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红绫小队。

一辆辆装载着志愿军的装甲车，已经从B区驶入C区。

传闻说，C区外围的保护罩破损后，核辐射会很快侵入C区内部。

这个消息让绝大部分蓝星人都很恐慌。

不过现在，因为沉迷于云咩的直播，大家把担心都抛在了脑后。

一群年轻的孩子聚在一起，一边嗦着营养液，一边盯着车载屏幕。

眼睛眨也不眨，那叫一个专注。

还兴致勃勃地一边看一边讨论着：“哎，你们说，世界真是盘古造的吗？”

立刻得到了叽叽喳喳的热情回应——

“说不定是真的呢！”

“也不知道那些花草树木后来是怎么来的，看盘古住的这破地方，连根草也没有，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但是咱们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的吗？连花啊草啊都没有……难道世界一定要有花有草吗？”

提到这个话题，这些孩子们的声音，因为疑惑，渐渐弱了下去。

“不知道啊。”一个眉眼稚嫩的孩子，天真的语气说：“我还是第一次离开B区。”

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我也没去过外面……”

他们这些末世时代出生的孩子，自打出生起，就没出过远门。

如今第一次离开故乡，就是去成为志愿军，赶赴最危险的前线。

他们都是自愿做出这个决定的，可是……

要说完全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大家面面相觑，接着，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队长李剑。

好奇的声音问：“李队，外面长什么样啊？真的有变异的大怪物吗？”

李剑在担任国防部部长前，可是赫赫有名的远征军军官——李剑上将。

远征军是蓝星死亡率最高，也是最最稀缺的兵种之一。

李剑能一路升职升官，并且四肢齐全，简直堪称奇迹。

然而。

李剑只回了三个字：“不清楚。”

“啊？？”

“骗人骗人！李队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去，难道李队你其实是走后门……”

“想什么呢。”李剑一本正经的军人语气：“前线的情况复杂多变。我们不是过去享福的，环境会比较艰苦，做好心理准备。”

周围一片扫兴的叹气声。

李剑绷着脸。

他不打算让这群孩子知道——

在D区，E区，最最可怕的不是核辐射，也不是潜伏在黑暗里的怪物。

而是那里堆积成山的人类骸骨。

那是他们的祖先，同胞，一代又一代的军人。

有很多人，就像他们一样，刚刚成年。

怀揣着一个个还未孵化的梦，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荒芜之地。

因为那些地区实在太危险，军队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把他们的尸首带回父母身边。

只有一个个变成灰色的年轻头像，一个个被注销的户口。

所有曾经美好过的瞬间，全都化为泡影。

最终，消失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

他默默抬头，看着这群孩子鲜活灿烂的表情。

将这一秒，牢牢记在了心底。

与此同时。

直播间里，盘古所经历的岁月，正在飞速地流逝。

终于。

伴随着天地最后一次震荡，一阵浓烈的烟雾升起，宣告盘古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终于，在一万八千年后……”

“天高的不能再高，地深的不能再深。”

“因为盘古的努力，天地间的阴阳秩序彻底分明了，混沌的时代也终于结束了。”

而盘古自己，则变成了一个九万里身长的，顶天立地，独一无二的巨人。

时隔一万八千年，盘古再次睁开了眼。

他想要的——无比广阔的世界，便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极目远眺，他看见了一个天高地迥，广袤无垠的新世界。

一个属于他的世界。

盘古终于松开了支撑天地的手脚。

他缓步地走在大地上。

巨人的双足，留下两排巨大的脚印。

“他走啊走啊，在这个没有尽头的世界，不停地走。”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不再走了。”

云咩话音落下，盘古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眺望前方，又转过头，望向身后。

身前身后，皆是无穷无尽的空间。

这正是曾经的盘古所追求的——可以真正容纳他的一个世界。

可是……

盘古缓缓仰起头。

这位天地间唯一的，至高无上，神于天圣于地的神明——

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宛如黑洞一般的情绪。

他茫然地伸出手，触碰胸口。

在这一万八千年里，他在荒芜，空荡荡的世界里，与流逝的时间为伴。

这种陌生的情绪，也在悄然酝酿，扩张。

像血液一样，流遍自己的全身。

“盘古开天辟地，是最最伟大坚强的神明。”

“同时，他也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感受到‘孤独’的神明。”

【孤独……原来神也会孤独啊】

【盘古创造的这个世界连一棵树都没有，当然孤独啦】

【害，我家这儿也没有树，小时候在教科书里看到过几次……羡慕你们这些生活在A区的人】

【+1，我也没看过树（B区人流下了卑微的眼泪）】

【我是C区的……我倒是看到过，保护罩外面有很多树，而且又高又多，晚上看挺吓人的】

【啊？真的假的？不是说保护罩外都是怪物吗？居然还有树？？】

【科普一下，我在边境驻扎过，保护罩外的环境看起来还挺好的……偶尔还能看到活着的动物】

【活着的动物？？真的假的？？确定不是什么怪物吗？？！】

【仔细一想，我们其实也和盘古差不多啊，很多人没见过植物也没见过动物……】

【盘古比我们自由多了好吗（苦笑）我们只能待在这么小一个地方欸】

【如果外面的世界没有危险就好了，好想去外面看看啊】

【+1】

云咩看到这些评论，又感动又高兴。

云咩从哪吒那里听说，这个叫做蓝星的世界，有着许许多多昆虫形态，甚至是巨兽形态的怪物。

虽然哪吒的语气轻描淡写的，但是云咩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敌人。

所以，她特别能理解，大家对外部世界的恐惧。

可是即便如此，云咩仍然有一些话，想要传达给大家。

她抱着书，继续讲起了故事。

“当盘古第一次感受到孤独的情绪时，他是迷茫的。”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定义过这种感觉，也没有任何人经历过这种感觉。”

“即便盘古还不理解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的身体却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一滴咸咸的液体，从他的脸上，那两个深深的沟壑里流淌出来。

于是，天空也飘下阵阵冰凉的东西。

那是和温暖的羊水截然不同的液体。密集，冰凉，仿佛苍天也和他一起流泪。

盘古沐浴在这样新颖的事物里，终于感到一丝丝畅快。

他站起身，重新迈开双腿，走了出去。

随着胸腔里的感觉不断发酵，他渐渐萌生出更多全所未有的情感。

天地被他开辟，也时时刻刻受到他的影响。

当他叹气，就有了狂风；当他眨眼，就有了闪电。

而当他蜷缩在大地上，发出鼾声。

苍天随即劈下阵阵惊雷，仿佛专门要搅扰他的美梦。

盘古瞬间醒了过来。

耳朵里的雷鸣声，是他从未听过的！

他不厌其烦，屈膝半跪在苍天之下，一直一直听个不停。

巨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餍足的笑容。

于是雷电停歇，苍天晴朗。

“不知道过了多久，盘古已经将世界上的所有情绪，都体验过了一次。”

“可是，只有一种心情，无法排解，也不会消失。”

“那就是盘古最初感受到的——孤独的心情。”

依旧是这个广袤无垠的世界。

巨人走着走着，再次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转过头。

他看见，自己的身后除了两排一模一样的脚印，什么也没有。

这个世界上，除了天与地，他与脚印，除此以外，便没有其他东西了。

盘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漫长的时间过去。

“现在，这个拥有着最强大的力量，开天辟地的创世之神，终于体会到了最后一种感觉——”

“他累了。”

盘古躺了下来。

巨人坚毅的，炯炯有神的双眼慢慢闭上。

他吐出的气升上高天，变成了自由的风，和洁白的云。

他的声音，藏进云里，化作万丈雷霆。

他的四肢五体，化为了大地的四极，与五方的名山。

血液流入他的脚印，汇聚成为江河湖海。

他的筋脉，沉入大地，变成了山脉与道路。

而他充满力量的肌肉与皮肤，则变成了肥沃的田地。

他的头发与胡须，被风轻轻吹起，飘上了高高的天。

那些巨大的发丝越飘越远，到最后，只能在夜里看见一个明亮的圆形小点。

当他们密密麻麻汇聚在整片天空，便成了耀眼夺目的星空。

最后——

左眼飞入白昼，化为太阳。

右眼飞入黑夜，化为明月。

曾经属于盘古的一切，永永远远地填满了这个世界。

现在，他终于不再感到孤独了。

此刻的他，能够感受着整个世界的存在。

这时，他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来自“她”的声音。

“你来了。”

“我的孩子。”

“我们等你很久了。”

盘古不再感到抗拒。

他拥抱着天与地，于是，山川扎根大地，云朵永上苍天。

日月缓缓流动，生命悄然孕育。

盘古想要发出声音。

他听到，他和“她”的声音重叠，融合，串成一串奇妙的音符。

“现在，我们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