痛,所以想要逃避。
可他最后还是爬起来了,因为人本能的求生欲。
男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大概是想说教什么,最后又都咽下去了。
板着一张憋着气的脸,见少年脱了衬衫,又开始解身上的绷带,伊藤诚解开衣服袖扣,撸起袖子准备替他处理伤口。
太宰治之前简单处理过,绷带散开后,他背后的伤口上还盖着已经完全变色的纱布,由于时间有点久,已经死死粘在了他身上。
少年转过身站到梳妆镜前,看了眼镜子里的男人,从对方刚才放在洗漱台上的医用品里,捡起一把医用剪刀,递给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剪开。”
虽然强撑着,但他声音显然比刚才更虚弱了。
伊藤诚稍微试着把纱布揭开,发现它像跟伤口长在了一起,只能接过剪刀,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沿着皮肉连接处剪开。
好在伤口其实不大,只是一个指节粗细的小孔,上头还粘了一些纱布纤维。
“你这是怎么弄的?”
伊藤诚把纱布扔在一边,看着这个瞧上去很深的伤口费解道。
太宰治看着镜中表情难看的男人,他大概原本以为他是遭受了虐待,或者遭遇了什么事故,身上留下疤痕所以才用绷带遮挡。
如果系统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会反驳道:[不,他只是怀疑你中二病。]
太宰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深深地注视着男人,并指挥他第二步动作:“里面有东西,挖出来。”
“……什么,挖?”
心理健康的男人本能抗拒,从刚开始他眉头就没松开过,但都做到这一步了,他做了下心理准备,动手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用消毒水洗了下手。
如果进入医疗模式,虽然可以迅速又完美地处理好伤口……
但暴露给这个不可控因素,跟被中原中也发现不一样。
真田鸠见看了眼镜子里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虚弱呼吸着的少年,动手前提醒了一句:“我…动手了。”
镜子里面色苍白的少年,抬了抬眼皮。
真田鸠见算起来还真没有什么给人处理伤口的经验。而他自己别说受伤了,实际上连被“伤害到灵魂”的体验都不曾有过,也没有用无为转变修补过自己。
因此他的表现倒是完美符合一个新手,应该有的水平。
[这个场面,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系统提取要素帮他联想:[浴室、受伤的男人、挖子弹。]
[……]
真田鸠见想起来了:补全的过去里,捡回黑泽阵那晚。
不过那时候人家是自己动的手,没让他帮忙。
伊藤诚剪刀配合手,尽可能迅速地挖出了那个“东西”。
没来得及看随便丢在地上,发出叮铃的清脆金属声,因为他发现少年已经快不行了,摇摇欲坠快要站不住了。
“再坚持一
下。”
男人说着用消毒水冲洗干净伤口,尽可能快速地上药,并重新盖上干净的纱布。
少年伤的位置不好,却也刚刚好。
正好在后背他自己无法够到,却又恰好被两根肋骨卡住,只是稍微有些骨裂,没有伤及内脏,真田鸠见判断子弹的威力之前应该被削弱过。
或许是他虽然找了什么掩体,但还是不幸中弹了。
给人处理完伤口,男人长舒一口气去看少年的状态,见人已经半昏迷过去,只得潦草替他擦拭一下,而后把人扶去外面的床上躺着。
看着床上不清醒的少年,想到对方体温还很高,又出门去给他拿水好吃药。
期间男人把地上容易绊倒人的纱布,捡起来收集到一边。
[他家里居然连把扫帚都没有。]真田鸠见无情绪。
好在他家里有冰箱,里面放了一些水和速食食品。
想到对方大概需要补充能量,好更快地恢复身体,真田鸠见还拐去自己家,随便丢了点食材进锅里,给人做点好下肚的。
太宰治晕也晕不踏实,在感觉到有人回到这个房间时,便睁开眼看过来。
看清来人是谁,他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在男人手里拿着的东西上。
啊,真是个好人。
伊藤诚把少年扶起来,见人有气无力,进气比出气少的样子,他只能喂人简单吃了两口自己煮的粥。
粥是用剩下的米加了点蔬菜和鸡肉煮的,存货前两天跟中原中也用的差不多了,这里食材有限,系统能提供的人类吃了又没效果,甚至可能消化不了中毒。
又看着少年把药给吃了,疲惫的社畜坐在床边,正要扶他躺下,自己也该去休息了。
似乎是缓过来了,少年表示自己还没饱,见男人不肯再喂自己,只得遗憾地自己端起碗。
而且他话又开始多了起来:“大叔,你每天这么晚下班,不怕遇到黑手党吗?”
“这里离我公司近,而且这边治安相对比较好。”男人回答道。
“哦。”
少年默默应了声,搅动碗里的东西。
大约是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让男人有些不适应,也不想让小孩觉得自己在嫌他墨迹,男人主动跟他说话。
“你也很大胆,刚才不是还想一个人去医院?”
少年闷闷笑了两声,牵动伤处呼吸一滞。
的确以他界限模糊的身份,是该恐惧夜晚的某人。
太宰治选择夜晚外出,也不是没有考虑到,撞见那个人的可能……
相反他其实很想见一见对方,看看自己够不够得着那道处刑标准。
况且他可没有加入mafia,只是个被裹挟着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说不定守夜人还会善心大发,替他贴心包扎,给他找领养家庭呢。
少年也没有再喝几口,等粥冷了就重新躺下。
睡前还瘪起嘴说想要去漱口,让男人扶自己去,被拒绝并又
喂了一杯自己兑的淡盐水。
失血不少的少年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告辞说要离开的男人:“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哦。??[”
男人停在卧房门口,面无表情地回头看过来。
太宰治因为他冷淡的反应,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男人有些不忍直视地闭上眼,去摸手机:“怕你死在我手上,果然还是给你叫个救护车吧。”
少年半边脸乖巧地埋在枕头里,他笑道:“还不明白吗?”
男人单手握着门把,不动声色道:“什么?”
“子弹、枪伤,我没法去医院。”
少年眼眸略微眯起,昏昏欲睡的模样像只慵懒的动物,说出的话却让人汗毛竖起,他直指被刻意忽略的重点:“你其实有认出那是子弹吧。”
“……”
男人就这样停在门口,隔着大半个卧室跟床上虚弱的少年僵持着。
“其实我是个杀手。”少年突然自爆。
“……哦。”
少年不满他的反应:“所以呢?”
男人摸了把额头,似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警惕和危机感都该喂狗,给过来无奈的视线,给出自己的合理猜测:“所以你其实是被黑手党的流弹打中了吧。”
完全没当一回事呢。
听着男人警告马上休息的语言,少年缩了下脖子,脸在冰凉的枕头上蹭了蹭,缓慢闭上双眼。
“这样说也没错。”
听到男人再度响起的脚步声,床上的人突然又叫了声:“大叔。”
明明他们之前已经交换了名字,不过可能是少年已经忘记了,于是一直用这个有点失礼的称呼。
真田鸠见代入一个普通市民,感觉到自己的演技在疯狂进步。
他再度看过去:“什么?”
床上鼓起的那团声音微哑,说话的语调总是让他想起某个白毛,但又不完全一样。
少年真诚地说:“你是个好人。”
“……”
“我不会恩将仇报,杀你灭口的。”
“……我谢谢你。”
姑且当做他是在别扭地道谢。
真田鸠见拿着好人卡离开,站在太宰治公寓门口,再次感慨带小孩好累,里头这个比切原赤也难搞多了。
系统抖抖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