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事出突然。
家门口多了个人, 且这个人还是正值青春期、热爱运动的高中男生,最直接的影响其实非常的明显——尚嘉打包的饭菜按量计算,为了避免浪费, 专门考虑过是两个女生的量, 都特意和老板要的半份。
加上, 徐见鹤这么不请自来的架势, 潇潇洒洒, 连行李箱都随身拉上了,明摆着不是临时串门,是打算驻扎一段时间。
这人态度上过于坦然, 徐见云看了就不免来气, 本来还想对这么个不要脸的多控诉几句,结果刚好碰上有人上楼,不得不一时间偃旗息鼓,在过路人上楼时一步三回头好奇的架势间, 咬牙切齿地让尚嘉把人给放进了屋。
……
“不是, 你到底来干嘛的?”
进了屋也有很多可说的话。
根据她作为姐姐的个人经验,暑假时间难得,如果按照往常,肯定是薛陶汤则明那堆人约徐见鹤出去鬼混,去马场溜达也好,看演唱会看球赛也好, 陪人飞日本淘模型周边也好……总之都是他们的活动, 跟她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来气, 徐见鹤则挺淡定。
耳边的人还在算账,他已经接过尚嘉翻出来的鞋套慢悠悠地套好,又慢悠悠地道了谢。
尚嘉全程没有出声, 他们姐弟俩争吵,她就把该找的找了,又对着桌子上放下的打包袋注视片刻,最终默然无声,接过徐见云手里的那一份一起提进了厨房,把客厅里的空间全留了出来。
门轻轻半掩了,就是一片只属于她的小天地。
尚嘉缓慢地、耐心地把小天地扫视了一遍,安静无声。
房子空置许久,没有人长久地在这里经营,曾经的生活痕迹早一点也不剩——为这里努力打拼过的尚父是,姐妹俩也是。
老房子二室一厅一厨,尚嘉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当然对什么都是信手拈来。她耐心地搬了凳子,上上下下,将顶上橱柜挨个开了,每一个都空空荡荡;再蹲下翻找洗手台下的收纳柜,过往用来装米的桶位置没变,但同样空空如也;最后冰箱门一开,情况也差不多——一两瓶不知道过没过期的、未开封的矿泉水迎面摆着,估计是负责定时打扫的人放的。来打扫的人也挺注重细节,墙上挂着的抹布毛巾干干净净,刚好方便尚嘉这会儿拿了,一干一湿,配合着仔仔细细擦拭起灶台和台面。
打包的时候,她特意问餐馆老板多要了餐具,考虑的就是家里的东西估计都需要再彻底清洗一遍。
时间接近七点,外面的日头渐落,渐橘的光在狭小的空间氤氲弥散。
有人敲了敲身后开着的厨房门,叩叩两声,她回过头,刚好对上斜斜倚靠着的人的目光。
“要帮忙吗?”
徐见鹤眼睛从头顶的橱柜悠悠略过,最终落在她身上,问得很直白。
尚嘉摇头,他也没管,继续往里走,明显是不打算把她的拒绝当回事。
尚嘉反应也快,沉默了片刻,即刻出声:“见云姐呢?”
“看你忙着干活太感动了呗。”
徐见鹤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走心,打开水龙头,慢吞吞地洗起手,“估计出门买东西了吧。”
……
事实证明,徐见云不仅光买了东西。
她对徐见鹤不满归不满,但不满过后,转头看见尚嘉独自整理起厨房,立刻就站在门口长久地陷入了沉默。最后的结果是带回了一大堆生活用品不说,甚至还临时打电话,带回了两个保洁公司的人。打包的饭没吃上,她进了门先对带来的人轻声交代了一遍打扫的事儿,转头看见正在擦窗户的徐见鹤了,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人呢?
人在卧室,估计忙着呢。
那她要忙你不知道拦着吗?
拦了啊,没用,人家不听我的。
徐见鹤有一答一,到最后也不太耐烦,直接不答问题了,对她挥了下手里的毛巾,“差不多行了啊!我可没让你亲爱的妹妹一个人干活。”
他是从小的少爷脾气,少爷个性,有什么说什么,挑剔得要命。要这种人主动干点活做点事,那的确只可能是出于他本人好奇主观的意愿。
徐见云转头马不停蹄地去卧室找人,他就耸耸肩,继续挂上耳机,慢悠悠擦起窗沿。
有专业的人上门,那饭菜不够的问题自然也有地方解决。
专业人士接手打扫的任务,甚至连做饭都一并包圆,直到保洁公司的人走了,天彻底黑了,三个人终于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土豆炖牛腩、烧茄子、番茄蛋汤……家常是家常,但量够,品种也够,味道也凑合。
尚嘉全程始终沉默,但刻意放慢了吃东西的节奏,等到其他两个人主动下桌去收拾箱子了,趁着一个人的时间,立刻麻利熟练地收拾起碗筷。至于回家之前打包的饭菜,那也不能随意浪费了,那就该放冰箱的放冰箱,不能放的再另外用袋子装好处理,明天出门的时候带出去,最后剩的,明天当早饭刚好不算浪费……
“你就不能休息一会儿?”
冰箱门关了,徐见鹤的声音又悠悠地在背后响起来。
“刚回来第一天,就算想忙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男生身高腿长,略略一站,就把门口的空间占据了大半。
他其实是好意。
尚嘉转过头,和他对视片刻,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点了下头。
晚上的房间分配没有意外。
两个房间,肯定只有按照男女有别的道理走的份。
尚家姐妹从小到大住过的房间,徐见云整个人显得很兴奋,里里外外地看过,又仔仔细细,一件一件陈设地看过,最后才坐在书桌边,对着窗外微微出神。
尚嘉翻着随身带着的辅导书,安静地坐在她的旁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出神的人才如大梦初醒,撑着下巴,对着窗外的风景,喃喃出声。
“……这就是我原本应该生活的地方。”
房间里风扇转着,夏夜晚风穿过两人之间,不断有巷子里的喧闹声飘上来。
尚嘉抬头看人,微微一怔——这一回,徐见云终于有所进步,既没有情绪崩溃,也没有落泪,只是长久地沉默着。她同样不说话,半晌伸出手,无声地搭在身边人的后背上。
……
久违地回到熟悉的地方,夜色浓重,尚嘉却只睡了四个小时就睁了眼。
半亮的天色中,风扇不断地转着,和小时候一样,她的身侧,同样有人安静地并肩靠着,宁静安稳,只是不再是同一个人;入目处,公用书桌不变,但再没有一道线将桌面划分开,成为房间的两个小主人分别摆放课本书籍的区域;客厅内,沙发不变,老式电视机没改,周遭陈设被人用心维持着原样,唯独老照片和相框消失不见。
她也好像没有变。
就像这些细小的细节一样,只有一点迫不得已的、无声的变化。
尚嘉站在客厅里,窗外,天还没有彻底亮,她却已经彻底清醒了。
……
徐见鹤是第二个醒的。
突然换了地方,换了地点,换了床,他挑剔的毛病上来,自然睡眠质量不佳,加上本来就有的起床气,提不起劲儿也是在正常。
房间太小,家具陈旧,床板太硬……这些当然不能跟同住的两个姑娘提,但想想办法,也不是不能处理。徐见鹤解决问题的思路总是很直接——挨个把面临的问题在心里列了,然后挨个想了大概的解决思路,挤在狭小的洗手间洗漱时,满腹的脾气已经被自行安抚下去了一半。
洗漱台太窄,对于他的身高来说也过低。而且,明明整个空间已经够小,还要被一分为三,划成紧凑的三个区域。
徐见鹤通通过自我的调节克服下来,等洗漱完毕再往厨房走,不意外听见咕噜的水声、沸腾声……
另外一头的防盗门开了。
有人提着一袋子东西进来,看他站在厨房门前,明显也不太不意外。
尚嘉不声不响,放了手里的袋子,终于肯说上几句话,跟他很自然地交代起早饭的问题:东西不多,大早上,巷子口的米店还没开门,她是碰见了住在顶楼的、上回两个人见过的阿姨临时借了点,煮点粥是够了,配她带回来的包子和小菜刚好合适。
徐见鹤跟在她后面进了厨房,看她熟练地系上围裙,对着灶台忙活,他就不声不响,有所预感似的开了冰箱。
他对着冰箱扫了一眼,心下了然,面上没变化。
“早饭吃了吗?”
他拿了没开封的矿泉水,对着研究起日期,顺口发问。
“吃过了。”
“吃的什么?”
“就桌子上的那些。”
桌子上那些?
徐见鹤差点气笑……这人真是永远梗着一股劲儿,守她自己的原则,而且,应该还挺了解他的,不然不会波澜不惊,谎话也说得这么自然。
当然了,她自然,那他也没什么不自然的——锅里的粥煮沸,尚嘉抬头开了柜门,预备垫脚去拿几只瓷碗,徐见鹤不声不响,散漫几步过去,抬手穿过她的头顶,先一步替她拿下来。
气息流窜,皂香微微地飘散。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总之刚好适合平心静气地聊几句。
“昨天打包的吃的呢?”
他低头看人,刚好看见少女的耳廓、脖颈、仰头时没有变化的神色……
自从关系缓和后,他已经很少有因为她言行举止生气的时候,这会儿却忍不住凉凉地、冷冷发话。
“你是从小到大说谎一向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