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前,带程蔓的教授再次找到她,问她有没有改变主意。
大学期间程蔓一心赚钱,没有参加过校内组织,在学生中默默无闻。直到读研这两年,因为外部形势不明,且程亮已经参加工作,她没有再继续做生意,才开始往经济类杂志上投稿。
因为有前世记忆,再加上学了几年经济,有丰富的理论支持,她写的文章过稿率很高,也很容易被相关人士注意到。
两年下来,程蔓也积攒了一些名气。
所以毕业之际,向她投来橄榄枝的单位有很多,除了留校名额,外经部和身处改革前线的深市都发来了邀约。
外经部在首都,深市更不必说,两座城市一南一北,都太远了。
留校倒是离家近,自由度也比较高,但她才研究生学历,留校最多当讲师。而讲师工资不高,只要她这个辅导班能办下去,挣的肯定比当讲师多。
自由度上,什么工作能比得上自己当老板呢?
而且就算进了学校当讲师,这辈子也不一定能稳稳当当,她能得到这个机会,是因为高考恢复时间不长,高学历人才不多。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肯定得继续往上读,否则职位肯定上不去,又或者连讲师都当不了。
既然如此,程蔓觉得不如趁现在拼一拼,成了自己当老板,败了回去继续考博,前途总不会太差。
考虑过后,程蔓就把这些机会都给拒了,至于未来的计划,她倒没瞒着教授,只是创业路上充满未知数,不免有些担心,想在毕业前再劝一劝她。
如果她改变主意,以她大学四年的成绩和发表的那些文章,现在再找单位也很容易。
但程蔓态度坚决,甚至向教授汇报了一下自己做的准备,看到她说起这些事时兴致勃勃的表情,对方终于歇了劝她参加工作的心思,祝她创业成功。
谈话结束没几天,毕业典礼来临了。
这时候的毕业典礼没有后世隆重,服装这一块就没有那么统一。
几十年后参加毕业典礼的学生都会穿学士服,但这是八十年代,国外的风气还没传进来,大家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
又因为研究生和大学生的毕业典礼不在同一天举办,而程蔓大四时正好赶上学分改革,提前了半年毕业,是跟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中考上研究生的一起读的书,所以她这一届研究生并不多,全校所有专业加起来也就几百人。
典礼流程也比较简单,八点半开始,十点钟不到就结束了。
结束后有拍照活动,程蔓被同学拉着拍了不少合照。
照完相还有个选照片的环节,摄像师会给他们看相机里的照片,再根据每个人要洗多少张收费。
程蔓看了下,有她身影的照片有二十多张,因为都是彩色的,四寸大小的一张就要是四毛钱。她这些照片如果全要,价格在十块左右。
程蔓手头宽松,而且她看过照片,觉得上面的自己都不丑,就全部都要了。至于那些手头紧张,或者觉得有些照片拍的不好看的,则只挑着要了几张。
刚选好照片,程蔓听到有人对她说:“程蔓有人找你。”
程蔓抬头,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李文欣站在操场边缘看着她们。匆忙将钱递给摄影师的徒弟,程蔓跟同学说了声就往操场边走去。
李文欣跟程蔓同届,毕业后也考了本校的研究生,但她学分不够,没能提早毕业,所以研究生也要读到下半年。
打过招呼后李文欣笑着问:“你们照片拍完了吗?”
程蔓佯装叹气道:“拍完了,我选了二十多张,钱包都瘪了。”
李文欣知道她有钱,笑道:“谁钱包瘪你的钱包也不会瘪,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啊。”
“唉,你都不知道心疼我。”程蔓叹过气,不再开玩笑,问道,“老徐也是今天毕业吧?怎么就你一个人?”
老徐是李文欣丈夫徐坤,他们是上大时在校园舞会上遇见的,认识后处了两年对象,大学毕业后就结了婚。
但因为两人都决定继续读书,所以婚礼没怎么办,只邀请关系好的朋友吃了顿饭。
徐坤成绩优异,大学也提前了半年毕业,所以今天也是他的毕业典礼。
李文欣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难怪程蔓多问一句。
李文欣垂眸说道:“他跟他同学聚餐去了。”
“没叫你?”
“叫了,我没去。”
程蔓表情渐渐严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文欣偏过头,躲避着程蔓的目光说:“没什么。”
“文欣,我们认识快六年了,”程蔓却没有相信,停下脚步看着她说,“你的性格我了解,如果真没什么事,你不会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
李文欣闻言,没有转回头,只渐渐的红了眼眶,靠近程蔓,将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轻声抽泣起来。
此时她们正站在操场边的路上,前后都有人过来,看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经过的人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
但程蔓没有在意,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伸出手,绕到李文欣后面,轻轻地拍着她单薄的后背。
刚上大学时李文欣性格内向,被人使唤也不好意思拒绝,这些年性格虽然有所改变,但仍做不来嚎啕大哭的事。
她的哭声听起来有些压抑,也能让人听出她是真的很难过。
程蔓听在耳中,眼神渐渐沉下去。
李文欣刚跟徐坤认识那会,程蔓和杨敏都恨不放心,后者甚至找人去数学系打听过,知道他老实正直才松了口气。
处上对象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很融洽,徐坤不是那种会花言巧语的人,但他是真的把李文欣放在了心上,会给她买早饭,记她的生理期比谁都准,会给她准备红糖水,打水打饭殷勤得很。
大学毕业领证后,两人就在校外租房子住到了一起,日子跟普通小夫妻一样,只是别人上班他们上学。
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以后的事,徐坤这个专业,肯定是要往上继续读,李文欣则打算研究生毕业后直接参加工作。
虽然这时候读书有补贴,他们还能做家教补贴生活,但手头一直算不上宽裕。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就算了,可他们年纪都大了,要孩子这件事也得提上日程,到时候家里多个人,挣的这些钱就不那么够用了。
年初计划这些事时,李文欣脸上一直挂着笑,可现在她却哭得这么难过。
程蔓问道:“是不是徐坤欺负你了?”
李文欣没有回答,她只是哭,过了大概四分钟,才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提出换个地方聊。
程蔓回头看了眼班上同学,说道:“你等我一会。”
说完就炮灰了操场,跟同学说有事先走,同学闻言提醒道:“中午要聚餐的。”
“知道,中午我直接去饭店找你们。”
跟同学说好后,程蔓便跑回了李文欣身边,带着她离开学校去自己家。
刚进巷子,程蔓看到程程跟巷子里的小朋友在玩泥巴,出声喊了句。小姑娘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到她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跑过来喊:“妈妈你回来啦?文欣阿姨好!”
看着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李文欣也勉强笑道:“程程好。”
程程对情绪很敏感,看出来李文欣心情不太好,疑惑地看了妈妈一眼。程蔓没解释,只让她回去玩,想到她刚才坐在地上,忍不住叮嘱道:“别总往地上坐。”
“知道啦!”程程答应得很快,但等两人进屋,没多久就又忘记了程蔓的话,蹲着玩泥巴真的好累啊!
程蔓领着李文欣进屋后,先去餐厅拿喝的,王芳听到动静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看到她不免愣住,她只煮了自己和程程的饭。
程蔓主动解释道:“我跟朋友有事说,待会还要出去的。”
王芳松了口气:“那……”
“你继续做饭吧,我拿了喝的就出去。”程蔓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汽水,打开拿出去后给了李文欣一瓶,然后带着她去了二楼书房。
本来李文欣情绪差不多已经平复,可话到嘴边,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头擦了下眼泪说:“他要出国。”
“出国?”程蔓愣住,“他什么时候做的决定?”r/>
“去年就有想法,跟我谈过一次,但……你也知道我的成绩,当初考研就费了很大劲,出国留学这种机会根本轮不到我。”
所以那次谈话以不了了之收尾,之后徐坤没有再提,李文欣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前段时间录取名单下来,她才知道他申请了出国留学。
听着李文欣的讲述,程蔓眉头渐渐皱起:“结果下来前,他没跟你透露过这件事?”
“没有,不对,应该说如果不是我发现他在出国名单里,他到现在可能都不会告诉我这件事。”
李文欣难过的当然不仅是徐坤要出国,也因为他的故意隐瞒:“我知道他是怕我反对,可我跟他是夫妻啊,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申请了出国留学,就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真的、真的……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
程蔓虽然没经历过,但能明白李文欣的想法,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问:“知道这件事后,你跟他谈过吗?他为什么突然想出国?”
李文欣摇头,惨淡一笑道:“可能是后悔了吧。”
进入八十年代后,国内各大高校都有出国留学的名额。大四那年辅导员就问过程蔓想不想出国,只是她对国外没什么向往,再加上有家庭就拒绝了。
后面机会就落到了王浩身上,但他家庭条件不好,想早点出来挣钱,也放弃了这个机会,最后他们专业出国的是杨敏。
徐坤专业成绩也很好,当时也有机会出国,但那会他们感情正浓,如果他要出国,两人之间的关系很难维持下去,挣扎过后他选择了放弃。
但随着国门越开越大,大家对国外了解越来越多,出国也渐渐成为了热潮。
这两年学生的毕业去向,首选是出国,然后才是考研考博或者参加工作。
这些人倒没都觉得国外的月亮更圆,也有人是考虑到国外科学技术更先进,想出国学习更先进知识。
但不管怎么样,这几年出国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徐坤难免心生后悔。
听到李文欣这话,程蔓想徐坤出国的事大概是不会变了,问道:“你会跟他一起出国吗?”
“我出不去的。”李文欣摇头。
能出国留学的只有专业里成绩名列前茅的那些人,而她的专业排名一直在中游,别说出国留学,考博她都没什么信心。她也不可能自己申请国外的学校,国外不仅学费贵,开销也大,她根本负担不起。
要不是因为这样,去年徐坤提起出国这件事时,她也不会反对,这次知道他要出国,她也不至于这么难过。
这件事确实是徐坤做得不对,他跟李文欣怎么说都是夫妻,出国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连说都不跟她说一声?
但程蔓也知道,夫妻之间的事不是评出是非对错就行的,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搞清楚徐坤的想法,以及李文欣打算怎么办。
是准备出国读完书就回来,还是毕业后留在那边发展。
如果徐坤选择前者,李文欣是要在国内等他回来,还是直接跟他离婚;如果徐坤想的是后者,李文欣是要跟过去,还是怎么办。
想到这程蔓说道:“跟他谈一谈吧,既然他出国这件事不会有变化,那在他出去之前,你们肯定说清楚以后要怎么样。”
私心来说,如果李文欣不出国,程蔓是不希望她花时间等徐坤的。
因为程蔓觉得,在出国这件事上徐坤根本没有尊重过李文欣的意见,程蔓不是觉得他应该听李文欣话放弃出国,但他们是夫妻,怎么能因为一次意见不同就放弃沟通呢。
而且都毕业了,他还不告诉李文欣这件事,到现在都不说他打算什么时候再提?踏上飞往国外的飞机之前吗?
种种迹象都能证明徐坤已经变了,不管他对李文欣说的是毕业就回来,还是安定下来后把她也接出去,程蔓都觉得不可信。
李文欣等得再久,得到的可能都是一场空。
只是她们关系再好,涉及到感情的事程蔓也不好说得太直接,万一李文欣最后被徐坤哄好,她可能里外不是人。
因此,程蔓只隐晦提醒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希望你能多考虑自己。”
李文欣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没有再哭诉,只红着眼睛“嗯”了一声。
……
因为李文欣的事,中午聚餐程蔓情绪不高,再加上饭桌上大家都在煽情,弄得她也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多喝了两口酒。
酒是白的,度数不高,离开饭店时程蔓还很清醒,但后劲挺足,回到家没一会程蔓就吐了,脑袋昏昏沉沉,实在扛不住就回房间睡觉了。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七点,直到陆平洲上来叫她才醒。
醒后程蔓脑袋又晕又疼,坐在床上捂着脑袋半天动弹不得,陆平洲见了有些无奈,伸出手边给她揉太阳穴边问:“今天怎么喝这么多?”
“毕业了嘛。”
陆平洲不信,说道:“我看别人毕业都很高兴,你看起来怎么这么难受?”
“我也没有很难受吧。”程蔓说着靠近陆平洲,在他怀里蹭了蹭说,“我只是……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徐坤要出国了。”
陆平洲虽然没有刻意去程蔓学校晃悠过,但他们家就住在学校外面,她那些同学他自然都是见过的。
而李文欣和杨敏都是程蔓最好的朋友,他当然都认识,也通过他们认识了徐坤,一听便道:“李文欣跟你说的?”
“嗯。”程蔓点头,简单叙述了遍前因后果。
陆平洲眉毛渐渐隆起:“这人……平时看着还算靠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谁知道呢。”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不高兴?”
“差不多吧。”程蔓叹气道,“我就是觉得人心太容易变了,以前徐坤对文欣多好啊,可这才几年,他就变了。”
陆平洲跟着谴责道:“这人不行。”
程蔓却并不满意,上升群体道:“不止他一个人不行,是你们男人都不行,机械厂姓林的那个,做生意挣了点钱就抛妻弃子,前阵子刚二婚,听说媳妇才二十岁。还有咱们巷子里那个姓张的……”
前一个姓林的陆平洲是知道的,得知这消息时程蔓就跟他吐槽了很久,但说到姓张的,他一时对不上号,问道:“哪个姓张的?”
“每天早上在巷子口摆摊卖油条那对夫妻啊,那男的平时看起来挺老实吧,结果家里条件刚好一点,就开始拈花惹草。”
其实程蔓知道的不止这两个人,随着改开政策的落实,这几年下海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兜里有钱的人也越来越多。
如果钱是女人挣的,一般不会有什么事,但如果钱是男人挣的,要么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要么干脆直接离婚换老婆。
程蔓每次看到都会想,如果是她遇到这种事,肯定要举报他们乱搞男女关系,让他们该蹲局子蹲局子,该吃枪子吃枪子去,谁都别想好过。
陆平洲听后说道:“想法很好,就是这假设不能成立。”
“什么?”
“你看啊,咱们家管钱的是你,要做生意的也是你,我每个月就十块零花钱,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涨过,跟有钱没关系,所以我不可能有情况,你的假设当然不可能成立。”
程蔓是会抓重点的,眯起眼睛问:“所以,你不可能有情况是因为没钱,而不是因为你不会?”
“我当然不会,我这个人,别的优点不好说,专一是肯定的,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变。”陆平洲表完忠心说道,“但咱们刚才聊的不是客观条件吗?从这方面来说,首先我穷,其次咱们家做生意到处跑的是你,我呢每天两点一线,见到的不是大老爷们就是街坊邻居,所以我是不具备这个条件的,你的假设不成立,是不是?”
“是……”程蔓说着发现有点不对劲,“你刚才又是强调你结婚这么多年没涨过生活费,又是加重音说你穷,”上下打量陆平洲,问,“其实你说这么多,就是想涨生活费了吧?”
“我可没这么想!”陆平洲义正词严说完,虚咳两声道,“当然,如果你觉得生活费该涨了,我也没什么意见。”
程蔓:“……”如果生活费不是给他的,她说不定真能信了这鬼话。
于是,话题不知不觉被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