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深宫。
云鲤跪得有些累了,便偷偷倾斜着身子,把全身的重量倚在右腿上,过了一会儿,又转移到左腿上,以此减轻一下双腿的负累。
偌大的宫殿里,乌泱泱跪了一群人,个个身板挺直,倒也没人注意到这里有个开小差的。
云鲤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望着龙床上躺着的那具身躯叹了口气。
唉,这都一天一夜了,云沧帝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屋外的倾盆大雨继续下,哗啦啦吵得人心烦意乱,而屋内,所有人齐刷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接着,殿门被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云鲤迅速低下头,将自己泯然于人群之中。
天子重病卧床不起,皇子皇女们都还跪着,能这样无视朝规法律、在御前大步行走的,整个云国唯有一人——
“九千岁,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在这儿了,您瞧瞧?”
说话的是海公公,也是伺候了云沧帝一辈子的老人。而此时,他根本不去看一眼床榻上的皇帝主子,而是佝偻着身子,讨好地搬来殿内最华贵的椅子,让来人坐下。
卫璋环顾了一圈跪在地上的龙子龙女们,却不表态,只是望着那镶玉带翠的金色龙椅,浅浅吐出三个字:
“太硬了。”
海公公身躯一震,左右看看,竟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龙袍取下来,仔仔细细叠好,垫在了椅子上,再请这位掌印大太监坐下。
卫璋坐下,冷冷地看着床上的老皇帝,冷不丁问道:“喘了多久的气儿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可无人敢应。所有人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被他看见,点名出来回答问题。
见无人应答,卫璋冷哼一声,伸出手,想探探云沧帝的鼻息。
就在此时,本在苟延残喘的云沧帝突然跟回光返照一般,忽地伸出手,想要一把抓住卫璋!
尽管卫璋动作够快,仍是被他扯到了衣袖。
他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站起身来,脱下身上的紫袍,劈头盖脸扔到了跪在最前方的太子头上!
云鲤忍不住一抖,既心疼太子哥哥被这个可恶的大太监羞辱,又害怕他一时没忍住,冲撞了这位九千岁。
要知道,这云国的皇帝虽然姓云,可真正的实权,全是落在姓卫的手里啊!
卫璋年少入宫,本是个阉人,可偏偏得了云沧帝的恩宠,16岁时便可进殿议政,与皇帝和朝廷官员一同讨论国事。
从此,云沧帝一门心思寻酒作乐,将越来越多的权利都放任于他,最后甚至连玉玺都交到他手里,将他封为掌印一职,允许他在宫中以臣子身份自居。
在之后的十年里,卫璋斩杀了边关大将、瓦解朝廷势力,建立扶持了属于自己的党羽,将云国的兵权和政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九千岁”。
不仅是云鲤害怕他,宫里的妃嫔皇子们无一不害怕这位“大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荣华和尊严不过是卫璋赏来的,若是他发了难,一朝把这个狗屁云国掀翻,大家谁也没得玩!
就像现在一样。
尽管被太监羞辱,太子云珩却一声不敢哼,就连斜斜挂在头上的紫袍都不敢拿下来。
见他这样,卫璋反而觉得无趣。
他重新坐下,一只手支着下颚,懒洋洋说道:“你可是云国未来的皇帝,怎的一点骨气也没有?正好,微臣手里有一柄龙泉剑,乃是陛下御赐,你拿这把剑,杀了云沧帝,让大家瞧瞧你的骨气!”
这是什么道理!
哪有逼人杀自己的亲爹证明骨气的!更何况那是弑君!
太子这下终于没忍住,身子晃了晃,把卫璋的外袍晃落在地。
“孤、孤不可——!”
被拒绝,卫璋也不生气,脸上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却伸向腰间,慢慢拔出那柄寒光四射的龙泉剑。
前排的皇子皇女们哆嗦得更厉害了,生怕惹得这位大人不悦,一剑落下,随机斩掉几个姓云的脑袋。
卫璋举起剑,将剑尖指向跪在自己身前的那一排排脑袋,跟玩点兵点将一般,又抽问了几个人。
无人应答,浓墨一般的凤眸里终于闪过一丝无聊。
卫璋站起来,大步向外走。
“既然云家的儿女如此没骨气,臣看这云国大势也将去了。周回,快马加鞭送信给胡国国君,告诉他们云沧帝病逝,请他们派使臣过来瞧瞧,选一选下一任皇帝!”
胡国是云国的敌国,双方从开国时期便在打仗,也就是云沧帝昏庸,上任之后便开始割地赔款,求得这数十年的安息。
让胡国国君派人来选云国的下一任皇帝?
奇耻大辱!
跪在地上的龙子龙女们个个咬牙切齿,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就连首位的太子,也不过是将将站立起来,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被卫璋一个眼神劝退。
孬种。
卫璋在心中冷笑,大步向外走去。他身边的心腹李回低头弯腰小跑到前方,为他推开大门……
“我来!”
就在这时,一个颤抖却又坚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卫璋冷漠惯了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诧异。
他回过头,在一众瑟瑟发抖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扬起头。
云鲤害怕得浑身发抖,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死气沉沉的宫殿里发出希望的光。
“我来,我来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