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我是想等白珩过来把应星接走的。毕竟是她把小孩托付给我,我当然也该和她交接。
但应星说不必。朱明现在正忙于战事,他手上有许多活需要处理,昨日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今天得抓紧做完,不能继续悠闲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主要是我怀疑他昨天就没睡觉,结果还把彻夜学习的状态称作悠闲。
但我只是临时照顾他……还反过来受到小孩照顾的没用大人。像是这种生活习惯的问题提一两次还好,说得多了未免烦人。何况我本来就不擅言辞,比起劝诫谁,让我做到以后再也别说话还比较简单。
然而就是退一万步,我作为大人也不可能放应星独自离开。假如他因为我偷懒的想法出了什么事,我岂非得愧疚一辈子?
思来想去,加上我对故事主角的工作状态挺感兴趣,便拿出朱明各处设施的通行凭证请他带我一起去。这还是我刚到朱明时怀炎大人亲自给我批复的,只要不是持明禁地那种程度的地方应该都可以进出。
应星恍然:“原来阿婵姑娘是怀炎师傅的贵客。”
他好像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正式一点,有个待客的样子,却掩不住高兴的语气。不知道是因为提起怀炎大人,还是有人陪着上班。
我猜不会是后者。www.xiakexsw.com 侠客小说网
“阿婵姑娘有怀炎师傅的许可,自然可以和我一道过去。”应星说,“不过,请容我检查一下这副面甲……”
啊,是说我的口罩吗?
这是我通过公司的熟人在他们内部网络订购的,不仅能自动清洁,过滤空气,还防尘防沙防小型轨道炮打击。虽然我不知道单纯只有口罩防御性那么高有什么用……人死了留下完好无损的口罩当遗物吗?
这么想来,说是面甲倒没错。联盟各家的工造司也有这种技术,但外形都不尽如人意,不是像云骑军的头盔那样笨重,就是轻便却精致华美到走在路上回头率极高,完全起不到我想低调地掩人耳目的作用。
我以为应星是想检查它有什么危险性,但他只是确认过口罩的空气过滤和防辐射装置,放心道:“有些地方不许随意进出是因其对常人有害,这副面甲不知是何人所作,手艺很是精巧,这就不碍事了。”
他说着就重新撑开口罩,微微踮起脚来看着我。
唔。
小孩子嘛……这时候拒绝反而有些尴尬。我只犹豫了两秒钟,就低头由他给我重新戴好口罩,他倒是后知后觉似的脸红起来。
真可爱……唉。
我居然又这么想了。
说真的,我现在很能理解喜欢逗小孩玩的人——如果所有小孩子都像应星这样,我也会喜欢和他们玩。
我用玉兆给白珩发消息说了这件事,跟着应星前往他工作的地方。路上许多眼熟的、不眼熟的匠人都对我们这个组合投来诧异的目光。我不是很喜欢这种受到瞩目的待遇,但身边有熟人在,又戴着口罩遮挡面容,勉强还能忍受。
应星大概是察觉到我的不适,轻轻拉住了我的手,抬头如同安慰地对我笑笑。真是体贴的孩子。
跟着他前往焰轮铸炼宫,我再度仰视那宏伟奇巧的大殿。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我也依然会为此赞叹。就像初来乍到,通过商船的舷窗远远望见朱明仙舟,它漂浮在无垠寰宇里,如同正徐徐盛放的金色芙蓉,那一刻我内心的震撼与目眩难以用语言描述。
在朱明的短短半载,我也为取材独自游览过一些地方。虽然那时我对剧本还是没有任何想法,却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一定要把故事的背景定在朱明。除非将军亲自反对。
剧本还没想好,我已经用玉兆画过二十多种如何展示朱明仙舟辉煌之美的分镜稿,甚至都不用思索如何加特效,就有把握让观众开场镇住。说不定等这部幻戏播出,朱明以后就不单作为匠作学府闻名宇宙,还能成为不逊于方壶仙舟的旅游胜地呢?
咳……我开玩笑的。
朱明毕竟是每日都在产出大量军械的地方,我想怀炎大人不会像方壶那样轻易放开签证通道。
进入铸炼宫,许多匠人行色匆匆地来来往往,看来最近确实很忙,应星也很快投身于自己的工作。
铸炼宫内部倒没有延续朱明别的地方那样的华美风格,或者说依旧还是精雕细琢的,却因为它的用处而多了几分机械的精简。倒不是说像是迴星港那样的流水线风格,也许别的地方是,但应星所在的工作间?还是该称为锻造间?它的结构设置更接近于我拜访过的空间站,或者类似的科研机构,只是充满朱明特有的风情。
应星忙起来后就没有功夫关心我在旁边干什么了。而说实话,在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地方,我这样无所事事的闲人恐怕是太显眼了。
我忍不住向帝弓祈祷,可千万不要有人来问我在这里做什么。偏偏总有匠人百忙之中不忘眼观六路,或警惕或热情地上前来盘问——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用怎样的语气,在我看来这种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的谈话通通是盘问。
我只好把怀炎大人给的通行凭证挂在胸口,在旁边贴张便签纸,上书硕大的两个字——游客。
来搭话的人少了,但路人看过来的目光很难言喻……说到底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路人?有些人是不是拿着同样的东西不止经过一次了?
算了……不管是看稀奇也好别的也罢,反正他们都不知道我具体长什么样子。这就是口罩带给我的勇气。
“果然在这里啊!阿婵。”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小小吓了一跳。
回过头,就见白珩正笑吟吟地看着我,蓬松雪白的尾巴在后面得意地轻轻甩来甩去。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看向应星的方向。如果她是来找应星的话,我可以很有信心地说他在我那里待了一晚还是好好的,并没有缺胳膊少腿。
白珩却摆摆手:“算啦,算啦。他这么忙实在不好过去打扰。况且我是特意过来看你的啊。”
我?我有什么可看的?
白珩说:“先前匆匆一面,还没来得及问你近况如何,怎么离开罗浮到朱明来了?要不是我在工造司听到有人谈论,还看到你的留影,真不敢相信你就在这里呢。”
我大为震惊。
谁,谁啊?我知道我在工造司格格不入,但偷拍这种行为是否有点过分了。而且拍我的照片有什么用?
我可以向地衡司检举他们吗?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界,我拿不准这样大动干戈会不会影响我的平常生活。
白珩对我眨眨眼:“放心吧,我已经看着他们全部删掉了。”
哦……那没事了。
事情没成为麻烦就解决了,还得多谢白珩的仗义援手。她没有非要我对来朱明的原因说出个一二三四,似乎只是随口询问,很快就把话题带到她昨日送来的特产和佳酿,问我礼物是否合心意;又说起上次分别后在星际各地的见闻,问我有没有看见她在社交网络发布的游记;再说起这次来朱明的种种感想,偶尔夹杂几句曜青的近况……
她实在是很善谈,即便我回应寥寥也能自顾自说得很开心,充分映证我对狐人的一些刻板印象——当然是好的那方面。
我难得不觉得被拉着聊天讨厌。
首先自然是因为白珩确实飒爽又美丽,出于导演对画面的追求,我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多有容让,认为他们做什么都可以原谅;
其次是我独自站在这很尴尬,但身边有人比我更引人注目,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再者说,她谈起自身经历来妙趣横生,考虑到我不爱讲话,偶尔需要我捧场的地方也只是点头摇头就好,我其实还挺放松的。
她说话太有趣,我甚至看到有学徒在附近竖着耳朵,手里还拿着机巧部件,人却忘记该往前走了——这些人真该学学应星,他多专注啊。
啊……应星也看过来了。
他手里的活计似乎告一段落,具体的,呃,因为技术太前沿我也看不懂,是根据他放松的神色判断的。
总之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习惯性地活动身体,顺势抬头,便隔着能阻绝某些能量的光幕看到这边,白珩立刻对他笑着挥挥手。
应星愣了一愣,眼神微亮,笑起来的模样瞧着仿佛有些害羞。
我忽有所悟。
白珩过去和应星说话。而我蓦然产生了一些别的灵感:无论什么样的故事,角色间的情感交流总是必不可少的看点。不管是什么情感。
或许在这里插入一段青涩的初恋也不错。比如,主角初到仙舟,展露峥嵘前的低潮时期,鼓励陪伴过他的邻家大姐姐?
咳,当然这个角色不能完全按白珩写,有些冒犯了。或许可以是和她相反的温柔内敛的类型?朱明相较别的仙舟少见狐人,毛绒绒怕火嘛。那么就是有黑色长发,直爽泼辣的持明族吗?嗯嗯……
我用玉兆记着零碎的想法,抬眼时和应星偶然对视……唔。
不知为何稍微有点心虚。尤其是这孩子还对我特别友好地笑了。
和应星告别,白珩回到我身边时放心地说:“我就觉得你和应星肯定能相处得来。果然关系还不错嘛。”
是这样吗?
我有些好奇我在白珩心里是什么形象了。虽然过往经历告诉我,追根究底并不明智。
白珩说:“这样我就放心啦。应星在工造司好像总是形单影只的,阿婵你嘛,也是在陌生的地方。我在朱明待不了多久,要是你们遇到事能互相照应就是最好了。”
白珩话里透露离别之意,她收起笑容时,眉目间一闪而过的忧思也让我有些在意。先前她言笑如常,我就以为她到朱明是来游览的,现在看来却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我绝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在这时问:“……这就要走了吗?”
我不知道她是否感受到那微不足道的关心,但白珩确实因为这句话重新笑起来:“是啊!毕竟我这次来是为曜青出使朱明,等这边整备完毕,就要带着军器回去了。”
“不过等在欧文利星的战事告一段落,曜青或许会休整两三月,届时阿婵要不要来曜青找我玩?爹娘早就听说我交了个大导演做朋友,可没见到人他们还是不相信呢。”
我:“……啊?”
我发誓,这个语气词只是因为太过惊讶,绝没有质疑什么的意思。
这还不够惊讶吗?不管是曜青在胶着的战事后可能只打算休整两三个月,还是那个……呃……朋友的说法。
但白珩怔住,随后迟疑着,狐狸耳朵失落地向后折去:“莫非我们还不算朋友吗?”
算、算不算呢……
我向来觉得这不是谁单方面能决定的事。有时我认为是,对方却不那么想;有时对方可能是那么想的,但我认为实在没熟到那个份上。
白珩其实不太一样。她确实经常给我邮寄礼物,在去往陌生的地方时给我写信转述或是抱怨途中见闻,有时还会通过玉兆网络分享奇形怪状的新闻,自称是帮我收集灵感……
但我一直以为这是她为人本来就热情的缘故,或者,也可能是某种偿还“恩情”的方式——比如定时找我聊两句,看看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
我不能因为和性格开朗的人说上几句话就自认为友了,对吧。
“……唉。”
所以发展到现在这样,属于是我万万没预料的。白珩叹了口气,俏丽的脸庞染上些许无奈,清透无瑕的眼眸又略带了然。
她用一种仿佛实在拿我没办法的口吻说:“好吧好吧,谁让阿婵你是这样慢热的性子呢。等到下次再会,我们总该是朋友了吧?”
其实现在就可以是。
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个问题未免太过为难我了。我只能默默点头,认同她这个说法。
就……等到下次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