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元瑾的话,风杏的面庞之上是止不住的雀跃。
元瑾微微笑道:“所以,你愿意去吗?如若愿意,我就让那名仙长接应你。”
风杏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一时间却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我在一旁,心一时提了起来。
风杏为何沉默?
难道她发觉了元瑾的异常,发觉了美好前景背后的阴谋?
然后我就听风杏小心翼翼地问道:“元瑾姐姐,你会去吗?”
元瑾:“什么?”
风杏犹豫踌躇片刻,最后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开口道:“如若元瑾姐姐不去,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不论是我,还是元瑾,都知晓风杏大约是想起了元瑾被泼酒的那一晚。
我感到了元瑾的心头一片柔软。
然后我听元瑾道:“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元瑾的眉眼弯弯:“我就陪你一道去仙界,好不好?”
看着风杏骤然睁大,闪动着喜悦的光彩的双眼,我才意识到,昙芜的设计有多么“高效”。
玉堂春的女孩们的爱与信任令元瑾心头温暖而柔软,而这才好让昙芜划得更深,割更多的肉,放更多的血。
多么精妙而恶毒的设计。
风杏原本就是喋喋不休的性子,如今更像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她拉着元瑾,从早谈到晚,从先前受过的委屈到畅享到仙界之后的幸福生活,大有忆苦思甜之意。
最后,风杏恍然大悟道:“原来先前从玉堂春消失的姐姐们,竟是被送到了修仙界!”
元瑾:“不错。真聪明,你竟连这都猜到了。”
风杏抱着元瑾的手臂嘿嘿一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元瑾姐姐,能不能教教我弹琴?”
元瑾:“为何?”
风杏:“日后我们去仙界,总是需要银钱的。即便是到街上去卖艺,也总比卖了身子好。”
风杏带着笑意的眼睛亮晶晶的:“而且,先前去仙界的姐姐们都可以听到您弹的曲子,元瑾姐姐,我也想听。”
元瑾看着风杏满怀希望的笑颜,丝丝密密的痛从眼里缝进了心里。
然后她听到自己说:“好。”
袅袅的琴音流淌在沁南楼之中。
风杏望着窗外的圆月,听了片刻,只一伸手,将手压在了琴弦之上。
原本如水一般倾泻的琴音立刻听了,沁南楼之中登时静默了下来。
元瑾:“怎么了?”
我听见元瑾的呼吸一窒,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闪动在她的心中。
——风杏是不是开始怀疑我了?是不是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
我的耳畔响动着元瑾如鼓的心跳。
——如若你发现了,那就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然后她就听风杏语气严肃地,郑重其事地开口。
“不好,这个曲子不好。”
她转过头,冲着元瑾俏皮一笑,露出了一点尖尖的虎牙。
明日就是我们的自由之日,姐姐弹的曲子为何如此悲凉?16[(”
元瑾的绝望像是一片泥潭,而此时的我,正身处这片泥潭的正中。
就在我即将沉溺的前一刻,一点近乎酷烈的冷意直直地传入了我的丹田之中。
这点冷意我无比熟悉,是静静的灵力。
我这才恍然,元瑾的记忆太长,而在痛苦的浮浮沉沉之中,我的灵力已经快要被耗尽了。
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死死地陷在元瑾的绝望之中,找不到一丝一毫自己的思路。
直至此刻,我才清醒了过来,将自己的情绪抽离出来,开始思考。
依照时间来看,明天晚上,就是元瑾的第二次死亡时间,同时,也是她与风杏约定好的“出逃”时间。
但元瑾为何会死?
昙芜已然碾碎了她的魂,已然十成十地控制了她,控制了这一台可以产出无尽的痛苦的机器,自然没有理由杀了她。
难道是在中途出了什么意外?
难道是风杏最后拼死反抗,与元瑾同归于尽?
但这分明是不可能的。在昙芜操控与加成之下,没有凡人能伤得了元瑾。
随着这一点疑窦,另一幅画面在我的眼前缓缓展开。
是夜。
沁南楼里,卧房之中,蜡烛之上,一点火焰如豆。
今日就是元瑾与风杏相约“出逃”的日子。
跳动的烛火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沁南楼之中。
他赤红的头发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张冶艳昳丽的脸孔之上带着无比鲜明,甚至有几分癫狂的喜色。
昙芜张开双臂,一片虚幻的投影在他的背后缓缓浮现。
那是一只巨大的沙漏,瓶身剔透,其上交错着奇异的符文,在月华之下,甚至颇有几分美感。
只是,其中的“沙子”并非淡金或是浅白的流沙,而是一片暗色的红。
而此时此刻,上半部的“流沙”已然所剩无几,大部分已经落入了下方的腔体。
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血泪。
“我们的大业快完成了。”
我心知,所谓“大业”,指的反转月城的里外世界。
而这一座沙漏所记录的,自然是翻转两个世界的能量。
元瑾端坐在屏风旁。
她并不知晓昙芜所谓的大业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座巨大的沙漏有何用处,却像是配合演出的人偶一般,原本无悲无喜的面庞之上露了个粲若月华的笑。
昙芜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然后他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瓶漂浮在了元瑾的面前,其中盛满了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碎片,像是一片将落未落的星空。
昙芜的眉眼一点一点弯起,他的眉眼极美,宛如一枝在夜间缓缓绽开的昙花
“你知道吗?只有在极其极其痛苦的时候,灵魂才会分裂,从而化作极小极小的碎片。”
“当这些碎片分裂到一定程度,就会化作一片虚无,而这,也是你们凡人所说的‘魂飞魄散’。”
“你猜,这个瓶子里的,是谁的灵魂碎片?”
巨大的沙漏之上,一点鲜红的流沙流淌而下。
“恭喜你,猜对啦。”
“这些就是你那些好妹妹的碎片。”
透明的玻璃瓶悬空而动,近乎要贴到元瑾的脸上,但她却连闭眼都做不到。
“你知道吗?让你去骗人带来的能量,甚至比起折磨她们的灵魂还要多,毕竟这不是你的噩梦,而是现实。”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大约是因为痛苦太过极致,元瑾的身体颤抖了一刻。
我心下一惊。
元瑾神魂已失,身体已然成了昙芜的傀儡,又怎么会因为痛苦颤抖?
沉浸在喜悦里的昙芜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小的异常。
他定定地凝望着元瑾,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疯狂之外,那双潋滟昳丽的瞳眸里沉着深不见底的哀伤。
“很痛苦吗?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没关系,这一切快结束了。”
“待到大业已成之时,我会还你自由。”
我这才发现,看似定定凝视着元瑾的昙芜,似乎并没有看着元瑾。
他的目光像是透过元瑾,穿过时空,看向自己记忆里的某个人。
“我知道到那个时候,你会因为愧疚而自戕。”
“但无所谓,我会消除你的记忆,给你足够的钱财,让你的人生重新开始,让你有一个幸福美好的结局。”
元瑾的面庞上依旧是不变的笑容,沙漏之上,又是一粒暗红色的流沙滑落而下。
此时此刻,我却无瑕去注视沙钟的刻度。
元瑾穿的是一件薄薄的轻纱,袖摆略长,而她的手也自然裹在这一片薄纱之中。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元瑾垂在身侧的,藏在袖摆之中的小指,像是抽搐一般地微微一动。
这分明不在昙芜的掌控之中。
但他并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