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未雨

今日未雨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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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t的终点是一个著名的观光小岛,下车时,太阳与彩虹都落了山。

纪珍棠披星戴月地走在沿海的街上,旁边是载客的红色小火车。她很高兴的样子,脚步颠动,嘴里哼着歌,溢出了一身灵巧的稚气。

这一点是学不来的,心思厚重的人走不出这样的步伐。

所以在钟逾白眼里,她跟小孩无异。他随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笑着。

椰树上的雨水在滴滴分明的往下淌,下过雨的空间处处潮湿,叶片都被洗净,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味道。

星洲虽然是岛国,但不以旅游业闻名,这里的海滩很窄,即便是装点过的景,比起国内的度假海岸,观赏性还是差得多。

海上泊了几艘高船。

纪珍棠进了岸边的一家ee,阔气地说她今天心情不错要请客,点了两杯最贵的红酒。

“这就是我想象里的热带。暖暖的,湿湿的。白昼很长,没有冬天。”

她说这话时,钟逾白正看着外面的沙滩出神。

这条海岸线再往前去两三公里,就是当年出事的流碌湾了。十几年过后,血光被繁荣覆盖,早已不见痕迹。

他手里握着的怀表都被焐热,听见她说话,才看过来一眼。

“不喜欢过冬”

深色的天与深色的海之间,最后一抹云霞飞逝。

纪珍棠摇着头“不太喜欢,但是我爱你。”

毫不相干的两句话,用但是连接也突兀。

他眸色一跳,随后缓缓笑了“什么意思,这么突然。”

这话听着,他还以为她做错什么事,或者有求于他,钟逾白在等着她交代,但纪珍棠弯着眼睛一笑,“没怎么啊,只是觉得,在日落的时候说爱,夜就不会显得那么漫长难捱了。”

钟逾白笑得更柔和一些,他轻声说“我也爱你。”

她朗声一笑“你有没有觉得我掌握了你说情话的精髓。”

“多学习,很悦耳。”

她把长长的裙子堆在身前。

纪珍棠问“你说我们偷偷逃跑,人家会不会议论啊”

他说“谁敢。”

她释然地笑,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会不会有的时候,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啊。”

钟逾白觉得她这句话有些歧义“我只是有钱一点的普通人。”

“没有钱的普通人呢。”她说的自然包括财富上的普通。

他想了片刻,“没有钱,就好好工作,踏实一点。”

“努力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满足”

他回答得平静且认真“只要我认为能够给爱的人依靠,就可以满足。”

世人的爱情这两个字总有许多的注解,有人看到成长,有人看到浪漫温馨,在她眼里,她遇到的爱情,最恰当的诠释是依靠和被依靠。

天高任鸟飞的事业锦囊被她从

兜里摸出来,纪珍棠给他展示“你的锦囊,你看,我带着呢,我以后走到哪里都带着。”

钟逾白瞧了一眼“带着吧,不然枉我手被扎破。”

她吃惊一笑,问真的假的啊

他说“千真万确。”

纪珍棠窝在他怀里,给他亲亲早就愈合的手,笑嘻嘻说辛苦了。

酒水引尽,踏上归途。

“我要给我们的小家取个名字。”

回去的路上,纪珍棠一直在念叨着这件事,她苦思冥想之际,抬眸一瞧,这条海滨大道的路牌写的是stord。

她灵机一动“不如就叫小宇宙吧。”

“我们的小宇宙。”

钟逾白潦草地应了个声,不管什么宇宙不宇宙,他得想办法把喝到醉醺醺的人弄回去。

裙边在沙发上铺开,纪珍棠面色红润,勾着他脖子笑嘻嘻说“辛苦你啦,钟老板。”

他帮她轻轻地卸妆,脱衣,说着不辛苦。

纪珍棠说“你应该点着我的脑袋教训我,说,下次不许喝这么多了哦。”

他却说“你开心就好。”

听起来像极了阴阳怪气的五个字,却是钟逾白最真挚的表达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丢掉手里最后一片卸妆棉,望着她惺忪的眼,浅浅地笑了笑。

他对她的纵容,表现在不限制。

想熬夜就熬,想喝酒就喝,没有什么比身心愉悦更重要。

卸掉重重的布料,再把她托起来就没那么累赘了,在浴室的水声里,她感受着他的温和。

钟逾白很温和,她起初以为这是伪装的,用来修饰他冷酷的内心。真实的男人,应该如流言里那样,一边杀人如麻,一边假情假意。

这一类人往往手段至高,地位也最稳。

后来才意识到流言的无意义,在世俗之外,他的内心,衬得起“江碧鸟逾白”这五个字的温暖与高远。

钟逾白抱着她坐台面上,往她嘴里塞电动牙刷。

末了,又帮她洗洗嘴巴。

纪珍棠全程不用动,连牙刷都有人帮忙握着,这大概就是享受二字的最高境界了。

“钟逾白,”她看着他,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说,“我以前听过一段话,爱你的人是不会离开的,只会换一种方式留在人间,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阳光,灰尘,陪在你的身边。”

浴室有回声,无限的温情在这个夜里蔓延。

她平常不敢戳破他的伤心事,也只能统统借着醉意,装作无意识提及。

纪珍棠说着,有点哀伤,又带点鼓励地看着他。

“受教了,谢谢。”他微笑着,吻她额角,“今天是小哲学家。”

她也笑了下。

迟来了许多年的安慰,希望对他的伤痕还有一点抚平的作用。

“你怕不怕我在这里不走啊”在最后,她又借着

醉话说真话,在厚重的水汽里,凝视他还很清醒的眼。

大概喝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醉,纪珍棠也觉得此刻的自己足够清醒,她清醒地竖起耳朵,等候他的回答。

钟逾白不置可否,只劝说道“好好学艺。”

被水洗过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他,她认真地说“不如别回去了,你留下来陪我吧。”

“给我一点时间,”他目光放远,沉声说“还得回去,清理一下门户。”

窗外的露台,是他为她打造的一座egarden,绿植的轻淡香气,扫掉空气里的腥潮。

飘摇的黄钟花与相思木,被月光勾出影子,在雨后的泥泞里纠缠。

他的身上有一点香水气味,淡淡的,沾到她这里时,已只剩中后调。

寒山问禅的凉意与悠远韵味缠绕她到半夜,纪珍棠吻着他,浑浊地跌进水声里。

他用气味做时光机,真的很狡猾,以至于她闭上眼甚至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这是他乡故乡。

不过,纪珍棠没有那么执着而用力地去找回现实,因为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她现在开始笃信这一点。

用最后的意识,启唇说了句,我等你。

品牌团队里的一个知名设计师叫ody,是广府人,纪珍棠在元旦过后第二周去跟她见了一面。

她没让钟逾白一起去,因为怕他一现身,对方旋即从老师变成挚友,话里的诚心都会缺斤少两,只剩恭维了。

于是大四下学期这一年,她在星洲艺术学院的训练营,慢慢地摸索着她的方向,跟着一群国际上的知名珠宝设计师学习,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纸上得来终觉浅。

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尚浅,关于品牌运作方面的规划,布局,如何考虑产品之外的运营,将每个细节落到实处,还大有学问。

钟逾白常回星洲,但还是放心不下,怕她接受不了独居,送了她一只猫。

他完全多虑,因为纪珍棠认识到新的朋友,生活圈子也在慢慢变得热闹。

过年是跟ody他们在一起玩的,除夕那天和他通话,纪珍棠话很密,汇报学习进度,想到哪说到哪

“我给朋友看了我运营的账号,他们特别喜欢这种带着中国文化的创意,非常向往我们那里的风情,星洲的雨就是很热很潮很仓促,像莽撞但很热烈的少年,江南的雨呢,就是淡淡的,像一个温柔的女孩子。”

“我现在觉得,你说的时来运转这个词特别有道理,如果我的创意没有加上祝医生这张绝美的脸,大概率也会无人问津。”

“虽然我想进入这个项目,最后肯定不会留在这个品牌继续给他们打工,我一定要学一些有用的运营方案,方便以后开工作室,甚至开公司,其次呢,也是为了认识一些朋友,有价值的朋友。”

“他们从五湖四海来,让我觉得在包罗万象的地方,每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

“哈喽,你在听吗

钟总”

她絮絮叨叨讲一堆,那头传来沙哑一声aaadquo在听,新年快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纪珍棠取下手机,看一眼时间,“哇,真的哎我在唐人街吃榴莲呢,新年快乐”

她抬头一看,在身边华人倒计时的声音里,夜市的烟花绽开。

钟逾白笑得温淡,他看向窗外,说“青城下雪了。”

他回国后生了一场病,穿行在冷热交替的空间好几趟,让自认身体还算强健的他也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小感冒,谈不上严重,但在头脑昏花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人的精气神也严重受阻。

他歪着头,按着太阳穴,久久无法回神。

大年初三就坐在了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

冷热交替,让他感受的不仅仅是直观的气候变幻,也包含微妙的心绪跌宕。

他看着外面的深冬,常年不下雪的南方今年意外寒潮席卷,大雪纷飞,冰封湖面,遥远的古刹在雾气里只剩一个浅薄的轮廓。

本该用来感受爱意的黄昏却是灰色的。

钟逾白心境虚廓,在窗前观了会儿景。

直到丁迦陵过来给他送药又端茶,他才稍稍回神。

丁迦陵扫空桌面,看着一动没动的药品“哎,怎么上午的药还没吃”

钟逾白瞧一眼,说“忘了。”

他接过药服下。

不是不想吃,是真忘了。

又看向辛勤的丁迦陵,略感内疚地笑了下“这么辛苦,让小高来吧。”

丁迦陵无奈地叹道“我也搞不懂你啊,不是我,就是小高,我也不是觉得累,就是想不明白,招几个员工而已,用得着那么提心吊胆吗。”

钟逾白饮了几口温水,他坐在舒服的沙发里,端着水杯,看着电脑屏幕,慢慢失神。

他对外人的确没有什么信任,尤其在泊洋,人人如履薄冰,钟逾白不例外。

惧怕有时是相对的。

他仿佛一个囚徒,被锁在这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里,已经很多年了。

当年带着二哥的罪证回国,是想为母亲讨回公道。那件事结束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留下了。

是因为,也没有别的去处。

于是留在这个不会再有人为他着想的钟家。这么多年,忙碌而机械地完成着活下去的任务。

钟逾白没有钱银方面的欲望也很久了,早起烧香翻香谱,得到的却都是增财香。旁人说几句恭维的话,他也听听作罢。

名与利都有了之后,生命的底色怎么成了灰的呢

钟逾白说“辛苦了,我明天招新人。你先下班吧,晚上我会请别人开车。”

丁迦陵意味深长看着他,摇着头笑了下。

钟逾白见他没离开,又问“在泊洋这几年怎么样”

“嗯”

“我没有亏欠你什么吧。”

丁迦陵说“当然没有。”

钟逾白淡淡地嗯了一声,想了会儿,“年也过完了,有些事情该解决也得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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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逾白想了一想,“不过到现在,还没想到很好的处理办法,我是说钟瑀的事。”

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就是让丁迦陵给他拿个主意了。

丁迦陵料到了他的顾虑,旋即禀报“少爷最近住在西楼,没再回钟家,他比刚回来那阵子安分不少,可能因为二少奶奶这段时间状况也好了些。”

说着,他又感叹“嗐,这人呐,还是得有些念想,积极一点的,向上一点的,否则天天想着不共戴天,谁能不疯果然,母子团圆的戏还是煽情,足够治愈。”

钟逾白思忖着他的最后一句话母子团圆的戏还是煽情。

他许久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丁迦陵。

缓缓地,钟逾白说出钟瑀变得安分的真相“你说对了,如果不是他妈还活着,他大概会成为下一个我。”

他说得客观而冷静,把自己摘了出去,成为这场血海阴谋的看客。

人总溃败于软肋,屈从于温情。

那一天,钟瑀打电话给他拜年算不上拜年,夹枪带棍的“钟逾白,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你,是输给了我妈,过完年我回哥德堡,希望你能放过她。”

隔着电话线,他都能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震颤。字字掷地,用高傲的姿态道尽了乞求。

钟逾白缄默几秒,说“不想陪她安度晚年吗”

钟瑀一愣,“你什么意思”

钟逾白点到为止,把电话挂了。

他没再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稍稍放松了一下大脑。

而后从保险柜里取出陈影莲留给他的那块表,又展开紧紧地塞在里面的那块濡湿的手帕。

做足了心理建设,打开看一眼。

上面只有四个字,是蘸了血写的。

年深日久,字迹显得模糊。

但这四个字很简单,一眼就能看清工整的笔画。

他喉结轻颤,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扶着眼睛,很久很久。

钟逾白什么都没有再做,在沙发上一直坐到了深夜。

陪着那块帕子。

几日后,他去了一趟西楼。

钟逾白再跟他的二哥二嫂如何过不去,办事情也妥帖体面,给他们捎了新年礼物。

很大的一间别院,已经忘了上一回走出这个门时有什么感想。这一次来时,他尚且平和。

但来意不够温和,钟逾白是来找他算账的。

在此之前,钟瑀跟过他一次车。

后来,钟逾白让小高去纪珍棠的校门口盯梢,还真让他逮到一些可疑分子。

如果不是小高严防死守,后果不堪设想。

钟瑀做足了努力,想攻破他的软肋,却还是功力低微。

擒不住人反被擒。

在栅栏外面,车还没开到,

钟逾白坐在车上,遥遥就看见坐在暖融日光底下的薛堇云,旁边的钟瑀给她读诗。

女人青丝成雪,疯疯傻傻的样子,脸上带点笑,削弱了凌厉。

手里扯着自己的白发,听着儿子说话。

钟瑀捧着一本书,低头看文字时,面上也一扫阴郁,他回归到儿子的身份里,身上就只剩那点斯文气质了。

钟逾白安静地看着,忽然于心不忍。

不忍的是,不想他此刻的插入,打断他们母子共处的时光。

钟逾白抬了下手,跟开车的司机说“就停这儿吧。”

坐在车里,他平静地听着钟瑀读完一首枫桥夜泊。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还以为是什么高深读物,不过是在中国无人不识的一首小诗。

钟瑀笑说“还记得吗妈妈,你小的时候教我念的。这几年,我在外面的时候,经常读一些一二年级的古诗。我发现,中国人怀念故乡的方式都很特别。”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笑带着罕见的温柔。

阳光把一切都美化了。

钟逾白从降低了色彩饱和度的车窗里看去,看了很久,直到他们的脸渐渐被模糊掉,只剩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这两团身影,让他想起种种。

最后,礼物被放在门口。钟逾白让车开走,终是没有前去打搅。

年后,泊洋开了一场会。

一个股份转让相关的会议。

钟逾白没有兴师动众,只喊来泊洋的几个股东,也没有提前透露,在席间,他提出自己卸任的想法。

一片哗然声里,钟逾白继续冷静地说下去,他手头的股权拨成三三四,像切蛋糕,多的那一份给他的大哥钟景,以后公司由他掌管。

剩下的三,自己留一份,另外一部分给钟瑀。

彼时钟瑀就坐在他一侧,惊讶不已,想问句为什么,但喉咙阻塞。

钟逾白看穿他的迷茫,主动给他解释,也不顾忌旁人在场,直接就说“你要的东西我不能全部还给你,让出的这部分是情分。以后跟着伯伯好好学习。”

他看着钟瑀,眼神果断而清冽。

钟逾白把话说得明白,却也不那么明白。

比如“情分”两个字往嘴边一放,就是隐晦地在提醒他,这是恩赐,而他钟逾白从不觉得,对他们一家有丝毫亏欠。

这一日会议结束,丁迦陵跟随左右,忍不住问他下定决心把自己从泊洋摘出去的原因。

钟逾白看着外面恢复晴色的天空,又看看仍然像片废墟的大地,他说“我从前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牵挂我,所以不再把自己的前程放在心上,可是我错了。”

爱他的人是不会离开的,只会换一种方式留在人间。

他信了这一句话,所以她一直都在。

是阳光,是雨露,是树叶,甚至是他身上的灰尘,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把他

眼中一切有迹可循的东西,都变成了最深的牵挂。

丁迦陵似懂非懂地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钟逾白想了不少事,而后回过头看一眼丁迦陵,他说“跟我走吧。”

丁迦陵愣一下,迟疑着说“那还有一些公司之外的合作往来”

“不需要紧盯,有盈利就收回。总之,亏不了。”

钟逾白不是傻的,不过让给了钟家人本属于他们的部分。

那些篮子里的鸡蛋,他不会分出去,网还一动不动地牵在他手中,不过从公司注资变成他私人投资。

这笔账他算得很精明,很稳妥。

钟逾白是不会让自己输的,他只有卸掉枷锁,才能登得更高。

丁迦陵低眸看着股权转让协议,叹道“你还真是舍得。”

钟逾白瞧了眼那张纸,不以为意地说“只不过切割一部分,现任股东里,我还是最高的股份持有人之一,请人帮我打工,何乐不为”

丁迦陵想了下,觉得也有道理,笑说“这样看来今后泊洋是死是活,你也不管了”

“活着,帮我赚钱。死了,也不用我收尸。”

说着,钟逾白释然地牵一下唇角,又道“赵孤的戏唱得戛然而止,倒是不给看客留个后来。要自己去填补,去想象,甚至去经历。”

直到成了戏中人,在难以自渡的时光里,苦于琢磨不透故事的果,只能回到故事的因,才勉强找到关于后来的蛛丝马迹。

“没想到后来,就只想图个安心顺遂了。”

在钟公馆的相思木下,钟逾白仰头看着树冠。

看了有一会儿,他唤来打扫卫生的园丁阿姨,接着没有丝毫不舍,说道“找人来,把这棵树砍了吧。”

坐在冷冷的客厅里,听着外面机器锯木的声音,钟逾白又取出妈妈留给他的那块帕子。

阴冷的冬日,阳光从精美的窗格里透进,一瞬拭净尘垢,将那醒目的四字拓在他的眼底

自由、快乐。

只听闻世间因果总有循环,却不曾想,爱也是一个轮回的圈。

人间三月,快到纪珍棠过生日的时候,星洲的漫长雨季也结束了,降雨变少,她翻着中国的日历看节气,想着,家乡应该快春天了。

纪珍棠去年从茶庄离开时,跟沈束偷偷约定,说明年海棠一开,就给她打电话,不管会不会回去看,她都想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

于是,她在等待里度过漫长的三月。

然而生日这天,她等来的不是沈束的电话,是一个老熟人的现身。

跟ody聊完一些工作上的事项,从公司总部大楼走出来时,在夺目的骄阳下,纪珍棠一抬头就看到倚在车前西装笔挺的男人。

她惊喜一刹,狂奔过来

“丁迦陵好久不见,我想死你啦”

嘴上说着想死他,然而一到车前,手却迫不及待猛地

拉开车门。

下一秒,看到车里空空如也,纪珍棠沮丧而气馁地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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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耳畔丁迦陵说句“纪小姐,生日快乐。”

他脸上端着笑,温情脉脉。

纪珍棠却温情不起来“他还在清理门户呀”

丁迦陵闻言,稍往前迈一步,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低低说着“海棠开了,万事无恙。”

好像在给她传递什么战报一样缜密。

她一听就乐了。

这话大概率是钟逾白让他传达的,纪珍棠甚至能想象到钟逾白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一定比丁迦陵更儒雅更有深度。

她这么想着,坐上车,忙问“带我去哪”

他说“钟总给您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

这么说着,一个信封被递过来,丁迦陵说“这是小礼物。”

纪珍棠旋即拆开,取出的是他们在茶庄的那张合影。

万物生机的春日,海棠未雨,他们坐在花丛里,笑容轻淡,好像故事的结局。

那时候,他们的纠葛还没有那么深,仍然在喜欢与爱的交界处浅浅试探。

“好喜欢这张。”

她看着照片,不禁笑了笑,为这份已然流逝,又好似永存的美好。

说罢,纪珍棠抬头看一眼外面的路标,笑意戛然而止,她看着海面,惊恐问道“等等,我们要去流碌湾”

这日黄昏,霞光溢满天际,她问话,他不答,只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纪珍棠捏着照片的一角,忽然心跳有些乱“一定要去吗”

丁迦陵浅声一笑,说道“没有回头路啊,小姐。”

他说者无意,表达的就是个字面意思,纪珍棠却不由听深了。

他们走的,并不是回头路。

曲解着这话,她却感到些微的释怀,淡淡一笑,望着外面将要沉坠的夕阳。

远远便望见流碌湾停了一艘游轮,船身侧刻一行noahaa039sark。

她下车,随着一群同样在往上走的游客,一边上台阶,一边问丁迦陵“这这是他的船吗好大呀。”

丁迦陵说“是钟总耗时半年为纪小姐打造的一艘船。”

纪珍棠脚步顿住,回眸看他,目瞪口呆“真的假的,为我吗这艘游轮”

丁迦陵微笑着,不答反问“纪小姐知不知道诺亚方舟的故事”

她想了想,看着那几个英文字符,说道“应该是圣经创世纪里的一个故事吧,上帝发难,给人间制造了一场洪水,诺亚为了躲避洪水,建了一个方舟,让他的家人亲戚,还有一些飞禽走兽躲在里面,最后上帝心慈手软,所以他们逃过一劫。”

丁迦陵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继续考她“那你知道它的寓意吗”

“可能是”纪珍棠思索片刻,胡乱猜着,“象征着信仰生存的信仰吧。”

他说

“还有拯救与重生。”

走在甲板上的脚步顿住,夕阳照着天空与海洋,这个世界像是铺满了金子。

纪珍棠踩在一片金灿灿的地上,看着脚下的noahaa039sark,揣摩着这几个字,拯救和重生。

而后,她笑了下,对他说“我明白了,不过呢,我的方舟不是船,是一个人。”

流碌湾,她从前摔下船,在血水里漂上岸的一个多事之地。是妈妈叫她不论如何不要回溯,不要提起的一段经历。

时隔多年,秘密不再是秘密,有人在这里,为她建造一座崭新的方舟。

她恍然就懂了钟逾白的用意。

上篇从哪里断裂,下阙就从哪里启航。

纪珍棠低下头,往下迈入海拔微低的船舱。

金色的傍晚,温柔的日光直射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幅画。

看到儿时稚嫩又鲜活的这些作品,她登时愣住。

那些张扬的、明媚的笔触,曾经沉睡在她暗弱的书箱里,险些生霉,如今却被他挂到墙上,被晒得干干净净,供人参观。

他是多么珍重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去年生日,他送她一个茶庄,送她一片花海。

又一年生日,钟逾白给她开了一个画展,为了圆她最后一个未完的梦。

画展的名字叫fyfree

她走过每一张画,直到路的尽头。

站在被装裱得很精致的画框前,纪珍棠鼻酸难抑,感慨万千,正想拿手机拍两张照片纪念一下。

然而从包里找手机时,不小心带出一张轻薄的纸。

她的小礼物掉在地上。

纪珍棠立刻躬身拾起。

照片是倒扣的,她这才惊讶地发现,钟逾白还在后面写了一句话。

他的字迹遒劲而稳健,字如其人,一样端正儒雅。

纪珍棠舍不得看完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

今天的花海为你盛开,漫山遍野。而我仍然渴望不问归途地爱你。

一段情话,在心中默念完毕,随之而来的,一道平稳而缓慢的脚步迈近,最终落定在她的跟前。

“阿珍。”

钟逾白温和一笑,声音沉缓而低磁,由海风轻轻地送到她耳畔。

“生日快乐,我爱你。”

他曾说,明年的生日还要一起过。

她说,她小的时候一直很想开一个画展,如果有名字,就叫自由的鸟。

她说,在日落的时候说爱,长夜才不会显得难捱。

于是他及时出现,来替她一并实现。

金灿灿的光线折到地面,落霞追着圆日投海,浮在水面的一次盛大缅怀,替她坚守每一个无暇纯粹的梦境。

是他为她贡献的最高浪漫。

纪珍棠抬起头,看到了她的诺亚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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