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淡淡地晨光射进屋里,楚千寻缓缓睁开疲惫至极的眼睛,他转了转眼珠,随即瞧见一个女人半趴在他床边熟睡,双手还牢牢握住他的右手不放。(.)
他喉咙干涩,喉结轻轻滚动一下,想唤醒她,却没办法发出声音。
他没有再试第二次,只是默默望着她的睡颜,并忆起这女人协助太夫人,将父亲葬礼办得极为圆满。
甚至当他跪在父亲灵前七在七夜未起时,也是她整日整夜陪着他,父亲下葬后,他终于累瘫,而她,想必也是。
而他并不能就此开始休息,楚千溢在三天前的一个晚上,留下一封书信便不告而别,甚至连林映雪都没有带上,独自一人就走了。而商行那边更是千头万绪,他不但借着解承恩一事借题发挥,一举摘下谢承恩九坊总掌事的帽子,而且还将与夏略一伙的人也拔掉了几个至关重要的几人,不可谓不痛快。
可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的,又刚刚经历了至亲过世,在一个半月后入冬的第一场风雪里,一场突来的风寒,在他的轻忽之下演变成了重疾,不经意地累垮了自己。
在昏睡中,他隐约感觉到有只柔嫩微凉的小手,不时抚摸他的额间,为他烧烫的体热,注入一股带有馨香的舒服清凉,还时不时地喂他汤汤水水,缓解身体的不适,使他慢慢复元……
“姐姐,姐姐……”阿紫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抹忧色,小声地叫着,并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刚刚跨过门槛,阿紫便着急地拉住她的手。“姐姐,出事了?”
沈七七一愣,“谁出事了?”
“三小姐和秋大夫。”
沈七七怕两人说话吵到熟睡中的楚千寻,拉着阿紫就往外走,边走边问,“嘉儿和秋大哥出什么事了?”
“昨儿广陵总兵苏大人亲自来府上为自家的公子提亲,苏大人称他家的公子死活就看好了咱家的三小姐,非要娶了三小姐不可!”阿紫一板一眼地学着事情的经过。
沈七七眨眨眼睛,“咱家的二小姐尚未出嫁,就有人给三小姐提亲了?”
“可不是嘛!”阿紫扶着沈七七迈过门槛又说道:“这一提亲不要求。太夫人居然答应了。”
“答应了!”沈七七心中一紧,停步看着阿紫。
阿紫点头,“所以说三小姐和秋大夫才出事了。”
“快说。出啥事了?”
“三小姐听说太夫人答应了苏总兵的提亲,昨儿夜闯宝月楼,见到太夫人直接跪倒便说自己有了心上人,绝对不会嫁给苏总兵的儿子,太夫人问她的心上人是谁。她说是秋大夫。”
“那太夫人怎样了?”
阿紫眉头一蹙,“太夫人当场大怒,说她虽然不是嫡出,但好歹也是府上的三小姐,身份尊贵,而秋季只是个府上的大夫。说白了就是楚家的半个下人,绝对不可以下嫁于他。”
沈七七紧紧锁着眉头,“后来如何了?”
“后来三小姐说这辈子非秋季不嫁。若是让她嫁给苏总兵的儿子,她就一头撞死。太夫人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当夜将秋季赶出了楚家,将三小姐和为三小姐来说情的三夫人一同关进了禁地,太夫人说若三小姐一直不同意嫁到苏家。就关她们娘俩一辈子。”啊紫一气快言快语的说话,终于喘了口气。
“不行。我得去看看,阿紫你在房内守着二少爷,听着他是不是要水喝,要吃东西。”她一边嘱咐着,一边往外走。
阿紫自衣架上摘下棉斗篷给她披在肩上,关切道:“外面还下着雪呢,慢着点,路上也滑。”
沈七七几乎是一路小跑到的宝月楼,刚一入院,恰巧看到刚刚晨会归来的太夫人正在被人扶着下软轿,她顾不得诸多礼仪直接扑了上去,“太夫人,七七有话要说。”
太夫人脸上一冷,直接说道:“若是给嘉儿求情就免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太夫人,三小姐她一向乖巧,对太夫人您的话言听计从,但是在这深宅大院之内她也难得自己做一回主,这一回您就顺了她一次吧。”沈七七哀求着。
“苏总兵的大公子,难道还配不上她一个妾生的小姐吗?何况我们只是一介商民,能与官宦人家结亲,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嘉儿她竟这般不识抬举。”太夫人余怒未消,愤愤地说着。
沈七七当即跪倒,“千金难买有情郎,苏总兵的儿子再好,日后也免不了三妻四妾,既然嘉儿小姐心意已属秋大夫,太夫人何不就成全他们,日后嘉儿过得顺心如意,太夫人瞅着也是高兴,何况秋大夫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日后定不会负了嘉……。”
“够了!”太夫人大喝一声,“老身我活了几十年,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了,岂会要你来说教我这女子嫁夫的道理,嘉儿想嫁于秋季,那是万万不能的。”
太夫人一甩袖子,进屋去了,沈七七跪在那里不甘地喊着:“太夫人,那禁地不是人呆的地方,您先将三夫人和三小姐放出来吧……”
她话还没说完,宝月楼的大门“咚”的一声关上了。
雪越下越大,似芦花,似轻烟,流转,追逐,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
玉蝶儿样的雪花漫天飞舞。冷杉苍松都变成了琼枝玉珂,榆杨换去了秋的碧绿,枫林褪下了小半年的火红,大地一片银装素裹,而她也跪成了一棵树,一棵腰枝挺拔,巍然屹立的红梅。
午后,待阿紫拉着仍在高烧中的楚千寻,焦急地跑到宝月楼找沈七七时,他们只看到一个雪人。一动不动地跪在宝月楼门前。再一细看那便是沈七七,几乎是从头到脚被雪包裹着。
“七七,你这是干什么?”楚千寻上前三下两下便把她落满周身的雪挥掉。正欲扶她起来时,只见她身子一歪,直接栽到了楚千寻怀里。
楚千寻一惊,不待多想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冲进宝月楼的屋内。
“哎哟。沈姨娘都冻僵了吧!”余妈妈和珊瑚想上前帮助,但是太夫人不发话,她们却也不敢动。阿紫急得直哭,但是在宝月楼内却也是只能干着急,不敢伸手。
楚千寻将沈七七放到软被上,吩咐道:“阿紫。快去找秋大夫来!”
阿紫“嗳”了一声,就要往出跑,刚跑了两步却又将腿收了回来。转头看了看太夫人,又看了看楚千寻才怯怯地说道:“二少爷,秋大夫已经,已经不在府上了。”
“去哪了?”楚千寻问。
阿紫又看了太夫人一眼,没敢说。
楚千寻一挥手。“那去找黄大夫,要快。快去。”
阿紫顾不得下雪路滑,甩开手臂撒腿就跑。
楚千寻抱来棉被将沈七七盖好,又扯出她冻僵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轻轻的搓着,还不断哈着热气,再看一旁坐着的太夫人仍是一脸冷色。
楚千寻道:“奶奶,七七犯了什么错,这么冷的天你让她在外面跪着。”
太夫人双眼一瞪,“我可没让她跪,是她自己要跪的。”
楚千寻继续搓着她的手,“那总得有原因吧?”
“你这几日病着,家里的事也没告诉你。”
“那您现在说说?”
太夫人拄着拐杖起了身,踱步中便将嘉儿的事说了一遍。
“奶奶……”楚千寻拉着长调,“这男女之间的终身大事,终是你情我愿两情相悦才行,二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年她不想嫁给我爹,偏偏她爹逼着她嫁,最后还不……”
“休得再提那人,她不是你的二娘。”太夫人怒着楚千寻。
“好好好!不提她,那就说你孙子我吧,奶奶你说,洛洛她是如愿嫁给了我,可你觉得她过得幸福吗?在外人看来,我这一妻一妾左拥右抱,可你看我幸福吗?”
太夫人嘴巴一撇,“你怎么就不幸福了?”
楚千寻摊了手,“这个是我心仪的人,那个不但是我表妹,还是奶奶你托付给我的人,我惦记着这个,又怕冷落了那个,整天在左右权衡中过日子,能幸福吗?”
这时,沈七七突然“哼”了一声,楚千寻赶紧凑过来,“七七,你醒了?”
这一冻一缓,使她嫩白的小脸变得通红,她无声地点了点头,这时阿紫也带着大夫进来了。
黄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诊了诊脉,又看了看手上的冻伤,转头对太夫人和楚千寻说道:“沈姨娘这手上的冻伤倒是不打紧,涂点冻疮药膏,再用茄子枝煮水泡一泡,不出一月也就好了,只是……”
“只是怎样……”楚千寻最后的就是大夫说只是了。
黄大夫略一沉思,“只是沈姨娘这腹中的胎儿需要好好保一保。”
太夫人和楚千寻齐道:“七七有了?”
“有了。”黄大夫笑答。
太夫人一反刚才的冷脸,笑了起来,“哎哟哟,保胎保胎,咱们楚家最近真是该添两件喜事了……”
楚千寻蹲下身子,抓住沈七七的手,一阵心神激荡,“七七,我们有孩子了!”
沈七七伸手摸了摸肚子,笑道:“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楚千寻笑瞪她一眼,“这么不小心,有孕了还在雪地里跪着,看你把我的孩子伤着,我要让你再生十个赔给我。”
“我又不是猪。”说完沈七七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