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初一过去,易老太爷易康文瞅着已经避开了山匪作乱的时间,心里想着也是时候该重新上路了,是以和自家夫人嘀咕了几句。
“这两天选个好的日子,该是时候往通州去了。你待会儿吩咐下去,让底下的都麻利点。之前姜家来信询问抵达的时间,好帮我们提前整理好住处,是以出发时就已经递了消息过去,说了到达的大概日子,后来有耽搁又派人提前去报,这会儿延误了许久,也该有个说辞。”老太爷易康文喝着茶水对自家夫人说道。
姜家老夫人和易家老夫人莫氏是有些交情的,加上易西湖很得姜大人赞赏,是以他们要提前帮忙收拾好通州的府邸,易家也没有推辞。虽然有易翰希在喜乐楼,他们完全可以让他去安排,但是既然姜家开了口,也不好太过客气。
莫氏知道丈夫的意思,简单点就是说在锦华县莫名其妙的停了那么久,要有个合理的解释,一来姜家等了这些日子不见人来要有托词,二来通州里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新来知州的家眷,所以这托词还得圆满;毕竟总不能说是疑似二房大小姐把自己父亲房里的姨娘给推下楼导致流产了吧?
“我晓得轻重,说来我总觉得那苏氏不至于狠心到拿孩子来对付一个小姑娘,是以很有可能真的是......但你说这事,她怎么说也是一个姑娘家,做事这般不计后果,手段也是.......”莫氏停了话,知道剩下的半句不用说易康文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易康文摇了摇头叹气说:“二弟在世时就对堂儿疏于管教,才养得堂儿不思进取,沉溺于花街柳巷。后来要是给堂儿选个能拢住人的媳妇儿,能督促他上进便也是好的,不曾想选了黄家的女儿,见天只知道争风吃醋摆弄是非。这一年来我看那黄氏表面上安分,以为是改过了,不曾想是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那黄氏还把希儿逼得从商,可见容人之量也还是没有半分长进,这回你借着这事好好敲打一番。”易康文说的希儿,正是此时已经在通州给林氏管理喜乐楼的易翰希,是二房冯氏姨娘所出。
易康文也实在不愿这般说二房的不是,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和二房有关,他就不得不拿出大家长的气势了。当初易翰希一事他没让莫氏找黄氏算账,是因为易翰希选择从商,可能会比考科举更合适。但是这不代表他默认黄氏的行为,二房若是还这般由着黄氏肆无忌惮,恐怕家宅难安。
其实易康文犯了一个本质的错误,那就是二房家宅不宁很大部分都是因为易堂权的问题。古来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易堂权作为父亲没有尽到责任,黄氏站在母亲的位置上,只能费尽心思的为自己子女谋划。但是说来易堂权毕竟是易康文的亲侄子,所以从感性角度上,易康文不自觉地就把主要问题归咎到了黄氏身上。而且易康文不是不知道自己侄子的问题,但因为弟弟有所托付,反而让他不像当初那般对易堂权严厉。
“一会儿我就差人把她们都叫来,该封的嘴我会封住的。堂儿那边,你也要对他再严加约束,如今儿子马上任通州知州,他可不能这般放肆下去了。”莫氏发现了夫君对这个侄子越发容忍,是以不得不严肃的说道,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怒气。
莫氏生气也是有道理的,易康文虽然不好女色,更不喜青楼花巷,但以前也是有侍妾通房的。莫氏年轻的时候在处理小妾通房上毫不手软,不然易康文也不会仅仅只有易西湖这么一个子嗣。她当年废了大力气,才迎来这老年时光里的舒适惬意,不曾想自二房来了后屡屡被打破,心里对易堂权简直厌恶得不行。但她知道自家夫君重情义,是以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提醒夫君约束好易堂权。
易康文知道莫氏话里的意思,易家如今虽然说不上多风光,但儿子从县官升任知州,已经是很大的殊荣了。如今易西湖做着光耀门楣的事,绝不能让易堂权在背后扯了后腿。易西湖要还只是个七品知县还好说些,但现今可是不一样了,毕竟树大招风。
“我晓得厉害,你放心吧。”易康文叹着气说道。
易康文和莫氏夫妻几十年,在很多事情上已经十分默契,易康文喝完杯子里的茶便离开了屋子,留下空间给莫氏喊人训话。
莫氏也慢慢悠悠的喝完了茶,才叫雀儿去把各房的女主子包括二房的几个姨娘都叫来。莫氏本来想着几个小的除了易若楠外其他的就算了,但想到还有一对双胞胎,便还是决定连小的一起。她给雀儿对外的托词是一齐用晚膳,而屋子外间也的确摆上了晚膳。
林氏拉着易香香第一个进来,两人双双行了礼后在圆桌上坐下。莫氏看着自家的宝贝孙女想抱着抚摸一番,奈何今天要摆的是严厉老夫人形象,便是生生忍住了。
易香香毕竟是个二十来岁的成年人,她走进屋子后就观察到了气氛不太对,便也没往自己祖母怀里扑,心里暗暗想的是,原来这祖母是给二房的人摆了场鸿门宴呢。
如果说易香香是假装大气不敢出,林氏倒是真觉得有点压力。她嫁过来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自家婆婆今日这般严厉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畏惧,不过好在婆婆平日里对她都是和颜悦色的,结合之前客栈发生的事,知道此刻拉着脸的莫氏不是针对她的,心下稍安。
冯氏和王氏是在上楼梯时遇到对方的,王氏身后还带着易若娇和易若凡两个双胞胎女儿,双方在楼梯间见礼后便结伴而来。到了莫氏屋子外,门口守着的婆子制止了丫鬟的一齐入内,只让冯氏和王氏还有两个小姐进去了。这大小四人自踏进屋子后就感受到低沉的气压,行了礼以后也不敢坐,只能站在旁边低着头。
黄氏和易若楠并带着易若芙,是这屋子里的第三波来人。黄氏在接到雀儿说老夫人有请大家一起去用膳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因为当时她正在屋子里看着易翰辰写字,看见儿子衣袖上沾了墨便顺口说了句让易翰辰去重新换了衣裳再过去。不想雀儿却说无妨,二公子的饭菜会差人送到房里去。黄氏当时就纳闷,既然是晚膳,又怎么会单独遣开了自家的儿子?她带着疑惑来到莫氏屋子的时候,发现易康文和易堂权包括大房的易洛川也不在,便猜想这是针对女眷的晚膳?什么事情要遣开了男子们?结果显然是不言而喻。
黄氏带着两个女儿进了门行了礼,等着莫氏喊坐;可等到苏氏都姗姗来迟,这易家老夫人莫氏却还是没有让她们坐下。
这下可是连林氏都如坐针毡了,全部人都站着就自己母子坐着,这叫什么事啊,林氏简直欲哭无泪。好在僵局没持续多久,莫氏便淡淡的喊了句:“落座吧。”众人这才依次坐下。
其实莫氏是故意让林氏母子先坐着的,她想要间接的告诉二房,现在易家大房才是主事人,让他们看清楚现在要依靠的是谁,别一天到晚的找麻烦。说起来这偏心得实在太明显,但毕竟大房才是她的亲儿子。
易若芙本来想坐到易香香旁边,但单纯如她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对,于是乖乖在易若楠身边坐好。
众人坐了下来,但是莫氏并没有喊开席,是以连好吃的易香香都非常配合的没有动筷子,跟着大家一起大眼瞪小眼。苏氏在这群人中最为突出,因为她脸色灰白得像是将死之人一般,以易香香在现代多年的化妆经验来看,苏氏一定用了什么特殊的胭脂,才造得脸色这般难看,这是故意装可怜来的。不过说来,她也的确可怜就是了。
苏氏一双杏眼紧紧盯着易若楠,后者倒是毫无惧色。
“你这个小贱人!”苏氏实在是忍不住了,即使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也还是开口骂上了易若楠。
易若楠一张俏脸马上就挂上了委屈,变脸速度令易香香瞠目结舌。只见易若楠眼睛里了漫起了水雾,她楚楚可怜的说:“苏姨娘我真的没有推您,或许......或许当时是您太激动了,是脚滑了但您自己没注意到,是以误会是我不小心退了您......”易若楠上次被罚了跪也聪明了一些,不再掰扯说是苏氏嫁祸她,而是很晓之以情的说是苏氏误会了自己。
“你个小贱人,明明就是你推了我!我不过是想喝点鱼汤,这看见夏禾去厨房取了一锅鱼汤就让她分了我一些,你就这般看不过眼,居然推我下楼!”苏氏双目欲裂,但讲的话也是半真半假,隐去了她挑衅易若楠抢人家鱼汤的事实。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母亲我真的没有推她!”易若楠已经哭出了声音,侧身像黄氏求助。
黄氏正准备开口,就听见“哗啦”一声,易老夫人将茶盏扔到了地上,室内转眼间就恢复了寂静。
莫氏看着这几个不知所谓的人,按下心中的暴怒,凉凉的说道:“后天就要去通州了,你们就打算这样闹到通州去?”
虽然是疑问句,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开口顶撞老夫人会是什么下场。不过苏氏因为失了孩子,又被易若楠的作态诬陷,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求老夫人为我做主!求老夫人为我做主!”说着便跪下去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易香香看着苏氏的举动,心里也是为她感到悲哀,易若楠怎么说也是易家名义上的大小姐,做主?怎么做主?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在这古朝代,向来都是一句空谈。
果不其然,莫氏当下就冷笑出声:“做主?当初我让你留在百年县生养的时候,你怎么不听我做主?苏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才是,你一路上刁蛮任性,还真当我们易家非要你个姨娘不成?”
“老夫人......”苏氏抬起头泪流满面,诧异的看着莫氏。
苏氏是没想到老夫人莫氏竟然会这般说,当初莫氏以长辈身份替易堂权收了自己的时候,苏氏还以为这老夫人会是她对付黄氏的靠山呢。
苏氏判断的其实并没有错,如果没有客栈这一茬,莫氏倒是很愿意培养个自己人和黄氏斗的,但一切都得建立在苏氏的乖巧听话上。后者这一路上太过的把自己当回事,可以说是恃宠而骄了,这让莫氏觉得她毫无分寸。
但莫氏是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想用苏氏来对付黄氏的,只听她用残酷的语气说:“苏氏,你也是个聪明人,挑着我儿升任通州知州的关键时刻来府里闹,我没有法子只能做主收了你。可你后来怎么不一直聪明下去?非得闹成这个样子!”
“老夫人,是大小姐实在欺人太甚!”苏氏还在做着挣扎。
苏氏的不上道让莫氏简直头痛,但也不想再和苏氏就谁对谁错而纠缠,她冷冷的说道:“事情到底是谁挑起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现下我给你两条路,一是跟着我们去通州,你还是二房的苏姨娘,但以后对客栈之事缄口不言;第二就是我把你发卖给天香楼的老鸨,从此以后你和我易家再无瓜葛!你自行选择吧!”
苏氏闻言已经瘫在了地上,她呆呆的看着地上的板砖良久才恢复理智,终于很上道的说:“老夫人放心,妾必守口如瓶。”她知道莫氏是认真的,所以只能选择于自己来说最好的路。
“若楠你过来。”老夫人莫氏看苏氏已经服软,便让婆子将她扶起来安置到坐席上,自己开口叫了易若楠。
易若楠莲步轻启,按下心中的喜悦款款走到莫氏身边行礼:“伯祖母......”
“跪下!”莫氏不等易若楠说完话便大喝出声,后者猝不及防的应声,噗通跪了下去。
莫氏严厉的问道:“你可知错?”
“若楠不知......”易若楠的声音再次带上了哭腔。
“别跟我这掉金豆子,这套没用!”莫氏打断易若楠。
莫氏接下来的一番话直戳易若楠的心窝子:“你不知道到错在哪里,我便一一告诉你!你身为大姐姐,不给底下的弟弟妹妹做榜样,成日里和父亲的姨娘吵嘴,完全没有大家小姐的风范!再者说这苏氏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你竟然为了一碗鱼汤和她拌嘴,不管是你失手还是她自己滑倒,你不尊长辈已是事实!而这件事不管以什么样的名号传出去,你名声受损你自己不在意也就罢了,你弟弟妹妹以后岂不是也要受你连累?如此不重孝道的人家怎么可能不被看轻?那还有谁会我们易家交往?我也不想听你那些解释,待会儿去嬷嬷那里领二十个手板,到了通州后闭门思过三个月,好好把你在女学里学的礼义廉耻都抄几遍!”
莫氏这番话是很严厉的,不仅当众罚了易若楠,还给在场所有人都做了样,表明不管是谁,只要做出有损易家名声的事,她绝不会轻饶。
“伯母,若楠她还小不懂事,您要罚就罚我吧!”黄氏听到莫氏出言惩罚,赶紧求情揽罪。
莫氏记着夫君易康文说敲打黄氏的话,也没打算给黄氏留面子,冷哼了一声:“你也的确要罚,那日事情发生,你作为二房主母不思赶紧找大夫救人,不思怎么按下风声维护易家小姐名誉,却巴巴跑来我房里求情,真是半点不知轻重缓急!也一起领手板,到了也通州闭门思过。”
黄氏还想说话,被莫氏再次开口拦了下来:“须知慈母多败儿,你要是交不好儿女,便把人都送来我房里,由我给你亲自管教!”
这是要拿几个小的威胁黄氏了,黄氏听出言外之意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称诺。
“我今儿个且告诉你们,这件事情事关易家名声,谁要是不把好了门约束好自己屋子的人,大凡从谁嘴里传了出去,我便拔了谁的舌头。”莫氏声色俱厉的说道。
一行人早就被莫氏凌厉的手段震慑,赶忙起身称诺。
等到所有人再次坐下,莫氏这才说:“用膳吧.......”可惜在场的人里除了易香香,其他人都吃得味同嚼蜡。
易香香想这大概是易家用得最快的一顿晚膳了,所有人吃完后得到老夫人莫氏遣退的话,都快步离开了屋子,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追着似的。易香香本来还想留下和自家祖母说说话的,不想林氏担心女儿会在老虎头上拔毛,赶紧把人带走了。
莫氏看着易香香被林氏带走时还嘟着嘴,觉得好笑,心情也宽松了些。
王氏屋子里母女三人刚刚坐定,易若娇说:“还打算以后能用这事儿威胁下易若楠,不曾想伯祖母居然要把这事压下来,哼!倒是没想到易若楠在她面前那么得脸!”
王氏把身边的丫鬟遣退后说:“你总是这般沉不住气,你以为她疼的是易若楠?她是怕大房那位嫡小姐的名声受影响;还有你们伯父身为通州知州,若是家宅不宁,也是让人笑话的。之前我没有想得那么深,她说的没错,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你们两个更是会跟着受拖累,毕竟都是二房的姑娘。好了,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最后一句话算是盖棺定论了。
易若娇和易若凡齐齐称诺。
......
第三日早晨,易家一行人重新上路,罗明浩等人都来送行,项昀更是说了好几遍下次去了通州要去易家正式拜访易大夫人求取商业经,易香香同几人话别后就上了马车。
马车咿咿呀呀的走了一日的功夫便到达一个小镇子,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岐山山峰,在连绵不断的山群里,唯有岐山高耸入云。
易康文决定在小镇的客栈里停宿一晚,第二天早晨早点出发,这样的话约莫傍晚时分就能到通州了。大家看着目的地将近,都松了口气,唯有易香香看着远处已经冒出山尖的岐山高峰,有些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