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灵米袋套住头的林屠夫路上听见了炮声,问道:“什么声音?怎么像是炮声?”
铁心兰说:“双峰会正在轰你们联盟的地盘。”
屠夫咂咂嘴:“都用上高级法宝了,看来仗快打完了。”
铁心兰嘲讽道:“你们肯定输了,双峰会用的是仙灵炮。”
屠夫痛心疾首:“真他娘狠,比魔修门派还坏,哪有对自己宗门修士用炮打的。”
铁心兰说:“别怂啊,刚才你不是挺硬气吗,别吓得不敢回去了,那我怎么换人?”
屠夫说:“屁,我还得回去找薛若尘,我要告诉她,你们给我用酷刑。”
铁心兰没有什么表情:“我才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事实上流云宗两派之间的战斗并没有很快结束,那年双峰会动用法宝仙灵炮,炮击两脉联盟的防御法阵,两脉联盟的修士硬是挺到了最后。
因为炼制使用法宝的高阶修士都在灵枢峰,两脉联盟没有太多的应对办法,只能靠血肉之躯布置的法阵硬抗,有一些低阶修士甚至手挽手结法印,被轰成了齑粉。
以后的一年里,打打停停,直到流云宗掌门大缸真人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才出面稳住了局势。
被绑在赤眼蛮牛车上的屠夫嚷嚷:“我真的快要闷死了,能不能把灵米袋子摘了?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再回来找你麻烦。”
铁心兰不耐烦道:“你怎么事那么多。”伸手摘了灵米袋子。
屠夫觉得眼前一亮,烈日明晃晃地照在眼睛上,让他一时有点受不了。他继续嘟囔:“你把袋子盖我肚子上吧,我光身子躺着,会着凉拉肚子的。”
铁心兰瞪了他一眼:“少放屁,你赤膊躺在家门口睡觉还少了?”
屠夫辩解道:“那时候我身上有毛啊,现在没有了,凉的很。”
铁心兰对他有点无奈说:“你这张破嘴得白挨多少打吧。”
林屠夫躺在赤眼蛮牛车上,铁心兰坐在他身边,从他那个角度自下而上,恰好可以穿过她衣服纽袢的隙缝,看到里面的局部内容。
屠夫眯着眼,想起十五岁时候闯进铁家的经历,真他娘的刺激。
此时想到这些,林屠夫觉得该给自己两个耳光,当然他的手是被绑住的。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想想薛若尘,于是闭上了眼睛,想了一会儿薛若尘的身体,没有参照,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他三十岁以后想起薛若尘,也是那个样子。他的记忆停留在一个死胡同里,那时薛若尘已经去了两界城,在哪里收割蛮族魂魄。
林屠夫被牛车晃着睡着了。后来很多个夏天,屠夫躺在灵肉摊的竹榻上睡午觉,儿子在一边给他扇扇子,屠夫会产生同样的梦境,像是浮在水面上,身体被绑住了,耳蜗里盘旋着远处的炮声。他以后的时光都停留在了同一条死胡同里,一觉醒来,他会首先摸一摸自己身上的毛还在不在,然后再确定自己是在过去还是现在。
蛮牛车从青石路进了一条土路,屠夫就醒了,视野里是蓝天和草尖。草长得有半人多高,路很窄。屠夫努力想坐起来,但是被铁心兰按了下去。
又走了很久,仙灵炮声消失了,四周很安静,只有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一片云挡住了太阳,屠夫觉得凉快了些。这时蛮牛车停了下来,屠夫仍然看不见前方,勉强看见左右簇拥着很多人。
铁心兰举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然后她走了过去。
屠夫急于看到对面,但没人理他。后来,送信的修士把他扶了起来,屠夫看到远处的天空中硝烟弥漫,像墨汁洇在水中,渐渐消散,渐渐浓重。
过了一会,霍大年出现在了屠夫眼前,他只问了一句:“没事吧?”屠夫说:“挨打了。”
屠夫问:“段填海找到啦?”
霍大年平静地说:“找到了。”
霍大年就是这样一个安静的人,他的行为举止和他的长相一样,永远都是那样超脱淡然并保有一种疏离感。
很多年以后,霍大年也是这样走到灵肉铺里,分开正在买灵肉的几个修士,那几人吵吵嚷嚷的,屠夫愤然挥动着手中的剁骨刀,将一块一块灵猪肉分离出来。
屠夫那时已经成家,娶了一个修为和姿色都很普通的女修。霍大年红肿着眼睛没头没脑地说:“他们几个在两界城出事了,我刚收到宗门通知。”屠夫的手一软,剁骨刀猛然砍在砧板上,吃进木头里,立在那儿。
一起出事的还有薛大鼻子和薛若霜,他们同去看望薛若尘。
薛若尘在边界已经服了五年宗门兵役,眼看就能累功获得一枚筑基丹。他们三个一起上了一个传送阵,结果虚空破碎传送阵崩溃,三人全都化为飞灰,陨落在了传送阵中。
屠夫有点茫然地看着对面的霍大年,试图越过他的身体看到后面,好像在那条道路的尽头站着她,和他们。屠夫就这样木然愣了很久,然后抬头对霍大年说:“刚才我差点把自己的手剁下来了。”
他不再管那把刀,摘了身上的围裙,一个人走了。
被解开捆绑下了蛮牛车的林屠夫,推开霍大年要扶他的手,一个人走了过去。
对面铁心兰扶着段填海走了过来。段填海看起来很虚,脸色惨白,满头是汗。屠夫心想自己必须潇洒些,他觉得这样能让铁心兰不爽。错身的时候屠夫故意对段填海打了个招呼:“姐夫,你好。”
段填海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回家。”他这是喃喃自语,不是在和屠夫对话。屠夫心想:“你回不了家了,你只能回灵米仓。”
这时铁心兰伸出手,很爱怜地抚摸了段填海的额头。她根本看都没有看屠夫一眼。
还真让屠夫说中了,他们后来真的在灵米仓里,办了一场只有几个人参加的婚礼。婚期和霍大年薛若霜几乎是在同时举行的。
屠夫向对面看去,远处也停有一辆蛮牛车,薛大鼻子扶着辕把,薛若尘站在车子上,居高临下得意地看着他。
屠夫咧嘴一笑,薛若尘先是一笑,接着大声质问:“你怎么变白了?……毛呢?”
屠夫头一低:“剃光了!”
薛若尘差点气昏过去。屠夫从此觉得她生气的样子最美,他甩开腿,撒了欢地向她跑过去。
屠夫说那是薛若尘最英姿飒爽的一天,她站在蛮牛车上,屠夫跑的越近,薛若尘就显得越高,背景是浓烟弥漫的天空。她腰系黑蟒索,一身短靠的打扮,背后背着摩罗弓,一手拿着峨眉刺。
他觉得这也是自己最帅气的一天,全身黑毛都没了,特显白,喝过几桶井水,还被人踩着肚子做了几次喷泉,奔跑时有一种脱胎换骨飘飘欲仙的感觉。
屠夫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薛若尘呸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白皮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