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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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有权就是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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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守殷,早先是李存勖的家奴,阴险狡诈,身强力壮,勇猛彪悍。李存勖把奴仆们编做一支“长直军”,由朱守殷率领。朱守殷最喜欢搞间谍工作,专门访查将领们的各种隐私,然后汇报给李存勖,因此被李存勖视为心腹。

后来,李存勖命令朱守殷驻守重要的据点——德胜夹城。结果被王彦章“三天破敌”。

战后,李嗣源密奏李存勖,要求追究朱守殷的败军之罪,将之处决。李存勖不但不没有治朱守殷的罪,反而提拔嘉奖了他。

朱守殷和李嗣源之间就此结仇。所以李存勖才让朱守殷负责监视李嗣源。

朱守殷却向李嗣源泄密,说他位高权重、功高震主,处境十分危险,最好赶紧想办法回镇,别在京师逗留。

李嗣源一身正气,回答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少史料据此说朱守殷与李嗣源关系亲密,所以才警告他脱离虎口。其实这是完全错误的说法。

朱守殷丢失德胜夹城,李嗣源密奏李存勖,要求斩杀朱守殷,此事刚刚过去两年。李存勖把这份密奏给朱守殷过目,进一步挑拨朱守殷对李嗣源的仇视情绪,然后安排他“伺候李嗣源起居”,名义上就是给李嗣源当24小时贴身奴仆,实际就是对他24小时严密监管。因为朱守殷恨李嗣源,所以李存勖不用担心朱守殷会被李嗣源策反。

那朱守殷为什么又向李嗣源泄密呢?

原因很简单:索贿。

朱守殷作为李存勖的心腹,恃宠骄恣,与戏子景进他们一样,成为重点受贿的对象。为了争权夺利而陷害的忠良不在少数,后文还会就此慢慢展开。

他是要利用职务之便,对李嗣源敲诈勒索,索要贿赂,请仔细品咋他对李嗣源说的原话:“位高人臣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公可谓位高而功著矣。宜自图归藩,无与祸会也!”

索贿的常见套路,先吓唬你,“你很危险啦!”然后再婉转地给你指条明路,“不过还是可以补救的。”如何补救呢?这话就留给你自己琢磨了,还用琢磨吗?你的救星就在你面前。

“宜自图归藩”,这句最重要,前提是我们要先了解当时的大背景,比如戏子伶官、宦官、小刘氏、皇上跟前的红人(如朱守殷)等索贿成风,不管你遇到多大的麻烦,只要由他们替你美言几句,你就能逢凶化吉,连袁象先、段凝之辈都能转危为安,何况你李嗣源了。

所以那些说朱守殷与李嗣源亲密的,只是停留在文字表面,只见皮毛,过于肤浅。

李嗣源在朝中也并非是孤立无援,宦官李绍宏就是他的好朋友,在其他人构陷李嗣源的时候,李绍宏总会积极为他辩护。

除了对李建及和李嗣源的猜忌,另有三件小事可以窥探李存勖对待功勋将领们的真实态度:

1,贞明二年(916),后梁王檀突袭太原,张承业与老将安金全等登城拒守,拼死抵抗,李嗣昭派精锐驰援,最终打退王檀,保全太原。然而事后,所有参战人员都没有获得嘉奖,因为李存勖正在河朔前线,本次“太原保卫战”全程都没有他的参与。

2,同光三年(925),3月,李存勖从魏州出发,到德胜夹城、杨村等昔日战场观光旅游。在这片血战的遗址上,李存勖兴致勃勃,给随从人员四处指点,吹嘘自己当年的勇猛无敌和不世功绩。

“予为儿童时,从先王渡河,今其忘矣。方春桃花水满,思一观之,谁从予者?”

有没有一种“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的既视感?

无论是三垂岗,还是黄河桃园,李存勖都在潜移默化地向部众传递这种信号。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在这片土地上,多少忠勇的将士为了李存勖流血牺牲。然而李存勖没有半点哀悼,更没有提及其他将士们的功绩,如果让李存勖主编“后唐战争史”,恐怕通篇都是在讲李存勖的高光时刻。

德胜渡遗址观光,令无数将士颇为寒心。

3,当荆南高季昌等地方藩镇进京面圣时,李存勖都会在宴席上继续吹嘘自己的功绩,伸出双手,让大家欣赏这双沾满后梁将士鲜血的手,并亲口说道:“我就是用这十根手指灭了后梁!”

后梁是我李存勖一个人灭的,其他将领都是渣!

所以当这些使节和藩镇回去后,不约而同地得出了同一个结论:李存勖志得意满,狂傲自大,忽视功臣,刚愎自用,时日无多!

【枯桧重华】

除了宦官、伶官,李存勖还宠信道士。因为道士总爱挑他爱听的话说。

同光元年(923)12月,亳州太清宫道士上言:圣祖殿前枯桧萎瘁已久,再生一枝,图画以进。

据史籍记载,此古树于唐高祖武德二年枯桧重华,“安史之乱”爆发后,萎缩枯萎,玄宗李隆基自蜀归京之时,枝叶复盛,此后国运衰微,此树再次枯萎。如今,李存勖入主洛阳,复兴大唐,于是此树再次复苏,新长出二尺长的新枝。

这马屁拍的有理有据,婉转含蓄。

李存勖非常高兴,诏令史官必须将此事载入史册。李存勖亲自评论转发,说枯桧再生,应皇家再造之期,“同上林仆柳,祥既叶于汉宣;比南顿嘉禾,瑞更超于光武”。

在简短的诏书中,李存勖使用了两个著名典故:

1,开创“孝宣中兴”的汉宣帝刘询。上林苑已经枯死的柳树复生。

2,开创“光武中兴”的汉光武帝刘秀。据说他出生时,产房里红光满屋,而且县里发现一茎九穗的嘉禾瑞苗,这也是他名字“秀”的来历。

既然皇上愿意听,道士们就不再闲着。

仅仅过了一个月,同光二年(924)正月,就在李存勖郊天之前,长安昭应县华清宫道士张冲虚上言:天尊院枯桧重生枝叶。

这种事情没必要过度解读,枯树重生也罢,多穗嘉禾也罢,虽然稀奇,但终归是符合自然法则的,总比龙见于田、麒麟腾空、千岁白鹿要可信的多。

道士们博取了李存勖的欢心,赢得了一定的宠信,也加入到受贿、干涉朝政的队伍中。

【姬妾成群】

李存勖的后宫规模是个庞大的数字,仅被收录进《家人传》的就有18人,而他的实际妃嫔数量绝不止于此。空口无凭,有史为证:

“至庄宗时,后宫之数尤多,有昭容、昭仪、昭媛、出使、御正、侍真、懿才、咸一、瑶芳、懿德、宣一等,其余名号,不可胜纪。”——《新五代史》

以上列举的只是妃嫔的名号,即等级,各名号之下通常不止一个名额,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叫法和名额规定。民间俗称的“三千佳丽”也只是一个夸张说法。

按周礼,天子的正妻称“后”,限员一人,即皇后;往下依次是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自周以后,历朝历代都有所改进,但无论怎么改,有两个基本规矩是万世不变的:皇后为后宫之首,只有一人;其余名号以下可有多人,名号可以根据皇帝的喜好私人订制。

上述“昭容”以下共有11个名号,一个“等”字告诉我们,仅名号就不止11个。

另有一段记载,说李存勖被弑杀后,妃嫔们四散奔逃,等朱守殷进到后宫收拾残局的时候,找到了没来得及逃走的妃嫔三十余人。

另有记载说李存勖有数百妃嫔,结合多个间接记载,“数百”应该比较接近事实,不算夸张。

比如前文就引用了一次较大规模的广采宫女事件,仅在河朔地区,戏子景进和宦官就为李存勖带回来三千余名民女。

李存勖入主汴州时,强行接收了后梁的妃嫔。当时,后梁皇族幸存的妃嫔们都跪在路边,号泣迎拜后唐军队,李存勖就像逛会所一样,挨个挑选。他首先看中了朱友雍的妻子石氏,提出要当接盘侠,石氏贞洁烈女也,大声诟骂之,李存勖怒而杀之。随后,李存勖又看上了朱友贞的次妃张氏,有了前车之鉴,张氏“惧而听命”。

这位张氏是朱友贞的次妃,张归厚之女;朱友贞的正妻张氏,则是张归霸之女,没来得及册立为皇后,在册封为德妃的当天,不幸去世。

朱友贞做了11年皇帝,只有这对儿姐妹花。李存勖只做了3年皇帝,后宫成百上千。到底谁才是荒淫无道、贪恋女色,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后唐极力抹黑后梁,也只能把“淫”字扣在朱温头上,实在不好意思强加给朱友贞。

【有权就是任性】

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李存勖,恣意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抱歉,有权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李存勖曾经跟李存贤摔跤,李存贤故意放水,被李存勖识破。李存勖非常不高兴,于是对李存贤说只要你能赢了我,我就赏你一个节度使!

于是,李存贤终于使出全力,并最终略胜一筹。

同光二年(924),幽州卢龙军节度使李存审病逝,李存勖就按照先前的约定,委任李存贤为幽州卢龙军节度使。

摔跤赌节度,并不比唐僖宗的击球赌三川好到哪里去。节度使,地方军政一把手,且又是幽州重镇,岂能如此儿戏?

朕不管,朕就是这么任性。

第二件事就是处决耶律剌葛。

对于这个反复无常的政治犯,最佳的解决办法应该是礼送回国,把这个烫手山芋交还给契丹。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显示宽大的胸怀(虚名);二是给契丹内部添乱(实利)。

耶律剌葛是耶律阿保机的亲弟弟,参与了三次针对耶律阿保机的叛乱。把他送给回契丹,就是给耶律阿保机出了个棘手的大难题,而耶律阿保机则只能吃哑巴亏,心里骂娘但嘴上还得谢谢后唐。

可李存勖却将其全家杀死。如此一来,耶律阿保机可以长舒一口气,感谢李存勖帮他清理门户,同时也有了南下入侵的正当理由:为我弟弟报仇!

我们可以类比一下李匡威、李匡筹的故事。

李存勖逞一时快意恩仇,却酿下一个巨大的政治错误。

朕不管,看他不爽,当然灭喽,朕就是这么任性。

同光三年(925)初,定州义武军节度使王都要来中央朝见,李存勖为了迎接他,打算在魏州兴修一个广场。

魏州留守张宪上奏,说行宫大门前的广场太小,应该予以扩建,然而前年陛下在那里筑高台登基称帝,那座高台不能拆毁,所以我建议在行宫西面的空地上重新修建。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几天之后仍未完工。

李存勖火了,有现成的干嘛不用?不就是一个没用的高台嘛,给我拆了!

张宪不敢挑战李存勖的威严,于是找到郭崇韬,说道:“这座高台是陛下敬拜上天、接受天命的圣坛,意义重大,怎能轻易拆除?”

郭崇韬深以为然,于是趁李存勖心情良好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对他进行规劝。

李存勖听罢,冷冷一笑,“还是因为那座高台呀?呵呵,那咱就来个利索的吧。”立刻命令亲兵卫队化身强拆队,“现在就给我拆!”

张宪私下对郭崇韬说道:“忘记神灵降恩,背弃帝国根基,这是最不详的征兆啊!”

二人相对长叹,默默摇头。

亲手拆掉自己登基的高台,朕就是这么任性。

似乎是应了张宪的说法,这一年自入春以来就大旱,到了六月三伏,天气炎热无比。李存勖想找地方避暑,跑遍整个皇宫都无法令他满意。

这时候,善解人意的宦官们又开始借古讽今,“从前,长安在全盛时期,宫中楼台殿阁之多,数以百计。今儿个皇上连避暑的地方的都没有,陛下的皇宫规模都比不上当年公卿大臣们的私宅。”

于是,李存勖下令新建一座高楼,用来避暑。

宦官们又提醒李存勖,说郭崇韬极有可能会劝阻,理由是经费不足,陛下要提前想好答对之辞啊。

果然,郭崇韬得到消息后,上疏劝谏,要珍惜国力啊,要爱惜民脂民膏啊,巴拉巴拉……一片忠臣的肺腑之言。

李存勖回复道:这次是用我的私人腰包,不花公家的一分钱。

谁都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说法。李存勖也觉得自己的解释太无耻,于是又派宦官前往进一步沟通,说我并非贪图享乐安逸之辈,先前与后梁军队沿河对峙时,驻军之地地势低洼,潮湿无比,而我仍能跨坐战马,身披厚重铠甲,纵横驰骋,都不觉炎热,尚能忍受;而今气候异常炎热,如同火烧,确实难以忍受。

郭崇韬却回复道:“那是因为先前强敌就在眼前,陛下一心一意复仇雪耻,天气再炎热,陛下也能抛诸脑后;然而现在强敌已经铲除,四海之内全部臣服,所以,即便有华丽的宫殿和舒适的楼台,陛下仍觉得烦闷。如果陛下能够不忘初心,暑气自会消失。”

您堕落啦,陛下!

李存勖讨了个没趣,无言以对。但房地产工程并未因此陷入停滞,参与施工的人员每天都有一万多名,开销以亿为计量单位。

郭崇韬再上疏,说如今财政赤字严重,连军粮军饷都成问题,如果陛下非要建楼,也最好等到秋收之后,让财政先周转一下。

李存勖同样没有做任何回复。工程继续。

朕才不管什么财政赤字不赤字呢,朕就是这么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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