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大人并不是白白问这个问题的。
当朝局势诚如狄映所言:女帝虽然识人别具一格、用人大胆明智、放权也不拘泥于形式,但是,也有些偏私太过。
如今的朝堂上,武家人、或武李两家的后人就占了几近过半,剩下的,不是与他们站去一边的、就是站在中间的。
女帝一直渴望发掘人才,用以去填补因她偏私而产生的缺口。阎大人及几位一心为国的朝臣们,也在努力寻找和推荐治国之士去帮补这些个缺口。
所以阎大人的心里很明白:推荐人才,自身以及对方所要承担的风险,也是相当重的。
他对狄映是很欣赏,不但欣赏其人的坚定执律之心,更欣赏其人在当初面对刘溪和曹基等强权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出头硬碰硬,而是埋伏着时机等来了自己才一举发作,于是才有了推荐之心。
只是朝堂上,敢直谏撞柱的、并不缺,他也不稀罕那样的。
他就想弄清楚:狄映的不以卵击石,到底是“查无实证”的圆滑呢?还是坚持着本心徐徐图之呢?
人心是最易变的,现在的狄映还很年轻,真正朝上迈进的过程中,遇到困难或者是什么的时候,到底会怎么做。
他听到了狄映的回答。
不,准确地说,他是“看”到了狄映的回答。
狄映提起笔,蘸了黑墨,给画上添加了些乌云,不让艳色显得刺眼,更让乌云间,有金色的阳光努力从厚重的云层中透出光线。
再以简约而不简单的条线,将那些有些漫无边际的色泽给“约”了起来。显出了明晰的层次感。
整幅画的意境就变了。变得“规矩”了许多,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有些成了背景、有些变为了低调、有些转为了其它物什、有些甚至都不存在了。
树身没有动,就让画中的格局非常突显。
只是人物也变了。人物的手里多了一把伞,画面上多出了一些风,伞面迎着风向,脚下,原本的花瓣,变成了一片富有勃勃生机的花草。
阎大人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年轻人心性啊,虽然懂得些迂回婉转,刚直却还是过多了一些。
他接过画笔,提高了一些伞面的倾斜角度,再给伞面上添加了一半阳光、一半阴影。
狄映懂了。
这是阎大人希望他在日后,能在秉持初心的情况下,注意保持策略和态度。
他沉默着,向阎大人郑重施了一礼。
这是承诺,也是保证。
阎大人满意地笑了。
笑着问了一句:“河南道的风,最近刮得有些怪异了,都绕过了并州。你可愿去一探究底?”
狄映整冠、正容,上前一步,挺直胸膛,朗声却谦逊地回答:“为官之基也,卑职愿往!”
“好好好!”
阎大人看着这样的狄映,胸中忽然也升起了豪气万千。一扫些许的暮暮之气后,再慈蔼地道:“此画送你,愿你能真正做到画中的意境。”
将画卷起,双手递给了狄映。
狄映弯腰接过。
“师生之谊”已成。
而狄映还不知道的是:他是阎大人官职生涯中、最后向朝堂举荐之人。
等一个月后收到吏部调任他为河南道法曹的时候,同时也收到了阎大人“乞骸骨”的消息。
狄映心情沉重地赶赴了河南道的并州。
秉持着自己的信念、怀揣着阎大人的期望,放开了手脚,仅在短短数月间,便将并州城内积压的大小案件统统处理完毕,且无有申辩者。
并收获百姓们称颂与支持无数。即便是寒冬时节,也总有干枣、枣饼给他送来。
狄映感受着那些浓浓的爱护之情,欲发谨慎和忙碌了起来,因为有些案子、或者说是大部分的案子,虽然他断得清楚明白,但给他的感觉就是:背后似乎还隐瞒、或者说是牵扯着什么。
比如张四杀了李五,人证、物证、口供俱全,张四也供认不讳。
可根由呢?狄映觉得:如果张四和李五不是为了一垄田梗就起了争执、如果不是县官糊涂,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惨案发生?
可那县官真的是糊涂吗?还是……
狄映披着蓑衣、头戴斗笠,身着常服,如寻常百姓一般,行走在这雨雾之中。他想去下面的县、镇,亲自去看一看。
这会子都三月了,正是春耕好时节,近日绵绵的细雨不停歇地飘飞着,滋润着大地和万物。也让这并州的一切,都像是笼罩在雾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