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煮铺子的名声传开,外送上门的特色引人趋之若鹜,旁处的生意人也有所听闻,最先效仿的是油铺掌柜。他特意到隋玉的铺子里点十碗汤饼一十颗卤蛋,要求次日给他送到铺子里去。
一碗汤饼吃完,他却不走,坐等近一个时辰,亲身听闻铺子里来客的喜好和诉求。
客人渐渐少了,隋玉闲了下来,她解开围裙走出去,笑着说:“龙掌柜找我有事?”
龙掌柜有些脸热,他拱手赔罪,说:“隋老板见怪,我过来的确有事。之前你摆摊就在我铺前,我的生意你也知道,说不上惨淡,也谈不上红火,开个铺子,一天的进账或许还没你摆摊的进账多。”
“这就是你误会了,没那么赚钱。”隋玉摆手。
龙掌柜闻言不再提赚钱与否的话,他继续说:“城内油坊上十家,都是卖灯油和胡麻油的,价钱但凡高一分,客人就走了,生意难做啊。我也想多赚钱,想过不少法子,除了降价无法多招揽客人。不瞒你说,这次看你搞外送上门的生意,我也是心动,琢磨了好几l天,还是决定试一试。”
隋玉明白了,他是想效仿她,两人相识,有些单薄的交情,龙掌柜特意上门透个气,免得两家结仇。
隋玉有一瞬间冒出包揽外送生意的主意,她找人上门取货,再安排人送货上门,毕竟她有这方面的见识,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安排。但她很快就压下这个念头,这是封建朝代,不是法治健全的文明社会,她身份有缺,又没靠山,外送生意做大了,其中的利益不可估量,她有主意却兜不住底,折腾一通全为他人做嫁衣。万一挡了大商人或是权贵的路,她目前安稳的处境会再次变得岌岌可危,很可能还会危及赵西平。
“行啊,怎么不行。”隋玉有些晃神,面上仍然挂着笑,她坦诚地说:“这个主意虽说是我想出来的,其他人若是想效仿我也拦不住,更不可能问人要钱。你肯来跟我说一声,还点个大单,我又有什么意见?什么都没有,你放心去做就是了。”
龙掌柜再次拱手,说:“是阿伯脸厚,占你便宜,我让人给你送一罐灯油来,冬天天阴,屋里暗费灯油。”
隋玉欣然接受。
“我若是有不懂的,隋老板可要指正一下。”龙掌柜朗声笑几l声,隋玉这人聪慧,果决有主见,为人爽快,可交,他不以年长自持,放下身段向她讨教,将他这几l日的思索一一说出来,问她是否有漏洞。
灯油和胡麻油好盛放,但不像饭食的需求高,外送的生意难做,龙掌柜就琢磨着跟阿力掌柜的杂货铺合做生意,他雇几l个伙计挑担走街串巷的吆喝,接单给人买东西送货上门,一是可以多卖他的灯油和胡麻油,一来还可以赚外送的钱。
隋玉听完啧啧几l声,果真不能小瞧古人,头发长见识怎么不短?脑瓜子转的真快。
“我没什么指正的,龙伯考虑的周到。”隋玉笑着说,“你若是做的成功,往后保不准也能接我这边的单子。”
龙掌柜叹
气,他含蓄道:“没有一家独大的本事,能多赚点钱我就满足了,不能贪心。再一个,饭要送热的,远点的送到凉了,汤汤水水的,十碗洒三碗,赚的还不够赔的。”
隋玉点头,这点的确是技术难题。
龙掌柜走了,隋玉回屋坐下,她望着摇晃的火苗出神。
赵小米路过几l趟,她冲隋良使眼色:你姐怎么了?
隋良也不知道,他往外望,又要落雪了,他姐夫打柴怎么还不回来?
碗筷洗干净后,赵小米走到隋玉对面坐下,她小声问:“三嫂,你怎么了?”
隋玉回神,不解道:“没事啊。”
“你在想什么?一直发呆。”
隋玉笑笑没说话,是庸人自扰,她太贪心了,赚了小钱想赚大钱,有些不满足现状。而她的身份,以及赵西平的官位,两者都提醒她不能乱来,除非赵西平高升后能够庇护她,否则她只能靠勤劳做小生意赚钱。
佟花儿提着泔水走出去,隋玉余光看见她,扭头望过去。
“有什么事让我做?”佟花儿问。
隋玉摇头,她是想到离开妓营时发生的事,想到今天的自己,到底是有长进的。
“隋玉,有件事你好像不知道,你开铺子做生意赚钱,可能已经是商人的身份了。”佟花儿放下泔水桶走进来,她坐到火炉旁烤火,垂眼说:“我跟你堂兄的时候听他说过商人的事,他那时候在官府就负责跟商人打交道,多多少少我听说过一点。商人名下不能有地,还要交缗钱,具体交多少我不清楚,但不交的话,官府能收缴你的财产,还要发配去戍边。不过舆县的政令是这样,敦煌这边的情况我不清楚,你最好跟人打听一下。”
隋玉肃了脸,这方面她的确不清楚,记忆里也没有这方面的认知,隋虎不曾在儿女面前谈及公事。
赵小米来回看几l眼,她疑惑地问:“是我听错了还是理解错了?嫂子,你跟佟婶子是……你们来敦煌前就认识?”
“对,她之前是我堂嫂,我们受连累被流放到敦煌。”隋玉承认。
佟花儿怔怔地看着她,忽而惨然一笑,说:“我还记得你的话,看来你也怨恨了,不再认同之前的话……我们的确是被连累的。”
隋玉不吭声,也不解释,她仍然坚持无辜的人被牵连流放是封建朝代的律法问题,但不会再说出口。
“这事不必说出去,谁都别说,没有说的必要。”隋玉嘱咐赵小米,“我跟佟花儿之前的渊源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出来除了给别人多添谈资,没什么意义。”
赵小米点头,她望着佟花儿,这个眼神沧桑,面容疲倦的妇人往日竟然是使奴唤婢的官太太,一点都看不出来。
门外响起骆驼的蹄声,是赵西平送柴来了,隋玉起身走出去,骆驼见到她,呲牙打个响鼻。
赵西平扛着柴捆进门,隋玉问他商人交税租的事,他完全没听说过,更不知道商人名下不能有地的政令。
隔天,隋玉跟赵西平去南
水街给油铺送饭食,龙掌柜看见她,讶然道:“你们两口子怎么当起跑腿了?都走了,铺子不管了?”
“有事请教龙掌柜。”隋玉将食盒递给伙计,说:“龙伯,你这会儿可有空闲?”
龙掌柜领她跟赵西平去后院,“说吧,什么事?”
“我想问问商人的事,我租房卖吃食,是不是已经是商人的身份了?”隋玉问。
“我还以为你知道……”龙掌柜有些好笑,他将朝廷关于对商人的约束和政令一一说给她听。
隋玉跟赵西平走出油铺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夫妻俩匆忙回民巷一趟,交代铺子里的事让赵小米跟佟花儿商量着来,生意忙不过来就关门不招待来客,只将外送单子做完就行了。
“三哥三嫂,你们要去哪儿?出什么事了?”赵小米担心。
“没什么事,你顾好铺子里的事就行了。”赵西平拉着隋玉往外走。
趁着天色还早,赵西平带隋玉去官府找主事,讲明隋玉做生意的事,主事做个登记,告知他们临近年关时要交缗钱。跟龙掌柜说的一样,两千钱为一算,一算缴税九十钱。也就是说一年非种地收入满两千钱,就要上交缗钱九十。
登记后又去找农官,商人名下不能有田地,在武帝时,不仅商人不能有田地,就是商人的亲眷也没有持有田地的资格。好在历经两朝,政令有所修改,再加上地处边疆,有特有的土地政策,赵西平和隋良的田地不受影响
从官府出来,天色已昏,隋玉跟赵西平脚步匆匆往民巷去,走在路上,隋玉说:“经商竟是贱业,之前只闻其事,亲身经历后才知个中滋味。商人竟然不能持有田地,真奇怪,不都是朝廷管辖的百姓。”
赵西平不发表看法,这事超出他的认知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想到秋天犁地的时候他累得像条死狗,地里的活儿没人帮,此时少了一十亩地,他浑身一松,巴不得将另外一十亩也给踢走。
走进铺子里,只有两位客人还在吃汤饼,隋玉跟赵西平洗洗手,她从蒸笼里挟一盘包子坐过去吃,晌午饭吃的早,下午走路多,两人早就饿了。
佟花儿舀两碗面汤端过来,说:“事都解决了?”
“解决了。”隋玉点头,她喝口面汤,抬头说:“这事要多谢你,不然被人告发了,我可完蛋了。”
佟花儿笑了下转身走了。
吃饭的客人走了,赵小米去收碗筷,她趁机问:“到底是什么事嘛?”
“经商的事,年底要叫交缗钱,逃税的商人要发配戍边。”隋玉简略地说几l句。
“交多少?”佟花儿问。
“满两千钱交九十钱,看接下来的两个月吧,生意好了,估计差不多够两千钱。”隋玉又喝口汤,肉疼道:“九十钱够我买十八斤猪肉了。”
“好多啊。”赵小米嘀咕,“太贪了。”
赵西平扬起巴掌,虎着脸说:“你要挨打,再乱说话我送你回去。”
说罢,他瞅了眼隋玉,下一瞬挨一记白眼。
“武帝时期赋税还重,要交一百一十钱,商人的车马、房产都要交缗钱,若是隐瞒财产,被人告发了要收缴所有的财产,再流放戍边。”佟花儿有了谈兴,她点评道:“现在对商人的约束宽松多了。”
赵小米惊叹地望着她,随即又心生惋惜,若是她们没被流放,她们会是多威风的夫人太太啊,又过着什么日子?她想象不来,但绝不会开食铺卖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