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野躲开那些贩子、混混,到下个车站和其他人会合,还被师兄师姐拉着,偷偷跟他讲,老师头回生这么大的气。
气到一宿没吃下饭,第二天还要冲去和人家理论,被劝住了再三解释这是例行询问,这才勉强坐下。
就算是这样,老教授还再三要求警局出证明,沈灼野是见义勇为,是立了功。
保护文物,这是大功,要表彰。
老教授扯着沈灼野,还气得一个劲念叨:“我的学生好着呢,我家的孩子……”
“这就好……这才对嘛。”商南淮松了口气,他就觉得沈灼野该被这么对待,怎么有人看见这双眼睛,还会怀疑这老实猫?
商南淮总算觉得畅快,一口气喝干净了碗里的汤,放下碗抬头,才发现沈灼野仍看着自己。
商南淮愣怔了下:“怎么了?”
沈灼野摇了摇头,他自己那碗汤还没动,见商南淮喜欢,就推过去。
“你在这里拍过戏,我看过那部电影。”沈灼野报出了个地名,看见商南淮的脸色微变,就知道没猜错,“是不是听过我的事?”
商南淮的手顿了下,他整个人都有点发僵,胸口起伏了两次,喉咙还是不自在。
平行世界,一个细微的变化,就会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比如编剧没遇到沈灼野,剧本里的元素有很多不同;电影的选角导演也没遇到沈灼野,饰演的“无名混混”的是个成名已久的童星。
总之,这部电影并没能大火起来,拿了些美术、配乐之类的奖项,因为基调太过沉闷,知道的人也并不多。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的结果,就是商南淮到这时候还半火不火……不得不相当不甘心地啃着桌角承认,少了沈灼野,这日子还真不好过。
“我没有……没有别的意思。”商南淮说,他冒了些冷汗,咬字有些艰难,“你不要多想,我——”
话说到一半,他迎上那双眼睛,才忽然回过神。
商南淮意识到,多想的或许是他自己,因为沈灼野的那双眼睛依然沉静朗黑,似乎并没因为这个生气。
——也没有更多的情绪,沈灼野思索了一阵,对商南淮解释:“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商南淮的表现实在太明显,会追问得这样细致,很显然是已经听说了什么。
沈灼野坐得依旧端正,单手握成拳,放在桌上:“不是我。我找不到证据自证清白,但我没有偷钱,也没做过那些坏事。”
商南淮盯着那双眼睛,逐字逐句地听清这些话。
他忽然觉得难过——这是种相当迟来的、完全后知后觉的难过,不像凌迟那么残酷,更像是从内向外融化。
他好像在什么时候吞了一块金属,现在这块金属慢慢融化,变成咕嘟咕嘟冒泡的液体,顺着血管向外淌。
商南淮没法不去想,原来如果有人早点对这小豹子好,原来只是一点信任,就能把沈灼野养成这样。
原来沈灼野要的就只是这么多。
就只是这么多。
助理打听到的是另外一些消息——刚被带回来那几年,老教授清贫得很,沈灼野要打工挣钱补贴家用,要勤工俭学,又要补落下的基础课,其实不比流浪轻松。
但这已经足够了,仅仅是这样一点毫不怀疑的信任,就能推翻沈灼野的障碍,让他把这些话清清楚楚说出口。
就这么点东西,他那个世界的沈灼野,是怎么一辈子都没等到的
商南淮忍不住开始拼命回想,自己有没有对那只木头猫说过“我信你”、“你说的一定是真的”,有没有告诉过沈灼野,那些群聚着攻击污蔑他的人,多半是出于嫉妒。
嫉妒一个人怎么能活得这么干净、这么堂堂正正,怎么后背怎么踹都不弯,怎么从烂泥里爬出来,还滚烫炽烈。
商南淮完全想不起来了,他头痛得实在厉害,听见自己的声音,都觉得像是隔了层雾:“……沈灼野。”
他低声问:“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沈灼野似乎对这个要求有些疑惑,但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饭点,餐厅里已经没什么人,商南淮顾不上太多,起身绕过餐桌,伸出手臂,把人用力抱进怀里。
他其实不敢太用力,怕吓着眼前这个沈灼野,但手臂不听使唤,止不住打颤。
“我有个……朋友,唯一的一个,我就这么一个朋友。”商南淮说,“他跟你一样,有人污蔑他,很多人欺负他,我很后悔。”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沈灼野却像是听懂了,低头问:“他还好吗?”
商南淮说不出话,他松开沈灼野,向后退了两步,用力抹了把脸。
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只能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我接了个剧本,编剧可能是要我死……那个剧本原来是he的,因为拍不了,改结构剧情了。”
改成数个片段拼接,主角在不同的世界里穿梭,徘徊,固执地找平行世界里那个名字……直到最后才意识到,那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终于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主角也终于进入最后一个世界,也是最初的世界。
主角用全部记忆做交换,回到自己的小时候,站在同样的岔路口。
“用记忆交换,不还是会重蹈覆辙吗?”工作室审剧本的时候,忍不住吐槽,“这不是死循环?一切再来一次……”
商南淮有段时间里也这么觉得,所以他不想接这个剧本。
……但他又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差劲。
假如他小时候能遇到沈灼野,假如他就在那个岔路口改个方向,他肯定会去抓着那只小豹子,搜出dv的录像带,拍在那些人脸上。
或者哪怕什么都做不了,就光是陪着——沈灼野要的真的不多,太不多了,少到极点。
少到哪怕他那时候被气得暴跳如雷,哇呀呀抡着胳膊,自不量力地跟那些混混对着干,被揍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满脸不高兴地回来。
沈小猫都得被他逗乐了,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给他吹气,坐下来好好跟他说。
好好跟他说,自己没偷钱,没做坏事。
“……我得走了。”
商南淮说:“不行,我不能再做梦了,得尽快。”
他得回去接这个本子。
他告诉梦里的沈灼野:“给你个线索,那些混混的dv有几盘录像带,藏在别人找不着的地方。”
他写了张纸条,飞快塞给梦里的沈灼野:“你上了电视,可能会有人拿这事针对你,你就拿这个狠狠打他们脸。”
“还有,不要太劳累,你的心脏没你想得那么好。”商南淮说,“每年都去检查身体,别仗着年轻折腾。”
沈灼野愣怔片刻,接过纸条。
商南淮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走,几乎是逃一样的飞奔……不知在哪个节点脱离梦境,变成第三视角。
他看见平行世界的自己打了个激灵醒过来,因为这几天的身不由己暴跳如雷,被沈灼野给他的冰淇淋一秒安抚,不情不愿地一边咬一边回家。
他看见自己相当不争气,辗转反侧地在床上翻滚着琢磨,什么时候才好给沈灼野打电话。
……
商南淮一气之下,没接着往下做这场梦。
他这人天生的心胸狭隘,沈灼野也扳不过来——看着平行世界的自己给沈灼野打电话,乐得见牙不见眼那副德行,商南淮就嫉妒到想去啃树。
商南淮自顾自地唠叨,跟听得云山雾罩的宋队说,自己是真想接编剧那个本子,可惜灵感不够,还差一环。
商南淮也这么告诉小枫树,自己是真打算接编剧那个本子了,可惜他这灵感凑得还不够,还差一环……
……也就是这么一眨眼的事。
商南淮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梦不是梦……脑子里最后的印象,是他回了初中,上一秒还叛逆到拎着行李离家出走,下一秒就掉到一座破仓库前头,被两只大狼狗对着龇牙。
大狼狗恶狠狠咬着他的裤子。
商南淮:“……”
怎么回事。
能不能换个地方?
这地方是什么沈灼野捡人的刷新点吗?!
第72章 番外:if线
沈灼野被奇怪的人赖上了。
这话说得也不准确。
更准确的说法, 应当是回到十四岁的沈灼野,被脾气相当大、赖在他的出租屋里不肯走的怪人赖上了。
“谁是怪人——我?”商南淮被他气得小小年纪就肺疼,掀开冰毛巾坐起来, “你没听过我名字?你不上学?”
沈灼野把他按回去, 翻出一支体温计, 塞进商南淮嘴里。
他的确暂时想不起这个名字, 不过他暂时记不清的事也有很多。沈灼野现在能想起来的, 只有带院子的小木屋和秋千,医院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和数不清的片场。
这是种常有的情况, 并不是真忘了,只是还没恢复好, 给他开药的医生管这叫解离。
沈灼野记得自己在秋千上睡着,醒过来后就回到十四岁,蹲在仓库旁边的墙头上, 捡着了个被大狼狗吓到滚沟、磕破了脑袋、还吓得发起了烧的拖油瓶。
商南淮:“……”
他是叫人往脑袋上砸了一闷棍, 还被抢了行李箱!
要不是他腿还软、脑袋还疼、钱包还不知道掉哪条沟里了……他绝对现在就走。
什么怪人, 什么拖油瓶,当他愿意在这寒酸到不行的出租屋里待着?
沈灼野问:“喝红糖水吗?”
“……”商南淮麻溜地坐起来:“喝。”
他含着体温计, 说话含含糊糊,跟沈灼野套近乎:“真不知道我是谁?”
沈灼野刚打开柜子, 拿出收在里面的红糖, 闻言抬头, 黑净的眼睛看了看他。
商南淮迎上这双眼睛, 忽然愣怔了下, 没说出话。
沈灼野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没事。”商南淮抓了抓后脑勺,他其实也有种“想不起来了”的感觉……这感觉奇怪, 他不该见过这么个人。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他要是见过,不可能没半点印象。
商南淮从小审美就相当明确,一心往帅捯饬,将来的理想也是做演员,见沈灼野的第一眼,就没忍住在心里比了比。
……比不过。
商南淮为这怄了五分钟的气,脑袋上的伤叫冷风一吹,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就昏得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