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红颜不薄命

非红颜不薄命

第十章:“没吃葡萄不能说葡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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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早已搭好戏台子,正宴结束后宾客们都聚集在这里。与京都的寸土寸金不同,百年县多的是空地,所以易西湖虽然只是个县官,但是居住的府邸还是挺大的;当然,这宅子多少还是逾了规制,但礼朝所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很多府邸都是违了规制的,这倒已经成了一种默认。再说了,百年县的这座府邸还是百年前的前朝所留,纵使有人要就此说什么,也伤不到易西湖的官声的。

百年县之所以叫百年,也和这县城里无数的旧物有关。西街就是一条很有历史的古街,易西湖也在易香香的建议下把古街整顿成了客商的观光区之一,街边的刻壁上不乏有一些书法大家留下的刻迹,不少文人墨客到此欣赏,这也让百年县的文化知识得到了更多的宣扬。

易府花园的正中央有小湖,原本是没有名字的,这几日因为易若楠经常在湖边作画写诗,一日早膳时分作为大伯的易西湖为了表扬她的好学上进,便肯了她给这个湖取名字的权利;于是易府这小小的一个湖便有了名字,唤作落霞湖,得名于晚间夕阳照耀在湖面上,熠熠生辉。

落霞湖这个名字不太得易老夫人的心,老人家年纪大了,对什么过世啊陨落啊这类词都有一定的忌讳;不过自家儿子居然允了易若楠取名字,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的。只是自从那以后慈安堂里的下人不兴叫这个小湖为落霞湖,只依旧按以往那般用“花园的湖”来称呼。

此时的落霞湖两侧皆是挂起了素织纱幔,纱幔简单轻薄却不失风雅;岸上两边井然有序的放置了桌椅,每两把紫檀木錾福寿文圈椅间都安置了椭圆案几,上面有一些点心和瓜果,用以招待客人。男女宾客隔湖而座,座椅前方已经搭好了戏台子,不说多么雄伟大气,但看着也是费了功夫的。女宾席里侯夫人姜氏和易老夫人坐在第一排中间,后者邀请姜氏点戏。

在场之人皆没有侯夫人姜氏的身份尊贵,于是这第一场戏,自然是由她来先点。

“那便唱一段《菊花记》吧!”姜氏捏着戏本子也没有推辞拿乔,指着本子上的戏曲名字说道。于是不多时,戏台上咿咿呀呀的,便唱上了《菊花记》。

易香香原本在现代的时候也不讨厌戏曲,来了这古代,真的是听的多了便也乏了。就说这菊花记,她整部都看了不下五遍!完全没有兴趣了!而且她每次听到“菊花”这两个字都出戏,没想到古人取名字也能取得这么的浅显。

没有错,菊花记讲的就是和菊花有关的故事,这故事啊,说的是一个才子,为附庸风雅爱菊如命。礼朝成康年间,确实掀起过一场“菊花风”,只要是个才子,出去都说自己喜爱菊花的高洁,到后来菊花更是被炒到高价,甚至有才子为了买菊花饲养,居然卖儿卖女!当时的成康帝痛斥此现象,找来人写了这出菊花记,故事的最后就是爱菊花的书生把毕生精力都放在了菊花上,孤家寡人无人送终,最后却悔之已晚;而相对的还有另外一个角色,就是一个不爱花的书生虽然天赋一般,但却是认真钻研学问,最后封侯拜相。

这出由现实版改编的戏曲在成康帝的精心播种里渐渐生根发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响彻礼朝大地;于是从成康年《菊花记》火起来之后,除了真正的爱菊之人,也不再有人特意用菊花来标榜自己的高洁了。于是这出戏曲也慢慢流传了下来,衍化成了家中长辈激励子弟的一个故事,它所要表述的大道理就是你只要不把时间花在旁门左道上,而是要努力刻苦的学知识,那样终会有成材的一天。

易香香觉得成康帝也是个人才,他要是下旨镇压爱菊的喜好,可能还会让那些文人产生心里逆反;用这么一出戏曲,既解决了危机也弘扬了正确的价值观,可真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啊,脑子就是好用。

易香香偏头看了看,这会儿戏台上唱的是那书生才子为了买菊花要卖了女儿的场景,只见一妇人拉着他求他不要卖掉自己的女儿,可才子还是狠心的甩开了妇人的手......伶人很尽责,唱得声声动情,演绎得催人泪下,席间已经有不少夫人拈着帕子擦泪了。

易香香心有戚戚,不说为菊卖女,这世道以男子为尊,渣爹更是遍地开花。她爹是难得的一个好男人,为人正直,后院也干净,易香香没有渣爹为难,但挡不住以后会嫁个渣,不受控的未来真是令人惆怅啊。

易香香坐在最末席,主要还是想躲懒,怕林氏老盯着她。落霞湖边围着木制的小围栏,她把紫檀木錾福寿文圈椅挪到偏靠湖边处,靠着软垫坐的十分舒服。要说古代的这些椅子啊,她最喜欢的就是圈椅,圈背连着扶手,从高到低一顺而下,座靠时可使人的臂膀都倚着圈形的扶手,十分舒适。易香香拿着鱼食正在喂湖里的鱼,嘴里念念叨叨的说:“大黄你别抢小红的,你看小红都饿瘦了!还有你小白,吃那么多晚上会消化不良的你知道吗?”说的全都是平日里林氏劝她少吃点的教训话,这会儿都被她拿来对付鱼了。

女宾们爱戏,男宾们可不见得都爱看这些东西,落霞湖的另一边老爷们都还斟着酒,相互继续着宴席上未完成的吹捧。什么“百年县有今日,可多亏了易大人......”,什么“易二爷好风采好品味......”,什么“李员外最近精气神可是越发好了,是生意又赚了?”要不怎么说吹破天这小地方的人就是小地方气呢,别人听戏饮茶论调,这些人听戏吃酒拍马!

男宾席末端,坐着一些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其中就有易洛川三兄弟。而此时在易洛川身侧坐着的锦衣男子,年纪瞧着比几个男孩子都大一些,约莫舞象之年,这个长得风度飘飘一表人才的男子就是昌平侯世子孟奇函,他随母亲昌平侯夫人姜氏一起回通州为外祖父祝寿,所以现下也自然随着一起来到了易府。本来他是可坐在上首的,但他不想和一群中年男子推杯交盏,便推辞说和易洛川聊得来,也不大爱看戏,就下来坐在了后者旁边。

虽然是推脱之词,但孟奇函的确很欣赏易府的几个男孩子;年纪不大,但都成熟稳重,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尤其是易西湖的长子易洛川,谈论起学问来更是头头是道。

易洛川是县官大人易西湖的嫡子,如今百年县的公子哥里也要数他的身份略高一些,不说世子点名和他聊得来,就是按理说,在场的同辈里也是只有他最有资格招待孟齐函,其他人只能陪同。不过认真论起来也说不上招待不招待的,毕竟是初次相识,聊完了读的书,说完了屈指可数的乐事,没有什么生活阅历的几人自然没啥好聊的,于是小角落里几个男孩子看戏的看戏,发呆的发呆。

易洛川倒是没看戏也没发呆,风吹起了湖对面薄薄的纱幔,他正看着自家妹妹在拿鱼逗趣,不禁笑出了声。离他最近的孟奇函听到了声音,顺着易洛川的眼神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喂鱼,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

“这位姑娘是?”孟奇函看着易香香的动作挺有趣,便出言问易洛川。

“那是在下舍妹,顽劣的很!”易洛川无奈的笑了笑。

“我看到是可爱的紧,川弟可否引荐一下?”在刚刚的交谈中,孟奇函和易洛川便早已称兄道弟起来,不过易洛川为了尊敬侯府,却还是唤孟奇函“世子”。

“自然是可以的,世子请随我来。”易洛川起身,带着孟奇函从湖泊的戏台对面绕到了易香香身后,后者如今不过是个孩童,自然谈不上避嫌不避嫌的。

易洛川带着人走了过来,易香香自然是不知情的,于是孟奇函刚靠近便听见易香香脆生生的在威胁鱼儿说:“大黄你要是在抢,我就让妙琴把你捞起来炖汤喝!”

孟奇函哈哈一笑,说:“小妹妹,金鱼是观赏鱼,是不能用来做菜的,金鱼肉不好吃的。”

易香香听到声响,回头看见哥哥带着一个锦衣小公子站在身后,她把手里雕刻着粉彩鱼藻图的鱼食罐子递给妙琴,伸手要易洛川抱。

易洛川刚把她抱起来,就听见妹妹在耳朵边问:“哥哥,这个人是谁呀?是你在学院里的同学吗?怎么以前我都没见过呀。”

“这是昌平侯府世子!”易洛川给自家妹妹解惑,后又见妹妹看他过来就求抱抱,以为自家妹妹是见到生人害怕,故又补充道:“世子是个好人,香香不用害怕。”

易香香怕什么呀,她猜到了这可能是姜氏的儿子,毕竟百年县找不出来这么贵气的小公子,只不过问易洛川确认下而已。要他抱也是凑近了好问话,总不能大咧咧的问出来吧!不过易洛川疼她,她是知道的,所以点了点头并且还很大胆的对孟奇函说:“世子怎得知道金鱼不好吃?莫非世子吃过吗?还是世子是没吃葡萄,却说葡萄酸呢?”

孟奇函这下被问住了,他倒是真没有吃过金鱼,不过也没见其他人吃过呀!这小姑娘还拿葡萄比喻,可真是聪明好玩。

“我说了吧,我这妹妹啊,顽劣的很。还请世子多多担待,不要怪罪才好。”易洛川见除了自己还有人能在妹妹面前受挫,不禁多了几分笑意;不过对面的毕竟是世子,所以也是出言表达了歉意。

孟奇函自是不在意的,他摆摆手说无碍,还笑呵呵的用扇子敲了敲易香香的头。

易香香最讨厌被敲头了,她娘敲不要紧,居然来个外人也敲,不过她也不能拿孟奇函怎么样,就只能欺负自家哥哥啦!只见她用两只小胖手揪着自家哥哥的耳朵,说:“我才不顽劣呢,哥哥顽劣,哥哥最顽劣了!”

孟奇函看着易家兄妹玩闹,童趣非常,心里羡慕的紧,当天晚上就和自家母亲说让她再给生个妹妹,搞得侯夫人姜氏哭笑不得。

易家并府这日的亮点,除了突然到来的侯府贵客外,自然是还有易府大小姐易若楠。伶人们唱完戏后,她登台舞了一曲凤囚凰,一袭红衣衬得她清秀的脸庞瞬间妖娆起来,舞姿也是十分曼妙,连贵客姜氏都称赞得频频点头。不过称赞归称赞,姜氏心里并不喜欢女孩子这样抛头露面,在京都里虽然也有小姐献艺,但都是琴棋书画为主,毕竟是世家小姐,哪有当众跳舞的?那不是自降身份吗?所以易若楠此举在她心中,反而大大了失了一把分。

因为不觉得疼,所以易若楠也没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不过易香香却觉得结果怎么样都不重要,有什么关系呢,像侯夫人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重视一个七品小官的侄女。

因为还要去百年寺,所以姜氏自然是带着儿子在易家住了下来;虽然只是短暂的住几日,但林氏还是麻利的收拾出最好的客房,供他们居住。

这么两位富贵人就在府中,自然也是让很多人动了心思;于是刚刚下了宴席,黄氏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前来拜会,意图攀近与侯府的关系。不过姜氏并不感冒,借口自己身子疲累,连茶都没有招呼,就把人打发走了。本来翠明院里的王氏见大娘子居然只带了她自己的女儿正在生气地拍着红木桌子,听说黄氏被变相赶了出来,反而乐呵了起来。

“自不量力!还想讨好侯府去攀龙附凤,这下如意算盘打不响了吧!”王氏非常解气的喝着花茶,笑呵呵的和小丫鬟一起讲大娘子的坏话。

回到自己院子的黄氏倒没有被赶了很丢人的觉悟,一来她知道姜氏的确是赶路而来,所以说身子疲累也可能并不是借口;二来哪个贵夫人不拿点架子,她要是易位而处,肯定也拿乔。她嘱咐两个女儿要在侯夫人面前多多露脸,嘴巴要甜;嘱咐儿子易翰辰多多亲近世子孟奇函。

“他们又不是住一辈子不走了,过几日就离开了有什么必要讨好的!”易翰辰对此不以为意。

黄氏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那可是昌平侯府的世子,他的姐姐如今在后宫圣眷正浓,你若和他交好了关系,以后回了京都,那岂不是一大助力?”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也不怎么与我说话啊,今天在宴席上,都是三弟和他说的最多。”易翰辰有些不满。

“山不来就你,你就去就山;细数起来你三弟身份也不够资格攀附侯府,但他也知道讨好世子,说明与侯府交好有利无害!”黄氏苦口婆心。

“母亲说的有理,日后若能得侯府照拂,于我的前程大有益处。”易翰辰也知道自己的爹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二房要是想兴旺,也只能靠他。

“辰儿知晓厉害就好,不说大房那边什么都强于我们,就我们自己这里,翠明院那个王氏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还有冯姨娘和她那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若不紧着机会,以后总会被他们踩下去的。”黄氏揉着太阳穴,十分头痛。

易若楠坐在边上正绣着手绢,看见黄氏的动作便站起来给她捏肩捶背:“母亲也不用想太多,想来大伯也不会一直留在百年县的,官位必定还能往上升;我们现在至少在名义上也是一家人,以后他怎么说也会扶持辰弟的。”

“易家在京都里并没有什么背景,多高也高不了哪里去。我们在这县城里,能接触到的达官显贵不多,机会能抓住的,便要抓劳了。”

黄氏一番话让姐弟两个齐齐称喏,也纷纷暗下决心要出人头地;至于小女儿易若芙,早已睡着在那雕花大床上。

有人想着法子往上爬,也有人聪明的审时度势,选择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希儿今日可也见到了那侯府世子?”容希院里,冯姨娘询问正在写字的易翰希。

“见到了,是个清秀的小公子,仆从环绕,十分尊贵。他同三哥比较聊得来,与二哥和我都不太热络。大约是看我们年纪尚小,也没有什么好交往的。姨娘不用和我说去亲近他的话,侯府世子不屑于和庶子交往的。”易翰希知道冯姨娘要说什么问什么,放下手中的羊毫后交代了个清楚。

冯姨娘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被抢白,不过她也知晓自己的儿子是个不争不夺的主,对这些东西都不上心;但尽管如此,该说的还是得说:“我知晓你无意去争,只是怕你以后没有个依靠,若是能有一份保障也是极好的,况且庶子也是能分产业的呀。”

“姨娘不用担心,我好好读书也能自己挣下自己的产业,将来必然会过得如意的。再说现在也没什么好争的,二房如今本就是个空架子,全部都是靠大房在接济,我争这些有何意义?我看大伯也不是会苛待我们的人,如今只要我们好好的不给他惹事,他会保我们一份吃穿的,将来我若出息了,也必然好好报答他。”易翰希从书案后走出来,将一席话娓娓道给冯姨娘。

冯姨娘点点头,来到百年县以后,他们的日子是比以前在京都时好多了,掌家的林氏也常常的询问他们有什么需求,十分贴心。说起来大房一家子也的确都是好人,但是尽管如此,大娘子黄氏不也还是在为以后做打算?她颦颦眉说道:“如今不像以往在京都,如今大娘子是天天变着法儿找容希院的麻烦,若是我们同侯府交好了,他们不也多一层忌惮嘛。”

以前在京都的时候后院莺莺燕燕众多,黄氏挟制不住易堂权,就只对付那些个花容月貌的姨娘通房。来百年县的时候这些姨娘都被借机清空了,现在黄氏可是空出手来,只对付她们了。

“姨娘,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侯府的世子是不会和庶子交往的。别说我,就是二哥也讨不到好的,人家诺大的侯府,京都里人人攀附,和我们易家来往那也只是面子情,我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呢?还不如不去露这个脸,免得惹大伯父不喜。”易翰希倒是看得透彻。

冯氏闻言叹了口气,说:“行吧,你既然有盘算,姨娘也不好说什么;你好好练字吧,练完早些休息,莫要伤身。”

冯氏起身离开了易翰希的屋子,后者将她送到了门外。易翰希看着院子里的月光照射在花丛里,光芒打得花瓣闪闪发亮,他心凝气和的观赏着这一幕。

不能同昊日争辉,那便只发自己的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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