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 但显然找良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算真找到了还得精心培育。
想想袁爷爷为了杂交水稻费的精力和时间,显然这种事有多难, 绝对不是一年两年, 而是大几十年的事儿, 慢慢来吧。
沈菡这几天陪着玄烨在这边田里转了个遍,腿都快遛细了。
再说是御田,拾掇得比普通农田干净, 土和泥也一点儿都不少, 亏得她带的衣服多, 能经得住那么霍霍。
沈菡抹了把头上的汗:“咱们这么转悠有用吗?这都在这转好几天了, 我看没什么特别的啊?”
皇上不会就是要在这片稻田里找良种吧,这么随便的吗?
沈菡虽然不懂农学,但这种东西不都是应该专门培育出来, 好像不是随便找块地,找一找就能找到的。
玄烨摇头:“朕只是想看看这些稻子里, 有没有长得不一样的。”
其实这片田还真是玄烨专门开出来, 用来培育种子的。
因为之前下面官员报上来说,北地稻田, 属着玉田的稻子成熟得最快, 所以现在丰泽园里种的,都是河北玉田县选出来的良种。
如今看来长势确实不错, 只是早熟却没看出来, 但玄烨不死心,他觉得优中选优,特地选出来的种子,总能有几株显出点儿不一样吧?
沈菡听着觉得也有一定道理, 培育可能就是不停地优中选优?www.laoyaoxs.org 老幺小说网
不过她道:“让下面人帮着找呗,人多力量大,何必自己在这找?”
宫里最多的就是人力了,一个皇帝,实在用不着自己在这忙活。
玄烨摇摇头:“朕不放心他们。”他根本不敢相信下头的官员和太监。
玄烨悄悄对她道:“你信不信,朕今天在这说一句要找嘉禾,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找到。”
至于这‘嘉禾’到底是真从这片地里长出来的,还是刚刚‘埋进’地里去的,谁知道呢?
反正找到了就能加官晋爵,送到皇上面前来的一定很符合他的要求。至于来年皇上要是没能种出和这‘嘉禾’一样的稻子,那也不能怨人家,育种这事儿谁说得准呢。
玄烨:“所以朕还是自己转悠着看看吧。”
其实他也没报什么希望今年就能找着,只是过来看看这片地,慢慢培育起来。即使最后取得不了什么成效,他也不愿意让人糊弄。
沈菡听完叹了口气,皇帝也不容易啊,就没个敢跟他讲真话的。
她拉拉玄烨的手安慰道:“好,那就不靠他们,我陪着你,咱们靠自己一样能找到!今年不行就明年,既然都说这种子好,种得多了,总能有些不一样的。”
玄烨一笑,见她满脸都是汗,伸手给她擦了擦:“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朕自己逛就行了。”
沈菡摇头:“不累,再说就剩西北那块还没逛了,再有两天就找完了。”
多走走有好处,锻炼身体还减肥!
两人喝口水歇半晌,继续往西北角那片田逛过去。
……
‘嘉禾’的出现真的太突然了,或者说两人的心里都没真的认为能一次找到——他们都是互相鼓励罢了,实际上都知道不可能在这么一片地里就能发现想要的。
结果他俩才转悠了几天,竟然就真让他们见到了一株完全不一样的稻子。
大老远的,那一颗比旁边稻穗都高出一截,颜色都不一样的稻穗是如此显眼!
沈菡左右看看,护驾的侍卫都离得远远的,他们身边只有顾问行和紫芙,都是可信的。
沈菡凑近问玄烨:“这是真的吗?”这也太巧了吧,简直让人不敢信,他俩才说完话多久。
玄烨也在想这个,找到了心里都不敢高兴,得先想想这是真的假的,哪有这么巧?
他也凑过来:“这事儿朕只跟你和皇玛嬷说了。”下面人只知道他要在这种地,却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防着有人作假。
沈菡听了心里突然有些高兴:“只有我和皇玛嬷知道啊?”
玄烨见她喜笑颜开的样子,也笑了,抿了一把她鬓边汗湿的碎发:“是啊,只有你知道,要是泄密了,就拿你问罪!”
沈菡心里开花了一样,抿着嘴笑。
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时候。
沈菡提醒:“那会不会是咱们这几天老在这片田里转悠,让谁猜出来了呢?”
会不会是负责这片地的官员,如果皇上在这里找到了嘉禾,得赏赐他们吧?
玄烨皱着眉道:“赏是肯定要赏的,不过要赏的人不少,也不好说。”而且如果是真的,后续他肯定还会用这些人继续培育,他们相当于有了一个持久的差事,玄烨也会继续拨给他们资金。
沈菡一听,一个稻子,利益竟然这么大,这岂不是相当于一个能研究几十年的课题?
那确实不好判断真假。
两人压抑住喜悦往那走,先过去看看再说吧。
近看这稻子更不一般了,比旁边的青苗高出好多,看着已经完全成熟了的样子。
沈菡:“这个看着好像是真的呀……”
埋得很自然,和周围的稻穗排列是一致的,看着就像是同时埋下的稻子长变异了。
玄烨点头:“嗯……”有那么点儿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都激动不起来呢?
沈菡:“也不一定就是假的吧,要不就先当它是真的试试?”
玄烨想了想,这次的行程和目的应该确实没人知道,皇玛嬷那只有苏麻喇姑知道,他这边也只有顾问行知道,丰泽园当不至于有手眼通天的人能打听出来。
玄烨下定主意:“那就先试试。”
试种的事儿玄烨并不敢声张:“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走漏消息,恐怕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冒出来。”
沈菡点点头,确实,就连她这不懂政事的,都知道朝廷的大臣最爱给皇帝搞‘祥瑞’,不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和正常的不一样,他们都能往祥瑞上靠。
而且有的皇帝都不用大臣搞,自己就很喜欢搞这些东西。
可是这事情还得有人来干,总不能玄烨自己亲自种地。
玄烨左思右想,再是亲近信任的臣子,也不能保证他们不弄虚作假。一共就那么一株麦穗,得来不易,万一让人私心霍霍了,那可就耽搁大事了。
最后玄烨只能把事情交给顾问行,让太监来干:“小心收好种子,挑几个知根知底、无亲无故,又会侍弄稻子的小太监,在丰泽园悄悄划块地种种试试,对外找个别的名义,切记不要声张。”
顾问行得万岁如此信任自然是好事,但这责任可是够大的,沈菡在旁边看着都觉得顾总管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不过他也没推脱,麻利跪下道:“嗻。”
来西苑这一趟能得这一株稻子,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回宫后,玄烨悄悄给太皇太后说了:“虽只得了这一株,但孙儿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您没亲见,这植株长得格外与众不同,既高且大,谷粒颗颗饱满,当是绝佳的良种。”
农耕是国本,太皇太后自然知道此事的要紧,感慨道:“没想到竟真能于禁苑得此良种,实是上天和祖宗待咱们的恩德,当告祭太庙求祖宗保佑才是呐!”
每年夏秋之际,禾麦不接,百姓困苦,若真是能得着早熟的稻种,利民非小,于朝廷,于玄烨也有极大的好处!
玄烨摇头:“此事不急,纵真是良种,培育推广也非一朝一夕,恐怕非数年难见收效,现今不过只是开了个头,万事还很难说。”
太皇太后点头,见他既已经有了主意,也就不多言了。
不过还有一事,太皇太后思量了许久,还是想提醒他一下。虽然玄烨之前大赏了六宫,但这紧接着竟然又单独带了德嫔出去……
太皇太后突然道:“六阿哥近来可好?我上次见他,还是端午节德嫔带着他来请安。这几日天儿越来越热了,他夜里又爱踢被子,我总怕他忽冷忽热地再着了凉。”
玄烨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六阿哥身上,不过还是道:“挺好的,德嫔会养,老六的身子如今很是健壮,近来走路也越来越顺溜了。”
太皇太后点头:“那就好,虽说我没见着德嫔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但你整日守在永和宫,既然你都说她会养,那想必一定差不了。”
玄烨一愣,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面色如常,随手用调羹搅弄着手边杯中还冒着热气的奶茶。
玄烨低头喝茶,没有像从前那样接话,突然没了话音的暖阁里寂静无声,气氛渐渐有些怪异。
苏麻喇姑见皇上一直不主动接话,心里有些急了,这可从来没有过,再这么下去主子该下不来台了。
苏麻喇姑拿起茶壶给万岁的茶盏添茶,开口插话道:“说起来之前德主儿进过来的玫瑰饼可真是一绝,酥香甜润,宫里再没比这更好吃的玫瑰饼了。”
她看太皇太后:“要不是奴婢怕您吃多了积食,拦着您,那一盘子您得一口气全吃光咯!”
太皇太后得了台阶,顺势笑道:“还说我呢,你也没少吃,我赏你那一盘子,你不是也一口气儿全吃光了?”
苏麻喇姑:“也是德主儿孝顺又仁厚,送来了这好些,才叫奴婢们也能跟着尝尝鲜。”
玄烨一向孝顺太皇太后,他不接话并非是对太皇太后不敬,他只是……
德嫔现在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后宫妃嫔。
他们两个之间的事,那是他的私事,他不想被任何人干涉。
他知道太皇太后提这个是为什么,但大面上的事他自然懂得周全,不会走上先帝的老路的。
玄烨也不想太皇太后因此对沈菡有所不满,他伸手拿过茶壶,亲手给太皇太后添了盏茶:“您既喜欢,改日我让永和宫膳房再做些送过来。今年御前的玫瑰份例也都送到了永和宫,她那儿尽够用的。之前还听她说,您喜欢她这儿的点心,要琢磨着再给您做些新的。”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都一愣,太皇太后心里叹了一口气,既然玄烨不想他干涉这件事,那她就只当不知道吧。反正她该提醒的都提醒了,以他的性子,当会明白该怎么做的。
太皇太后端起玄烨给她倒的茶喝了一口:“德嫔有孝心,是个好的。我这儿还有不少她送来的各式点心,玫瑰饼就先不用了。我都这个年纪了,吃多了甜的,怕坏牙。”
玄烨点点头:“皇玛嬷说得是,那就先不让她送了。您想老六,改日让她带着孩子来请安。”
太皇太后:“嗯。”
……
皇上走后,苏麻喇姑见主子坐在椅子上静默不语,上前给她捏肩:“主子,您别跟万岁生气,万岁爷还年轻呢!”
再说皇帝哪有不爱美人儿的?以前皇上一来是太忙了,二来,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开窍晚,皇上没到那个年纪,且没心思想那些。
如今既然皇上开了窍,想尝尝‘情’的滋味儿,旁人哪能干涉得了呢?皇上再孝顺,也是皇帝,乾纲独断。这等私事,哪个男人愿意与长辈分说?主子管了也是好心不讨好。
太皇太后摇头:“哎,我知道。我也没生他的气,我只是……”
她只是有些累了。
皇上与德嫔,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让她想起太宗与姐姐。
皇帝是天下之主,当他们识得‘情’滋味,自然可以尽情地向他们中意的女人索取他们想要的‘爱情’。
可是那些女人呢?
——不管她们愿不愿意,她们都没有说不的权利。她们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给出皇帝想要的‘真心’,让帝王享受到满意的‘爱情’。
可是,如果皇帝在她们这里享受够了‘爱情’,转身走了呢?
那这些女人又是什么下场呢……
太皇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德嫔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只希望她的结局能比海兰珠好一些吧……
汉中大营。
一名年方二十的女子跪在地上,满面泪痕,神情却并不悲戚,反而是满眼恼怒和倔强,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被对面的男人打得鼻青脸肿:“我不走!要么一起走!要么就一起死了算了!”
王辅臣跟她纠缠了好一会儿,让她气得怒火中烧,恨不能再给她两巴掌,可是看她的样子,又实在不舍得再打了。
他指着她:“你给我滚!不滚我今天就打死你!”
女子挺直脊梁:“你打吧!打不死我,我就不滚!”
王辅臣:“……”
当初怎么找了这么个臭娘们儿!
王辅臣见硬的实在不行,这死娘儿们你跟她来硬的,她比你更硬,只好改成来软的。
“玉娘,就当我求求你了,你走吧!带上成儿,能走多远走多远。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人,带上钱,趁着钦差还没盯上我,赶紧走吧!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咱们成儿想想啊!”
王辅臣直接在她对面跪下了:“难不成非要我给你磕几个头才行嘛!”说着,忍不住泪也掉下来。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王辅臣从小刀里来火里去,什么阵仗没经过,没见过。若不是真到了生死关头,这等铁铮铮的汉子,也不会当着女人的面落泪。
玉娘见他竟然落泪了,心口一阵绞痛,悲凉道:“真就到了这个地步?皇上之前……可是承诺了不杀你的!”
汉中辅一平定,京中立马就来了调令,要王辅臣和图海火速回京。
王辅臣收到谕旨,当天在营帐中枯坐一晚,第二天就叫了玉娘来,说要出妻。
玉娘死命不肯,她知道他是为什么,但她不怕——她虽不过是个跑江湖的草莽女子,还是后跟的他,但她可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下贱胚子!既嫁了他,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要死一起死。
王辅臣长叹一声:“那都是打仗时候的话,等仗打赢了,谁还敢当个真话听?更何况,那是皇上……”
王辅臣只有幸与皇上见过那么几面,就已经深深被皇上的威仪和手段折服。虽然他之前的首鼠两端确是情势所迫之举,但他确实挑战了皇权,屡次挫伤朝廷的颜面。
皇上心深似海,王辅臣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当时皇上招降他,还给他升官不过是为了局势。
但他那时已经是穷途末路,不投降不就死了吗?所以他为了能多活几年也只能从命。
但如今四海靖平,仗快打完了。当初一众给过皇上难堪,下过朝廷面子的人如何还能好过?皇上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毕竟若不狠狠清算曾经的‘叛贼’,以后皇上还如何压服群臣,皇威何在。
话虽如此,玉娘还是心存侥幸:“万一呢?不到真下旨的那一天,谁知道会怎样。万一皇上真就是大发慈悲,决定从轻发落呢?”
王辅臣摇摇头:“玉娘啊,我当初那是造反呐!诛九族的罪,如何从轻发落?皇上之前是发了明旨说不予追究。但真要治罪,名头多的是,大不了改天找个别的名头就是了。我要是自己死了,保全了皇上的名声,皇上看在我懂事的份儿上,说不定还肯放过吉贞,放过你和成儿。我若真敢全须全尾地回京,皇上见到我再想起当年,到时候心里的怒火烧起来,如何还肯放过你们!”
玉娘听得捂住脸,终于撑不住这一身硬脾气了,瘫软在地,痛哭起来。
王辅臣爬过去,蒲扇似的巴掌一把抱过她,劈头盖脸亲了她几口:“走吧,跟我这一场,苦了你了。我要是当初早知道能遇上你……银钱我都藏好了,就在你以前跑镖常过的那个山头破庙里。一应手续图海也应承了会帮忙办妥。你去拿上钱,找个好人再嫁也成,自己置些产业过活也罢,往后……带着成儿好好过吧。”
玉娘号啕出声,揪着他的衣襟,狠狠扇了他几个大巴掌:“你他妈个死没良心的,还让我改嫁!我嫁谁去啊!!!”
……
几天后,营中将士听说王将军把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火辣娘儿们给打了一顿,赶出了大营。
众人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王将军不是一直挺喜欢那婆娘吗?”
“谁知道?指不定是犯了什么事儿。”
“嘿嘿,是不是背着将军偷人了?我看那婆娘如狼似虎,又鲜嫩又水灵。指不定是王将军喂不饱人家,扒上咱们营里哪个野汉子了……”
众人议论归议论,但这等家务事,也没人多管闲事。
随后数日,王辅臣突然就跟疯了一样,也不管军务,也不见外人。天天就是把自己那一伙子老弟兄叫在一起,饮酒作乐,喝得昏天黑地。
图海营帐里,副将有些迟疑:“将军,咱们真不用管?”
图海摇头:“也没几日了,随他去吧。”
这天夜里,王辅臣照旧和众弟兄席地狂饮,宴过半晌,酒正半酣,他却突然掷杯在地,清醒过来。
众人都跟着停下来,看向场子正中的王辅臣。
王辅臣摸摸身上的盔甲,都旧得不行了。
他把盔甲解下来,递给右手边的虎头:“这个给你了,穿了这么些年,血呼啦的洗都洗不干净了,留着做个念想吧。”
虎头眼含热泪:“大哥!”
王辅臣摆摆手:“你们几个就少跟我这儿娘们唧唧的了,你们嫂子这模样我瞧着欢喜,你们这样我瞧着是真恶心。”
其他几个汉子都忍不住掉泪了,一个跟着一个地喊‘大哥’。
王辅臣叹气,扔出几个包袱:“就到这儿吧……钱我都分好了,哥儿几个都一样,谁都别抢。拿上钱,都滚吧!”
“大哥!我不走!”
“我也不走,皇帝想杀就让他杀!咱们一起上路,下辈子还是好兄弟!”
王辅臣踹了他一脚:“滚犊子,谁跟你下辈子,老子要有下辈子,那也是跟你们嫂子约,跟你约的着吗!”
王辅臣挨个给了一拳:“行了,都别跟这儿磨叽了,什么死不死的,老子家小还指着你们照料呢。都跟着老子死了,老子的婆娘和儿子喝西北风去啊!”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无奈拿上包袱,依依不舍地拜别大哥。
……
等人都走了,王辅臣对着眼前空荡荡的大帐,有些呆愣。
亲兵进来给他倒水,王辅臣看他:“你怎么没走?”
亲兵跟他那么些年了,无所谓道:“我这不是等着给你收尸吗?说吧,你想怎么死,挑一样抓紧完事,我好收拾包袱走人。”
王辅臣:“……”
他学着玉娘跟他逗乐子的架势推了亲兵一把:“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人呀~”
亲兵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滚!”
王辅臣哈哈一笑,转瞬又不说话了。
亲兵看他一眼:“真就这么定了?要不咱们跑了算了,随便找个山头落草,我看嫂子也不嫌你。”
王辅臣摇摇头:“何必呢,再连累着你们过不了安生日子。我死了,你们都是没名没姓的,拿了钱各过各的不是挺好的?”
亲兵叹气:“那行吧,我也不劝了。”
王辅臣看他:“我刚才分家产,忘给你留了。”
亲兵:“……”
亲兵:“我等会儿多捅你两刀。”
王辅臣:“……”
王辅臣环顾四周,就眼前还有个装着水的银碗。他把里头的水泼到脸上,随手洗了把脸,把碗递给他:“这还挺大块银子,得有个好几斤……”
亲兵瞧瞧,接过来揣兜里了,也行吧。
两人面面相觑,都沉默了。
亲兵拿着刀的手忍不住开始抖了,边抖边骂:“一个个都跑得快,留下老子一个人干这瘪犊子活!”
王辅臣见他脸上都是汗,心里怪不落忍的:“算了,别动刀子了,留了痕迹图海不好交代。”
亲兵松了口气,扔了刀子:“那怎么办?”
王辅臣想了想:“贴加官吧。”
亲兵皱眉:“那是宫里奴才的死法。”
王辅臣叹气,他们不就是个奴才吗?
“图海对我有恩,我畏罪死了,到时候皇上问起罪来,他也跑不了。”
亲兵没办法,只好抖着手把一张张喷了酒的桑皮纸往他脸上贴。
“你他妈别抖了,都贴歪了!”
“你自己也抖呢!”
“废话!老子要死了能不抖吗!”
……
“我怎么听着你哭了呢,你这冷心冷肺的还会哭呢?”
“滚!”
……
图海营内,副将悄悄进来道:“将军,王辅臣去了。”
图海沉默半晌才道:“知道了,着人好好收敛尸身,吾等即刻回京。”
“是。”
王辅臣的死讯到京,玄烨听后沉默了良久。
图海跪在御阶下请罪——之前王辅臣曾经寻死过一次,皇上将其交给他,要求他严密看管王辅臣,如今王辅臣既死,图海难脱罪责。
虽然王辅臣为了不连累他,谎称暴病而亡,但皇上何等利眼,哪里会看不穿这其中的把戏。图海也没想欺君,他敬佩王辅臣愿为家人和部下慨然赴死的气概,既已答应为其周旋,便已经做好了被问罪的准备。
大殿内一片渗人的静默,玄烨看着御阶下这位功臣,破天荒主动开了口:“朕在等你的解释。”
图海俯身叩首:“臣……无言申辩。”
玄烨几乎都要让他气笑了:“王辅臣,叛臣尔!你竟敢为一叛臣遮掩罪行,藐视朕的旨意?”
图海:“臣不敢!臣以为,王辅臣之叛,实乃情有可原……”
“放肆!”
图海倏地噤声。
玄烨神色阴沉地盯着他:“叛贼就是叛贼,不管他因何而叛,都是辜负圣恩的罪人。你为他求情……莫非,也想和他成为一路人等……”
图海悚然一惊,没想到皇上竟会将事情的严重性上升到这等地步,吓得连连叩首:“臣万万不敢!万岁明鉴,臣等片刻不敢忘皇上与太皇太后提携之恩,绝无有丝毫不臣之念!”
殿内又是一阵静默,图海的身体积劳成疾,加之心中恐惧,几乎要跪不住了。
玄烨见他冷汗连连,身形颤抖,想起他数年之功,沉思半晌,最终还是放了他一马:“……朕念你连年在外征战,殊为不易,此事,朕可以暂不与你追究。但图海,你可要记住自己今天的话,切莫恃功自傲,让朕失望……”
图海颤抖着叩首在地:“万岁圣恩,臣绝不敢忘!”
乾清宫中的隐秘之事,外界不得而知。
外界只奇怪图海回京后,皇上怎么突然对他冷待起来。
明明之前图海在外时,皇上还经常给他写信,嘘寒问暖,图海府上也常能收到宫中的赏赐。
如今图海屡立战功,功成身退,皇上却在召见过一次后,就对其不闻不问,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图海是当初太皇太后力荐之人,玄烨瞒着别人,却不能瞒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说此事后,眉头紧皱:“我当时荐他,是喜他才略出众,文武双全,倒没承想,这么多年,他这副直脾气竟还未改。”
当年他就因为直言顶撞君上,而为福临所不喜。太皇太后原以为他沉寂了这许多年,该有些长进了,没想到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太皇太后劝玄烨:“他就是这么个人,有些意气用事,倒不是真的藐视君威,对你不敬。”
玄烨点头:“孙儿知道。”不过他还是很生气。
太皇太后荐给他的人,玄烨都给予了十二万分的信任和倚重。哪里会想到他竟敢罔背圣旨,维护王辅臣?
这等极信之人的背叛,比之王辅臣当年的降而复叛更令玄烨恼火。
玄烨现在一想起来心中还是怒火中烧——可见这世上之人,不管是什么来历,什么品格,都不该倚信太过,不得不防啊……
太皇太后知道帝王本性多疑,也不便多说,只是提醒他道:“图海乃此次平定藩最大的功臣之一,卸磨杀驴,最为史书和后世所忌,你当慎思之。”冷落冷落便也罢了,总不好为一个王辅臣,寒了将士们的心。
玄烨起身恭敬应下:“是,孙儿谨领慈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