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是尚嘉到徐家的第一年。
度过适应期之后, 除了冬天意外发的那场烧,拖拖拉拉快一周才好,生活的其它方面对于她来说其实都还算顺利。
学期末的收官考试, 尚嘉意外地发挥超常, 名次比刚入学时有大进步, 位列班主任点名表扬的几个名字中。不仅如此, 因为数学年级前十, 她还被通知要去拍一次单科红榜照片——她有些偏科,理科不错,语文也算不拖后腿, 英语的水平却要差不少, 相当一般,这点和尚嘉以前的读书经历也保持了一致。
姜女士平时忙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好,但对孩子们的情形也不是一无所知, 很把她的进步放在心上, 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尚嘉一如既往地说没有,姜女士就不多耽误,顺势折中去问尚子欣,得知尚嘉喜欢看书,直接送了她一套对学生来说不会出错的《哈利波特》全集。
别墅客厅里, 书送了, 人乖巧老实地收了, 姜女士还有话要说。
“你这方面可以学学嘉嘉,做事情踏实一些,不要总想什么是什么。”
她平时不怎么提点人, 更很少拿旁人做比照,但在某些时刻同样不会袖手旁观,认为该说就要说,语气平缓。
显然,徐见鹤受伤的缘由并没能如他本人所愿,成功隐瞒下来。
他在外面打架这事儿,全家上下姜女士是第一个弄明白情况的——人出去给朋友过生日,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发现受了伤,还不慌不忙,慢悠悠在家里睡了一个晚上。本人嘴里密不漏风套不出话,姜女士就给薛陶母亲打了个电话,双方把情况一对,知道的也就差不多了。
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她倒没有说他当时动手不对,但仍很郑重地找他谈话,你来我往间,核心关键词是无论什么情况,总要把自己安全放在首位,不过也能理解他维护朋友的心……反而是徐启知道这事儿,在大洋彼岸直接隔着时差打来视频通话,不说打架的事儿,直接批评他处理事情不够圆融,有些幼稚,自己小时候在镇上遇上混混又是如何如何处理,徐见鹤尽数接受,嗯来嗯去,一看就非常敷衍。姜女士在旁边下了狠招,说是他再这么漫不经心的,那还是给外公外婆打电话说说事儿——这俩老人家脾气截然不同,实则无论哪个都能闹得人没办法。徐见鹤只能认栽,龙飞凤舞,被迫当场给徐启写下一张保证书。
现在他人倒在沙发上,下巴上的伤已经蜕了疤,还剩下一个浅浅的印记。长辈要说,他就不走心地应,不走心地听;姜女士来抢他手里的魔方了,他就往后一倒,飞速闪躲到另一侧,高举还缠着纱布的那只手卖惨。
“听着呢听着呢。”
徐见鹤挂着沙发后背起身,惨卖得熟练,话也说得熟练,“您也不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一定跟‘嘉嘉’一样,洗心革面,老实做人,行了吧?”
他说了,下意识瞥了一眼落地窗前坐着的人——大清早的,‘嘉嘉’头也不抬,背着书包坐着,已经开始认真翻起了刚刚收到的礼物,对他这边的情况没有分毫兴趣。
‘嘉嘉’自在,他也挺自在。徐见鹤收回目光,一边继续拧手里的东西,一边和姜女士做言语上的抗争。这也正常,从小到大挑剔惯了的个性,一时半会儿的不痛快和共情,也不可能立刻让人产生多大的转变。
……
这学期去学校的最后一天,还是他们同年级的两个人同行。考试过了,成绩放了,到校其实也都是剩的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班会、红榜,然后就该散的散,欢呼雀跃,正式迎来寒假。
其他人暂时可以松口气,尚嘉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按她的性格习惯来说,英语一般归一般,办法就不能不找。而且,笨拙的办法也是办法。尚嘉践行了一整个学期的背单词的方法,收效一般,没打算放弃,不仅不放弃,还顺着延伸,把背诵范围扩充到有关英语的其它方面。
红榜在班会前拍摄,通知的地点是在学校活动室,她就放了书包,拿了本语法书一边看一边过去,到门口时,前面已经排了一长串的人。
有男生带了篮球,在队列里把球拍得砰砰作响,又突然和身边的人对着角落的垃圾桶比拼起扔瓶子的准度。站在后面的女生因为嫌吵出了声,两边都不退让,吵得更加厉害。尚嘉原本专心致志地翻着书,渐渐也不太能顺利翻动了。好在有人吵架,也就有人解决——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从活动室里出来,脸上带着笑,把人带开,两边各说了几句话,就将把事态平稳地压了下去。
尚嘉抬头,站在队伍末尾,静静对着劝架的人看了片刻,没有出声。
身后有声音悠悠,挺冷淡,挺不屑,“……你背这个能有什么用。”
她回头,对上来人的目光——徐见鹤应该也是从球场过来。头发比开学时长了些,微湿,校服外套随意系在腰间,个高腿长,离她有几步的距离,仍能仗着身高把她手里的书看清楚。
尚嘉合上书本,平静地答,“总要试一试。”
她这么回,徐见鹤同样也不多说,耸耸肩,径自往前面去了。他理科厉害,其它方面也不怎么偏科,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尚嘉习惯在生活中担任观察和倾听的角色,自然也不会忽略掉一些细节——从前段时间开始,徐见鹤对她的态度就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变化,当然说不上有多软化,但至少能说上一两句话,随意交流几句了。只是尚嘉不知道原因,也并不太在意,更不打算探究。
队列轮到她时,尚嘉又看见了刚刚出门维持秩序的男生。
她嘴唇抿了抿,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结果还是等她到了队列最前,由对方确认名字时主动开口,对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片刻,才有些惊讶地出声,“……尚嘉?”
她点了点头,男生就隔着眼睛,露出个温和的笑,主动自我介绍,“啊,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邢严,我们小学同过班的。”
照片拍摄完毕,他把她的校牌交还回来时,又对着她看了看,不提其它,只说一句,“看你现在状态不错,挺好的。”
……
尚嘉对于尚父还在时候的事情当然保持着很清晰的记忆。
因为是同乡,刚来临南那会儿,邢叔叔和他们家来往加频繁得多。邢家人来临南来得早,夫妻俩一个在装修队做包工头,一个守着一家小卖部,早早就在本地买了个小房子,日子比她家要好过太多。邢严那会儿来过她家两次,差不多都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第一次他跟着父母过来,立刻认出她是他的同班同学,看她无话可说,就主动聊起最近看的一些课外书籍,看她一脸茫然,不得不有些窘迫地解释说自己没什么课外书,就话题一转,说起自己对于老家的一些记忆——滚铁环,爬树,帮家里人捡鸡蛋……第二次来,他就送了她一本诗集,泰戈尔的,没什么门槛的读物。
后来她家出了车祸的事,尚嘉被迫办了留级。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养病的那段时间,听说邢家那边也来人探望过,只是维系关系的长辈没了,她们家境况又不太好,关系自然渐渐淡了,两方也就再没了联系。
刚进一中那会儿,她最开始听见邢严的名字还不太确定,等国庆晚会的时候,看见台上朗诵的人,心里才正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尚嘉没打算主动打扰对方,但没想到因为巧合还是碰了面——照片拍完,邢严主动要和她交换联系方式,她说明白自己没手机,他就将手机号码用纸条写下来给她。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的话,尽管联系我。”
他不清楚她的近况,但很像她的同学嘴里传的那样,做事稳重妥当。
班会课结束,尚嘉带着纸条坐上车,手指磋磨一会儿,人隐隐出神。
学期末,音乐室同样要闭门不开。徐见鹤就去将他放在学校的音响拿了,和篮球一并在后备箱放了坐上车。
一路本该没话,架不住汤则明忽然来了一通电话,问起他寒假的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以前什么样今年什么样,”徐见鹤出了一身汗,不想和人兜圈子,松了松领口,“有话直说。”他最厌烦汤则明年纪不大故意装相的这套。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问出了声,“今年寒假过年……见云姐也不回来?”
汤则明个性如此,也总是有很多道理。譬如,他不好说太多,也不知道具体有关他家更多的情况,但知道这个学总不能一直不上下去,徐见云从小到大学的舞蹈,那就基本是要参加艺考的……徐见鹤默不作声地听,听完道理了,也很直接,“尊重她的决定更重要,没什么不能不该的。”
电话挂断,他想起尚子欣,也想起刚刚的事,侧头看身边的人时,问话也挺直接,“你认识邢严?”
身边的人侧目,他就勉强解释,三字真言,“活动室。”
他估计是看见他们说了几句话。
“哦。”
尚嘉发呆被打断也不生气,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回他:“……以前同过班。”
徐见鹤微微扬眉,她也并不避讳,直接补充,“我留过级。”
徐见鹤没小瞧她,直接评价:“还挺坦诚。”
尚嘉不回了,继续扭头出神。
第二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尚嘉难得主动跟人提出请求——她想回一趟以前住的地方,去拿一件东西。姜女士听了,一不问东西是什么,二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点头应了,直接要为她联系起司机。尚子欣在一旁坐着,想也不想:“那我陪你回去。”
“不用,”尚嘉马上道,她顿了顿,清楚尚子欣说一不二的脾气,于是立刻软化了语气,顺着解释,“不是还要去补习吗……我自己去就行。”
“不行,我陪你。”
尚子欣眉头微蹙,语气平静,果然强调上了。
她们姐妹在巷子里住了这么多年,尚嘉当然知道对方担心的是什么——这么久没回去,她突然出现,难保不会被周围邻居说几句闲话问东问西,虽然造不成大的影响,但也总有那么几个讨厌的人,是挺让人烦心的……
尚嘉抿了抿唇,心中琢磨,眉头微皱,再要说话时,还是姜女士主动开口,对一边慢悠悠对着手机翻看的亲儿子出了声,“你陪嘉嘉走一趟吧。”
“……嗯?”
徐见鹤心神原本沉浸在球员转会绯闻里,抬头时,看所有人都看着他,哎了一声,又要举起还包着纱布的手肘,唉声说点什么。
“少来这套。”
姜女士这次没留情面,拧不到耳朵也有其它办法,不让阿姨把他要的火腿片递过去,“腿脚又没事,兄弟姐妹,能用上你的时候你还能推脱?”
徐见鹤慢悠悠:“她可不一定把我当兄弟姐妹……”他又说:“如果我直说,我是不想去,能行吗?”